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長安的冬風,吹得人恨不得將脖子縮進衣襟裏頭,再也不出來。

十月快到了,臘日就在眼前,別說那些府里的那些官吏都趕着回去全家團圓,就是田頭裏的那些農人也是一年到頭難得的奢侈幾回,自己打幾條魚或者是錐殺一頭豬,全家熱鬧一回。

農人如此,就更別說貴人了。

昌陽長公主府上,如今正是一片繁忙,冬日裏侍女們穿着厚厚的衣裳,手裏捧着各類物品,急急走在廊道上。

臨近十月的正旦日,也就格外的忙,尤其冬至日前那段時間,要忙着準備給主人用的冬酒,就忙的讓人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腳出來。

公主家丞看着那些侍女和閹寺垂首走過,想起自己還有些許賬目沒有對完,又急哄哄的趕緊回屋子裏將昌陽送來的簡牘交給人,趕緊的到庫房給查看。

家丞手下的小吏看着上峰忙的腳不沾地,不禁問道,“長主今日要入宮,恐怕這幾日都要在長樂宮,君何必如此匆忙?”

平常人家裏十月前後,做新婦的都是要操持家務,侍奉公婆,戰戰兢兢不敢有半點差池。不過公主家自然是與旁人不同。

大漢慣例,列侯尚公主。哪個侯太夫人有膽子敢讓公主去侍奉的?嫌棄自己不夠在天家扎眼?

那一套的規矩用不到長公主的身上來。昌陽長公主每到旦日前後就會帶着孩子到長樂宮,和姊姊蔡陽長公主一起過新年。婆家的事,兩位公主是從來不管的。

昌陽長公主下降的是陰平侯梁武,第一代陰平侯是開國功臣之一,為千戶侯,在列侯之中也頗為顯赫,傳到梁武這代已經是第三代了。

就是這樣,侯府上下,上到陰平侯本人下到那些族老,也沒有一個敢對長公主指手劃腳的,最多是太夫人對此不忿,但也不敢表露出來。

“小子短視!”家丞是朝廷正經派來的命官,對着下面的小吏,脾氣十足,“胡言亂語這是要做甚麼?這些若是不對清楚,難道要送到長主面前出事了才行?”

家丞懶得和他說話,抓過一旁的簡牘埋下頭看了,要是這些今日裏還沒做完,恐怕他連臘日也別想回去過了。

侍女們有些乃是從宮中帶出來的宮人,身着曲裾深衣,一頭長發皆束在腦後,眉目婉約。

主室內,幔帳如同春波,幔帳不遠處支着好幾隻博山爐,整個室內曛暖馨香。

一個華服麗人跪坐在鏡台前,正在對鏡梳妝,頭上青絲和黑絲做成的假髮絞在一處在頭上盤城高髻,長長的金簪將高髻固定,金簪之旁加以玉璫。

昌陽長公主手中描眉的筆纖細小巧,她對鏡描眉,筆在研黛之硯里輕輕一蘸后,在眉梢處細細描畫。

“阿母!”帷帳之外傳來小兒稚嫩的呼聲。

昌陽長公主聽到孩子的聲音,奇怪的咦了一聲,此刻一雙細眉已經描畫好,她放下手裏的筆,讓侍女去收拾。

轉頭向帷帳那裏看去,看到一個梳着總角的孩子,手裏抱着一個錦衣女孩,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後面跟着的是一大群的乳母侍女。

昌陽長公主對於孩子十分重視,孩子們身邊的乳母都是她向長樂宮裏的曹太后要來的。宮裏出來的人和宮外的不一樣,言行舉止都有法度,瞧着那群乳母着急的樣子,昌陽長公主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長子調皮搗蛋了。

“阿黯,你這又是要做甚麼?”昌陽長公主瞧着長子裂開嘴,露出牙洞笑得沒心沒肺,連忙讓後面跟着的乳母將梁黯手裏的女孩抱下來。

女孩子才四五歲,人才剛剛睡醒,迷迷糊糊都都還分不清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長主,侯女安好。”乳母壓抑住快要跳出喉嚨口的心臟,從梁黯手裏將女孩抱了過來,乳母仔細查看過懷裏的孩子,發現沒有任何大礙,最多只是面色紅了一點,那還是因為初醒的緣故。

“嗯,抱來給我。”眼下昌陽長公主都已經梳妝完畢,聽乳母說女兒沒事也放下心來,她伸手從乳母那裏接過孩子,看了一眼女兒,發現小臉蛋紅撲撲的,伸手摸了摸,有點燙,但並不是發熱的那一類。

“阿縈?”昌陽長公主輕喚了一聲,懷中孩童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

“阿母。”聲音軟糯糯的,顯然還沒有完全醒過來。

昌陽長公主見着,轉過頭就來責怪長子,“好端端的,沒事抱你女弟作甚?”

梁黯這會不知道從哪裏掏出個小玩意兒往妹妹跟前湊,聽到母親這麼一句他抬頭,“女弟睡的太多了!待會阿母就要進宮探望大母了,再睡就不好了。”

“又不是宮宴,怕甚麼?”昌陽長公主聽到兒子這麼說不禁一笑,“長樂宮裏的是家宴,哪裏需要講究這些,就是你和阿縈在長樂宮睡著了也沒甚麼。”

梁黯聽了母親的話直笑,他年紀小,但是知道母親說的這些話都不假,大母更是喜歡他們,每次進宮都能得到一大批的賞賜,金銀玩物自然是不必說,連齊國臨淄進貢來的各類冰紈綺綉綺麗之物幾乎要將長公主府的庫房都給塞滿了。

“阿母?”聽了一會昌陽長公主和梁黯的對話,梁縈這會完全清醒了,“我睡了多久了?”說著她就揉了揉眼睛,“快要進宮了嗎?”

“待會就動身。”昌陽長公主說道,“來,阿縈換身衣裳。”說著她讓乳母和侍女將梁縈抱到那邊的屏風後面潔面換衣。

熱湯銅匜等沃盥之物早就準備好了,梁縈被抱到屏風后,原本掛起來的帷帳放下來,身上的衣裳解開,用加了蘭汁的熱湯擦了一遍,然後又換上另外一套簇新的衣裳。

整理完畢后,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再不進宮,恐怕宮門都要關起來。

要知道宮門在夜間一般不開,一旦開了就是大事。

所以她一出來,吃了點麥餅墊肚子就被抱了出去,上了昌陽長公主的車,昌陽長公主所乘坐的車是按照諸侯王的形制來的,拉車的馬就有四匹,車衡上還有一隻鸞雀。

長公主禮比諸侯王,昌陽長公主這麼大陣仗的出門,也無人能說她。

車中無聊,昌陽長公主拿了橘子剝好了給兒女吃着玩。淮南的橘子香甜可口,梁黯吃完了自己手裏的,還眼巴巴的瞧着梁縈手裏的那一半。

昌陽長公主見着,不禁莞爾,拿了一擱橘子讓兒子自己去剝。

車從霸城門進入東宮長樂宮,待到昌陽長公主帶著兒女進了長信殿,殿內早就是一片熱鬧。

曹太后坐在主位上笑呵呵的,董皇后坐在曹太後身旁,輕聲細語的和她說些什麼。先帝的大公主,也是曹太后長女,蔡陽長公主也是盛裝打扮坐在母親的另一側,昌陽長公主進去的時候,不知道蔡陽長公主說了甚麼話,逗得皇太后笑得前俯後仰的。

“昌陽長公主到——”殿門處的小黃門十分盡職的唱名。

“呀,阿妹來了。”蔡陽長公主聽到昌陽長公主來了,笑着起來就往昌陽這裏走來。

“姊姊。”昌陽長公主見着這個同母的姊姊,也是滿臉笑容。

“怎麼現在才來,阿母等了一會了。”蔡陽長公主言語間帶着些許的嗔怪。

“還不是兩個孩子的事。”昌陽長公主笑道,她伸手推了推兩個孩子,示意他們叫人。

梁黯和梁縈兩個立刻喊,“從母。”

“善。”見着這對侄子,蔡陽長公主從妹妹手裏將兩個孩子接過來,“從母帶你們去和其他的阿兄阿妹玩。”

昌陽長公主瞧着蔡陽長公主帶著兒女去和那些皇子皇女們玩耍了,她立刻就到曹太后那裏。

“阿母,女兒來遲了,還望阿母恕罪。”說著,她跪在茵席上就要給曹太後行大禮。

“這是作甚!免了!”今日孫輩們濟濟一堂,熱鬧的很,曹太後年紀大了,所求的不過就是兒女孫輩能夠富貴平安,讓她這個老婦享受天倫之樂。

昌陽長公主依言從茵席上起來,曹太后看着幼女已經伸出了手,“來,到阿母身邊來。”

董皇後起身就給昌陽長公主讓出位置來,按理來說不必如此,畢竟她是皇后,一國之母。但曹太后對兒女們是非愛護,老太後身邊的位置就兩個,待會蔡陽長公主過來,昌陽坐到哪裏去?

昌陽長公主見狀拉住董皇后,“阿嫂這是要做甚麼?”

“你坐那裏,待會也有皇子到我那裏來,一堆小兒擠着多不方便。”董皇后笑道。

昌陽長公主聞言笑了笑,“多謝阿嫂。”

董皇后笑,“微末小事,何必言謝?”說罷,她到皇太後下首位置坐下。

昌陽坐到了曹太后的身邊,曹太后在三個子女中最倚重長女,但對這個幼女也頗為愛護,等到昌陽長公主坐到身邊,曹太后握住昌陽長公主的手和她說起話來。

說話的時候,曹太后眼角的褶皺里滿滿的都是笑意。

正說著,那邊孩子的哄鬧聲傳來。

曹太后聽着,臉上露出笑容。“女瑩幾個玩的真好呢。”

女瑩是蔡陽長公主之女張女瑩,性情有些嬌蠻,昌陽長公主聽母親這麼說,她就依着母親的話說下去,“可不是,阿縈也經常和她玩,姊妹之間關係可好了。”

這會昌陽長公主口裏應該和張女瑩一塊玩的梁縈卻是坐在一旁看着幾個孩子鬧成一片,她是看起來是個小孩兒,但是真的沒辦法和小孩子們玩在一塊的。

這群孩子裏頭,除了昌陽長公主和蔡陽長公主的兒女之外,還有皇子皇女,甚至還有諸侯王主。不過這會也看不出什麼身份高低差別。

“阿縈,不來?”張女瑩抱着一隻小犬,玩的正開心,她轉頭就看看見梁縈站在那裏,沖她招手。

“不了。”梁縈擺了擺手謝絕了她的好意,小孩子們的玩鬧相當的耗費體力,一圈跑下來基本上渾身上下都要散架。

她還不想來這麼一回。

張女瑩見着她不想,也不勉強她,反正自己是不少玩伴的,立刻就和另外一個孩子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二皇子劉偃原本蹲在那裏要玩小犬,結果張女瑩一下子拉起小狗走了,他立刻站起來就要去追,但身上穿着的衣裳較為繁多,他一不小心踩着衣裳下擺,噗通一下就摔了個面朝地。

“哈哈哈。”旁邊的小孩子見狀都笑起來。

劉偃年紀也小,也不過才幾歲,原本摔了就夠丟人的了,結果周圍一圈的人都在笑他,眼圈就紅了。他扁了扁嘴就要哭。

梁縈瞧見劉偃要哭了,想起這孩子到底還是皇子,她走過去就對劉偃伸手,“起來吧,地上多涼。”

劉偃她也認得,是鄧夫人的兒子,平常也見過的。

劉偃看着面前的手,過了一會他扭過頭去,“才不要呢。”結果這話說出來,想起生母鄧夫人說過的話,又伸出手去,“好。”

梁縈一笑,想要將他拉起來,但沒想到她力氣也沒大到哪裏去,劉偃手上使勁,她就一道撲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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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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