第14章
入夜之後的長安夜涼如水,夜裏皇宮內外戒嚴,椒房殿外除了來回巡邏的武士之外,再無他人。
一處宮室內,少女從浴室內出來,身上穿着嶄新的細麻褻衣,外面等候的乳母將一件中單披在她的身上,“公主夜涼,還是要多多加衣。”
少女聽到乳母此言凄涼一笑,“阿姆,不過是假公主罷了。”
此言一出,那婦人臉色立即變了,她抬頭看向四周的宮人,宮人們皆垂手而立,站在那裏如同木俑一般。
“阿姆不必如此小心謹慎,”齊王主走到一處銀鑒前,銀鑒里盛滿了清水,清晰的將她的面容映照出來。
十七八歲的少女正好處在最好的時候,杏眼桃腮,雙眉如細柳,這樣的容貌是極好的。誰知道這樣的一副容貌竟然會讓她前往匈奴。
“王主……”婦人聽到她那話,心中酸澀,眼裏也有了淚光。若是有可能誰想出塞,誰想離開故鄉?可是眼下的局勢不得不逼着人低頭,“王主到哪裏,妾也會到哪裏。”
婦人是齊王主的乳母,看着她長大,哪裏忍心看着她就這麼孤身一人到塞外的草原上去?
“……”齊王主看着水裏的面容,聽到乳母的話,點了點頭,“阿姆此心我知道了,不過能留在漢家就別到塞外了。畢竟一去此生都不能回來。”
乳母聽罷沉默不語,齊王主嘆口氣道,“我累了,阿姆先下去吧。”
或許是在旁人眼裏她已經是將死之人,那些宮人聽到她的話之後,都退了出去,宮室里沒有那些人和有那些人完全一樣,她跪坐在鏡台前看着自己的面容,過了好會,伸手從鏡台旁的嚴具盒裏拿出梳篦給自己梳發,她梳好了長發,面上不着半點脂粉,看了看旁邊的漆奩盒,裏頭基本上都是一些發笄,發笄的尖端被磨得圓滑。
齊王主垂首一笑,想起白日裏那個錦衣女童毫不在意的聲音:甚麼公主呀!
是啊,她是甚麼公主呢?算起輩分來,她和天家離的比較遠了,輪也輪不到她來做這個公主。
她思及此,狠了狠心,握緊了袖子裏藏得金塊,那些都是準備着打賞宮中人的,沒有想到竟然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比起出塞讓匈奴糟蹋□□,不如她自己去和父母兄長團聚——!這公主之名她是怎麼也不能接受的了!
想到這裏,齊王主眼神堅定,父母兄長不在人世的那刻,她也應當跟隨而去,只是她偷生,對自己下不了狠心。
她早該走了。
齊王主面上笑着走到那邊的榻上去,外面的帷帳落下,她拿出袖子裏藏着的金塊,塞進嘴裏,艱難的將金塊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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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的清晨是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的。
董皇后從屏車上下來之後,急急忙忙就向殿內走去,她今日聽到女史傳來齊王主吞金自盡的消息也差點沒有緩和過來。但最初的驚愕過後,董皇后連齊王主的火都不發,人都一剪梅了,發火有個甚麼用處?
她整理一番就趕緊來了長樂宮,待會她還要到天子那裏去請罪。齊王主才冊為公主沒有多久,人就在椒房殿這裏沒了,她哪裏說得清楚。
曹太后今日起的很早,她抱着梁縈正在聽她念簡牘,張女瑩起身的晚,到了這會還沒有醒來,曹太后不忍心攪了外孫女的好夢,乾脆下令不讓張女瑩身邊的女官叫醒他,讓外孫女睡個飽。
所以踩點來曹太后的長信殿的也只有梁縈,梁黯都沒有她起的這麼準時,梁黯年紀漸漸大了,等到再打一點就不能在留在長樂宮,要到宮外去了,所以在長樂宮那是能呆多久呆多久,一刻都不想浪費了。
曹太后抱着梁縈,聽她念逍遙遊,女孩的聲音軟糯糯的,似乎捏一把就能陷下去了。年紀大了,眼神難免有些不濟,她閉着眼聽外孫女念書也是一樁享受。
長信將行從外面回來,看到的便是曹太后抱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女孩面前攤開一卷竹簡。旁邊的博山爐上芬芳縈繞。
長信將行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了,他心中嘆氣,若是可以,他也不想這個時候來打擾太后。
“太后,中宮求見。”
曹太后原本抱着梁縈靠在憑几上閉目養神的,聽到長信將行這麼一句睜開眼來,“皇后?”
曹太后對天子的後宮不管不問,基本上從不管天子寵愛誰喜歡睡,董皇后雖然是和天子是少年夫妻過來的,但曹太后沒有因為這樣就對董皇后多看一眼。
“中宮道,有要事親自稟報太后。”想起董皇后蹙起的眉頭,長信將行道。
“善,宣。”曹太後點頭。
梁縈聽到曹太后宣皇後進來,就要從曹太后的懷裏起來,曹太后察覺到懷裏的外孫女動了動,有些不解,“阿縈怎麼了?”
“大母待會要見舅母呢,阿縈在這裏不合適。”梁縈答道,待會皇後進來肯定是要向曹太後行禮的,但是要還在曹太后懷中,那麼這禮她也一塊受了,不好。
“你呀!”曹太后聽到梁縈這麼解釋就笑了,她雙手將梁縈抱緊了些,“都是一家人講究這個作甚?”
說話間,董皇后已經進來了,她步履匆忙,一進來,就將頭上的華釵取下,跪伏在地上。
梁縈被董皇后這個架勢嚇了一大跳,差點就從曹太后的懷裏跳出來。皇后這是在去簪請罪嗎?!
“何事?”曹太后見着董皇后如此,蹙眉起來。
“太后,齊王主昨夜裏吞金自盡了。”董皇后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帶着一絲的乾澀,這事來的太快。以前也不是沒有被封為公主的王主,可是那些王主沒有一個能對自己下的了狠手的,誰知道竟然出了這麼一個異類出來。
“……”曹太后聽到董皇后這話,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看着地上的皇后,“起來吧。”
董皇后見曹太后沒有半點發怒的神色,心裏鬆了一口氣。
“這樣的事,你不必如此。”曹太后讓旁邊的宮人將食屜里的麥餅拿出來,她親自捏成小塊餵給梁縈吃。
梁縈肚子不餓,但明白眼下自己最好還是乖乖的,她張口就把曹太后遞過來的麥餅也咬住。
“齊王主,沒了也就沒了。”曹太后話語裏似乎對此事沒有半點撼動,“皇后從椒房殿趕來,向來也累了,還是休息會吧。”
“……”梁縈差點把咬住的麥餅給掉在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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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不疑這幾日十分的暴躁,他看着面前的家臣,“誰前幾日到了太中大夫的府上?”前段時間那些個鄧家族老跑到他的面前,喜極而泣,說爵位的事終於是有了着落了。
鄧不疑當時就知道不好,不過是礙於那些人都是他的叔父和叔祖父,質問長輩終究有不妥,回過頭他就將府內的家臣們召集起來。
“……”家臣們你看我我看你,終究沒有一個人出列。
這件事原本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莫說家臣,就是建成侯留下來的那些門客恐怕都沒有去太中大夫門上的。
太中大夫那就是靠着美色上位,但凡心中有些傲氣的人哪裏會看到上他?
“……”鄧不疑看見無人出來,知道這些是基本上就全都是那些族老搞出來的好事了,他稚嫩的臉上露出憤懣,從茵席上起來,大步就向戶走去。
留下外面的那些家臣面面相覷
鄧不疑入室內,看向身後的那些侍女和家人,“你們出去。”
侍女家人垂首退下,待到室內只有他一人後,他想起自己那些叔父和叔祖父,心中越發憤懣,那些人怎麼一個個那麼喜歡將他當做傻子看!
誰要那個男寵給他說話了!
這會門那邊露出一個腦袋,有些怯怯的看着他,鄧不疑看見,坐在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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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主自盡沒有給漢宮帶來一絲的漣漪,天子下令讓齊國再送一名王主過來,造反身死的那位齊王可不只有一個女兒。
一個沒了再換另外一個抵上,實在不行,其他反王都有女兒。
長樂宮內,昌陽長公主看着曹太后服完湯藥后睡下,她輕輕退出來,一出屏風就看見梁縈站在那裏。
“呀!”昌陽長公主頓時就被她嚇了一跳,她看了看屏風內,沒有任何響動,走過來拉住女兒的手就往外走,“怎麼站在那裏?”
“阿母……”梁縈猶豫一下,“我們回去好不好?”
“嗯?怎麼了?”昌陽長公主聽到女兒這話,低下頭來。昌陽長公主都帶著兒女在長樂宮住了大半年了,怎麼女兒這時候說要回去?
“嗯,我想回去。”梁縈最近覺得自個需要回到長公主府里靜一靜。
“……”昌陽長公主沉默了一會,想起最近自家兒子也快七歲了,七歲男女分席。再留在禁中有些不太合適。
曹太后是從來沒提起這件事,昌陽長公主暫時也沒想到這上來。
“善。”她低頭在女兒的頭上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