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楓林參計謀,美人計中計
伴隨着達達的馬蹄,錦州逐漸從視線中遠離。
兩個侍衛駕駛着馬車,一路向南。車內坐着蘇景年、九兒與忠耀。
九兒再深深望一眼這座也許她再也不會到訪的城池,不舍的落下手中的車帳。
蘇景年靠在軟木榻上,閉目養神。忠耀用鐵鉗撥撥火盆中的炭,讓火勢旺起來。一時間這小空間裏天地靜謐,只能聽見三人的呼吸聲、炭火的嗶啵聲、車外的馬蹄聲。
九兒有點傷感,也許是因為正在離開了一個剛剛熟稔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將要回到一個從未喜歡的地方;也許是因為阿難不久后就要只身前往風波暗涌的天京;腦海中紛紛亂亂,思緒萬千。
其實對九兒而言,這些她或經過,或駐留的地方,無甚什麼區別,她乖乖的扮演着過客的角色,像踽踽獨行的時間旅人。
在孤寂的夜晚,能等到阿難為她點起的,一盞歸家的明燈,九兒已心滿意足。只要阿難在,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想着想着心裏也就沒有那麼不舒服了,想着想着九兒靠着她的阿難沉沉睡去,把悲傷與酸楚遺忘在夢裏。
忠耀暗中看了眼王爺與九郡主,憨笑思襯着此行路途遙遠,橫貫大齊南北,顛簸是少不了的了。而皇上定會利用這次機會,大做文章,一旦入了南國地界,皇上為刀俎王爺為魚肉。看來這些年的付出,也該是到了獲得回報的時候了,榮歸故里,光宗耀祖的日子想必是不遠了。
勾勾火鉗,添炭入爐中。
從錦州到北京,最快也要十日,而從北京到天京需要二十日。為了按時赴約,蘇景年必須日夜兼程。
是夜,一行人因着趕路,錯過了投宿驛站的時辰,只能在官道旁的楓林歇息過夜。忠耀與兩個侍衛拾來枯枝與柴火,又獵了幾隻兔子和山雞,也算安逸。
忠耀三下五除二點燃火堆,開始烤收拾好的兔肉和雞肉,落葉枯枝與肉孜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篝火將黑夜點亮,驅散着周身的涼意,火堆邊的樹木被火光照的影影綽綽,火苗與樹枝隨風不安的飄搖。因着王爺馬上要動身前往天京,一去吉凶難測,各人心知肚明,都沒心情聊天打諢,氣氛着實壓抑。
蘇景年在遠處空地迎風而立,背着雙手,抬頭昂視天際。
赤色外袍與黑髮不時被風輕輕吹起,深秋的楓林一片金紅相映成趣,風起葉海沙沙作響,風停落英繽紛。晚楓被晚風盪起或拋棄墜地,身不由己。蘇景年雙眸流轉於星海,與眾晚星互相輝映,墨瞳深邃,碧眼哀傷。
九兒立在蘇景年身後默默的守着她,這是第多少個這樣的夜晚,她早不記得了。
“九兒。”蘇景年低聲喚她。
“阿難。”九兒甜甜回到。
“知道為什麼我說在錦州遇到了對手么?”
九兒皺眉咕嚕道,“九兒愚鈍,百思不得其解。怎地金狗會察覺到陳太守投誠是你下的套兒?阿難的計劃很周密,我方與陳太守也都沒有泄露半絲風聲。陳實投誠是對方苦心經營的必然結果,按常理金狗是斷不可能發覺此舉是阿難的將計就計。可金狗既得了陳太守的錦州軍政機密,怎能放過錦州和十四鎮這麼大塊肥肉?”
蘇景年嘆道,“此人定是從陳太守提前投誠的舉動,看出了端倪。做得了錦州太守,陳實也可以說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這點相信對方早已知曉,所以頤晴的美人計最要命的就是知己貼心,她與陳實的相知相愛不止於露水情緣,更是二人理想抱負、處事理念的深層次契合。陳實這人也算將門之後,肚子裏還是有自己的一桿秤的,故即使是為了畢生最愛而賣國求榮,陳實也需要一段時間來,從長計議,說服自己。正是這個提前投誠的舉動,讓對方警覺,此中有詐。”
“可,可是我們為陳太守準備了很合理的理由,放出消息說王爺打算召幾路太守回北京商討通商的事宜,一去幾月。讓他的提早投誠有理有據,對方的懷疑沒有根據的呀!”九兒分析道。
蘇景年笑說,“這就是我稱呼對方為對手的最根本原因。”
“在瞬息萬變的政壇與戰場上,最不該被信奉的兩個字,就是偶然。偏偏在金軍打算南襲的時候召見各路太守,一般的謀士會接受這個理由,看作是偶然發生,麻痹自己,必然趕在陳實回北京前發動戰爭,否則一旦陳實進京,會錯失冬季大戰的最佳時機。但智者深慮,事情的所有可能性都會在腦海中一一演化,這個看似偶然的理由,在他眼裏不過是猴子把戲,拙劣的很。甚至。。。”
蘇景年頓了頓,皺眉說道,“他如果足夠敏銳,提前投誠的任何理由在他眼中,都不成立。”
“咕咕咕”,“嘎嘎”,“嗷嗚~~~”,遠處林子裏不時傳來鳥鳴與野獸的低吼,忽遠忽近,草叢裏時隱時現幽綠色的光芒,野獸們暗中窺探着這幾個外來客,伺機而動。
九兒抖了一下,伸手拽着蘇景年的袖子。僅僅聽阿難口述,她還是能感受到不小的震撼。當時熱鬧繁華的錦州城內外到底是暗藏多少漩渦???這些渦旋或明或暗,捲動着金國與北域的戰爭,士兵與百姓的生死,還有錦州的存亡,一切盡在朝夕間,變幻莫測。
蘇景年搖頭笑說,“施此計者,狡猾敏感,智慮縝密,卻又步步為營。我雖戳穿了對方的美人計,又策反了幾欲投敵的陳實,迫使對方的裏應外合的計謀落空,避免了一場惡戰。但細算之,是我棋差一招,敗了。
蘇景年眯着眼想到,這世間居然有一個如此聰明詭譎的敵人存在,她好鬥的血液止不住的沸騰起來。這一世她還未遇到此般難纏的對手,竟然可以與她互相參破意圖,這初次過招,因着自己的輕敵,敗下陣來。
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敗在輕敵,欲獲取戰事主動權,打破對方主導的節奏,誘使對方在準備妥帖之前提前來犯。自以為是的讓陳實突兀的提前投誠,驚了獵物,錯過了痛擊金軍主力的機會,是我輸了。”
金人得到偽造的軍政機密,雖是內容與實際情況在關鍵位置存在差別,但是為了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七分真三分假。也足夠對方借鑒吸收的了,裏面記載的農工商發展脈絡、屯兵的分佈以及訓練等內容,對從游牧文化轉型農耕文化不足二百年的金國來講,也算是不小的一筆財富。
不過能避免戰事,算是功德一件吧,蘇景年寬慰自己。再詭譎的計謀,再勇猛的武士,戰場上,生命的死傷避無可避,家庭的毀滅免無可免。
“所以。”蘇景年沉聲叮囑道,“九兒你一定要記住,萬事萬物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勞什子偶然,所有的偶然都只是必然。”
九兒今年才十四歲,還未及笄。不免性子裏有着少女的天真爛漫,青春少艾,這樣的九兒很美好,好似光芒萬丈,周身都散發著活力的氣息。蘇景年兩世活了將近五十年,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或者說即使在年輕時,都沉陷在蘇氏、北域的明爭暗鬥里。
可是這樣的九兒,更讓她心疼不已,為了自己和北域,付出了太多太多,耗費了最美好的時光,壓抑着最純真的自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有個盡頭。
“哦,九兒受教了。”九兒擰眉道,沒想到金國居然有這樣厲害的謀士,啊不,智者!她也要多多學習,好讓阿難刮目相看呢。
“王爺,郡主,來吃肉啦~”忠耀舉起手中噴香的兔子,喚主子們來用餐。
“好,這就來。”蘇景年言罷牽着九兒,往營地走去。
連續幾天日趕夜趕,一行人幾乎沒有在驛站投宿過。現下馬車疾馳,駛入薊縣地界,離北京不遠了。
蘇景年放下手中書本,看了眼酣睡的忠耀后,轉頭看向百無聊賴的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