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我永遠得不到救贖
許植眾人將準兒送到就近的醫院,醫生對病患進行了簡單的傷口消毒處理,就勸他們趕緊轉到三甲醫院去,她有明顯的顱內出血癥狀。
準兒轉入了全市最好的醫院,經過幾小時的手術治療,出血基本控制下來。當天下午,準兒就緩緩蘇醒,除了感覺輕微頭痛,其餘並無大礙,只是還需要留院觀察一周。
準兒沒事,大家都很高興。
不知是否因為醫院的環境和氣氛,準兒性格越來越沉默,她常常望着窗外發獃,一看就是幾小時。
有時又狂躁不安,脾氣暴躁,葯稍微帶了苦味就發脾氣將所有能扔的東西全扔到地上。
許植將一切工作上的事都交給下面人去處理,他寸步不離的守着她。
三天後的早上,準兒的主治醫生走過來問:“誰是魏新準的家屬。”
許植和魏新川都站了起來。
醫生看了他倆一眼,說了聲,你們跟我過來。
醫生說:“魏新準的頭部外傷沒有大礙,顱內出血也基本不會出現後遺症。我們對她做了全面檢查,發現一些端異。你們是她什麼人?”
許植搶在魏新川之前說:“我是她……”他想到另一個女人,未婚夫三個字始終沒有說出口。
魏新川看了他一眼,才緩緩說:“我是她親姐姐。”
醫生對許植說:“你對魏新準的身體,了解多少?”
許植說:“什麼意思?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醫生接下來的話讓許植如遭晴天霹靂,醫生說:“魏新准曾經做過子/宮切除術,根據她的傷口,我們判斷她後來又進行過子/宮移植術。不過這項手術到目前為止還不成熟,國內醫院幾乎沒有開展這項手術,我們猜測她是去瑞典做的。”醫生說到這裏,端詳了許植一番。
許植整個人都驚呆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醫生,半晌不能做任何反應。
醫生繼續說:“因為這是醫學史上一項全新的領域,即便是目前子/宮移技術最先進的瑞典,也不能保證其安全穩定性。我們也不清楚當時的情況,反正後來她還是切除了移植過來的子/宮,包括卵巢。”
魏新川淡淡的說:“是因為宮內感染。”
醫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繼續說:“其實這項手術根本沒有必要,其風險性是不可預估的,且為了避免排異,捐獻者最好是被捐者的血親,所以捐獻器官非常不好找。我不知道病患為何執意如此,如果我當時在場,是絕對會堅決阻止的,這無疑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開玩笑。由於病人卵巢也一併切除,她必須長期依靠雌性激素。你們應該知道,卵巢是女人最主要的生殖內分泌腺,生產各類激素和蛋白質。一個女人,特別是像魏新准這樣的年輕女人,如果沒有子/宮和卵巢,除了不能懷孕,更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許植顫抖着聲音問:“具體有哪些傷害?”
醫生說:“那就太多了。簡單來說,更年期提前,骨質疏鬆,心血管疾病,性生活障礙,甚至是壽命減短,等等。當然,我們更不能忽視病人心理上的創傷,失去子/宮和卵巢的女人會極度自卑敏感和焦躁。就魏新准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判斷她有中度抑鬱症,糖尿病和輕度躁狂症。我們準備給予服用鎮定抗抑鬱的藥物,採取保守治療,這需要你們家屬的全力配合。三個月後如果沒有好轉,我個人建議將她送往專科醫院,進行專業的精神治療。”最後毫無特例又囑咐一些忌煙忌酒飲食清淡避免劇烈運動之類的常規禁忌。
許植忘了那天醫生介紹完一系列有關子/宮卵巢卵泡的科普后,他是如何反應,而這所有的女人的象徵,準兒都失去了。
他甚至想不起他是如何走出醫生辦公室。他像一具毫無靈魂的乾屍,只是條件反射的移動腳步。
他突然想起那天凌晨里,準兒歇斯底里的指着自己咆哮,她說她不是精神病,她說如果是,她都是因為他……
許植望着身邊的魏新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魏新川眼圈早已泛紅,她緊緊捏着自己胸口的衣物,她的心痛得無以復加。
病床上那個死氣沉沉的女人,才二十七歲,是她最親最愛的小妹妹,她曾經的笑容那麼天真無邪,朝氣蓬勃,她人生的每一天都陽光絢爛又詩情畫意,她的理想是當一名兒科醫生,她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詞,是自己生命的重鑄。她曾發誓,要守護她一輩子不受絲毫傷害。
魏新川點了點頭,啞聲說:“對,我知道。”
許植從不打女人。
或許是憤怒至致,或許他沒當面前的人是女人,他跳起來就給了她一拳,他的聲音在空蕩幽靜的走廊響徹天際:“那你他媽不早說!”
魏新川被許植一拳打得急速倒退幾步,直到抵到牆才停住,她的口腔壁頓時充滿鐵腥味。
她狠狠的擦去嘴角的血漬,一雙通紅的眼睛如鷹瞵鶚視,她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
她突然大步衝上前去,用盡全力還了許植一拳,嘴裏咆哮到:“媽的還不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這個人渣!你他媽的搞了我妹妹,你就跑到國外留什麼狗屁學!你要走你就別動她啊!我妹妹那時才16歲!我.操.你媽你怎麼下得去手!老子就該報警抓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枉你身為律師,你他媽的就是一衣冠禽獸!可憐我妹妹,發現懷孕后怕被退學,嚇得不敢告訴任何人,一個人偷偷跑去小診所做人流,他媽的喪盡天良的黑診所,他們害得我妹妹大出血差點死在手術台啊你知道嗎!”魏新准每罵一句就是一拳,到最後發泄般的毫無章法,一拳接一拳,凌亂的狠狠錘在許植身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等我們將她送到醫院已經晚了,不得已,她被切除了子/宮!她跟我說,姐,一個女人沒有子/宮,跟閹割后的太監有什麼區別,她整日都活在深深的自卑當中,不可自拔。當她聽說可以做子/宮移植,她不顧所有人的阻攔,千里迢迢跑到國外去做那狗屁的子/宮移植手術!你他媽知不知道,那時我們全家都快崩潰了!我妹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這個罪魁禍首他媽的又在哪裏逍遙?!”打到這裏,魏新川已是全無力氣,癱坐在地上,蓬頭垢面,雙淚橫流,哪還有半點外企高管的風采,她聲音也完全嘶啞,一瞬間竟憔悴了十歲有餘。
“哪知移植過來的子/宮也只維持了三個月,最後還是因為各種併發症,不得不進行二次切除,由於凝血,感染嚴重,這次連同卵巢一併切掉了!她那時還不到二十啊!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沒有子/宮沒有卵巢,你要她怎麼活?她開始嫌棄自己身體,嫌棄自己的生命,她整天都在想辦法自殺。是我父母輪流看守着她,整整熬過一年。”
魏新川回憶到這裏,痛苦不堪的閉上了眼。停頓半晌,才繼續說:“直到後來她漸漸接觸到女同的圈子,她整個人都變了。我那個傻妹妹,為了讓你徹底放棄她,為了不耽誤你的人生,她不惜偽裝成同性戀!她裝得那麼逼真,那麼投入,有段時間連我都要信以為真了!但是她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親妹妹,我怎麼會看不出她的想法?你回國那天,她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根本放不下你!但是她有什麼辦法,一個連自己都嫌棄的殘破的身體,如何配得上她心中高高在上的阿樹?於是我那個愚蠢的妹妹,就在你面前變本加厲的鬼混,和各色女同鬼混!儘管她心裏那麼愛你,但比起你能得到一個正常的家庭,你的誤解又算得了什麼。但是你有沒有注意到,當年你對我父親承諾會娶她時,她欣喜若狂的模樣?!你他媽的是瞎了嗎?!你還一天到晚和其他女人廝混,你這是在我妹妹心尖上插刀子!那天在江邊,我想一定是你做了什麼刺激到她,令她失控,不然那個傻瓜一定會很好的瞞着你,瞞一輩子!”
許植從魏新川打在自己身上的第一拳起,就放棄了還手反抗,也是在她的第一句起,他就徹底失去了行為能力。他任她發瘋般的廝打。
魏新川的話是一劑猛葯,鏗鏘有力,帶着憎恨,源源不絕的傳進他的大腦。他跌坐到地上,眼角充血,頭髮一簇簇被扯掉,暴露在外的皮膚遍佈抓痕。但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他渾身突然開始止不住的發抖,他看着魏新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像是看了一個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恐怖電影,而自己就身在其中。
魏新川短短一席概述,表達不出準兒綿綿深情的毫釐;他這一輩子所經歷的痛,及不上準兒這幾年熬過的十萬分之一。
甚至在今天早上,準兒情緒穩定一些了,還笑着問許植:“小園姐會不會還在生氣,她怎麼不來看我了。”準兒神情真摯的推他:“阿樹,你去接她嘛,你去接她嘛!”
許植將手指深深□□髮根,帶着痛苦與絕望的對魏新川說:“這些,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魏新川無力的靠在牆邊,他目光充滿仇視,一字一頓的說:“你以為我不想說?你他媽還天真的以為我會在乎你的感受?你以為你真是我親兄弟?老子今天不妨告訴你,許植,老子這幾年,沒有哪一刻不想殺了你!要不是準兒拿性命做威脅,不讓我泄露半句,你他媽還能和那姓向的傻娘們逍遙?事到如今,你要麼乖乖娶了我妹妹,用你下半輩子好好補償她,要麼你和向小園就給我們全家做陪葬!”
……
許植走進準兒的病房時,她還在熟睡。
許植在她床邊坐下,望着她寧靜的睡顏出神。許植這才明白,她為什麼每天都會化濃妝。她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如果不是胭脂粉黛的遮掩,她的臉就像鬼一樣蒼白無色。
許植將她額前的碎發撥開,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額頭,準兒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儘管她皮膚不再光澤白皙,但她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如初,不曾改變。
許植說:“魏新准,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傻的女人。”
當天晚上,許植和魏新川兩人,穿着昂貴的服裝,坐在醫院門口的大馬路上,一人舉了一瓶五糧液,又哭又笑,瘋瘋癲癲,吵吵嚷嚷。哪裏像擁有身份地位的成功人士,倒像兩個可笑可憐的背井離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最後兩人都喝得一塌糊塗,栽倒在路邊不省人事。
許植躺在地上,他突然看見倒在身旁的魏新川,那雙鬢間的幾根晶瑩的白髮。許植說:“大魏,當年為準兒捐獻子.宮的人,是你吧。”
魏新川沒作回答,只沉聲說:“哥們,其實我早不怪你了。人各有命,我的妹妹我自會看護好,你只管走你想走的路去吧。”
許植望着頭頂的那長了毛的月亮,沉默了好久,這才喃喃自語:“我永遠都不該得到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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