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封口
果然,一聽到徐向晚偷了糖,崔氏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來,將蓋好的瓦罐往床下一推,幾步就來到門前,拋開帘子,指着徐向晚便開始罵了起來:“你個敗家小蹄子,你是饞死鬼投胎還是咋的了?這砂糖也是你配拿的?這麼精貴的東西,就是把你賣了也換不回來!還不趕緊把糖水給你阿婆我送過來,你喝了這糖水也不怕短命!”
徐向晚已經習慣了崔氏的毒舌大嗓門,若是在平日裏為了圖個安寧,她也就向崔氏妥協了。但今日不同,首先張氏是因為崔氏受了非常嚴重的傷,其次這水也不是她自己喝,是給人家李郎中的。
“阿婆,這水可不是給我喝,是給李郎中喝的。”徐向晚現在的心情很不好,鑒於家中還有外人在,她自然也不會傻傻地去頂嘴。
徐老爺子將煙管在條桌上敲了敲,沉聲喝道:“你這老婆子,就一碗糖水你也在這兒鬧騰,也不嫌丟臉啊你!”
或許是考慮到家中有外人在,崔氏被徐老爺子呵斥了也沒再開口,只是狠狠地瞪了徐向晚一眼,哼了一聲便摔了帘子,轉身回了屋內。
徐老爺子出了上房,一手拿着煙管,一手攥着一個布囊,來到徐向晚跟前道:“晚兒,咱倆一起過去。我也得親自給人家李郎中道個謝。”
徐向晚掃了一眼雖然不大,但是鼓鼓的布囊,臉上便笑了起來:“好咧!我哥正陪着李郎中在外間坐着呢!”
徐家的前院挺大,大概有二畝地左右,一橫一縱兩條青石板鋪成的小徑將院子均勻地分成了四大塊reads;。東邊的兩塊,北面是石灰和石板鋪成的平壩,用來晾曬東西的;南面是幾分菜地,裏面壘成了三個菜畦,分別種了小蔥、大蔥、香蒜、姜和辣椒。西邊的兩塊也分別作了菜地,種着黃瓜、絲瓜、藤菜等時令蔬菜,以供家中十幾口人食用。
前院上房門前一東一西各種了一棵果樹,東邊一棵是桃樹,西邊一棵是橘樹。
徐家的大廚房就設在西廂房與上房的跨院裏。徐向晚從廚房內端了糖水出來,此時正好站在橘樹下和徐老爺子說話。
徐芙蓉見徐向晚沒有受到懲罰,臉上便沒了笑容,見徐老爺子也出來了,便哼了一聲,轉身向穿堂走去,回了後院。
“咱家五郎也會招呼人了。”徐老爺子笑了下,從懷裏摸出一捲煙葉,一邊走一邊裹了起來。
徐向晚便也跟在徐老爺子身後回了東廂房。
由於徐家的院子較大,崔氏在上房罵人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傳過來,李郎中與徐五郎聊得正高興。
“李大哥,又勞煩你跑一趟!”徐老爺子進了門,立馬便朝着李郎中作了個揖,臉上堆着笑。
李郎中見徐老爺子進來,也趕緊起身回了個禮:“徐老哥客氣了!我是郎中,看病治傷是應該的,哪裏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
徐向晚便將糖水放在了椅子旁邊的小木桌上,脆聲道:“李大夫,請喝水。”
李郎中便笑着朝徐向晚點了點頭,此時閑下來才見其半邊臉都紅腫了,分明是一隻掌印,笑容了便多了絲不明的意味。
由於沒有分家,東西都是統一分配的,徐向晚家人口不多,又不被家裏人看重,分得的桌椅就少,不過是一張破舊的小木桌,一把有些搖晃的太師椅,一張缺了個腳的小方凳以及張氏房間裏一張可以當柴燒的平頭案。
李郎中坐了太師椅,屋子裏就只剩下了一把缺腳的小方凳,且東廂房這個小廳里只有一扇極小的木窗,光線幾乎都是從屋頂的破洞裏灑下來的,這讓整個花廳顯得更加破敗陳舊。
徐老爺子不由得皺了皺眉,覺得在這裏招呼客人實在是有些寒磣,便道:“李大哥,咱們老哥倆到上房去聊聊如何?”
李郎中聽了擺手道:“不了,我家還有事兒,不便久留,就不打擾你們了。”
徐老爺子再三挽留,李郎中卻是誠心要走,李老爺子便也不再客套,付了診金便將其送出了家門。
徐向晚兄妹倆也跟着去送李郎中。
李郎中走後,徐老爺子去了東廂房。
張氏的房間裏只有徐秋怡在照看,徐成瑾正包着淚水趴在床沿上,鄭氏和梁氏早已經沒影了。
徐老爺子見只有徐秋怡兩姐弟在,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朝着四個孩子道:“家裏這幾天收稻子,大家都忙,也騰不出來人手,你們幾個就負責照顧好你們娘,有什麼需要就給我說。”
說完,徐老爺子便將剛才收進懷裏的布囊又摸了出來,朝着徐秋怡招了招手:“怡兒,你過來。”
徐秋怡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下了床沿,來到徐老爺子跟前reads;。
“這裏有一些錢,總共是一百文錢,剛才付診金花了五文,還剩下九十五文。這些錢你拿去給你娘抓點葯,要還有剩的,就買些肉燉點湯給你娘喝。要是不夠,就再來找我要。”徐老爺子頓了頓,又道,“你們阿婆就那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年紀又大了,有時難免會犯點糊塗,你們可別往心裏去。晚兒,你阿婆是長輩,又是順毛驢的脾氣,最受不得人家頂撞她,何況還是自己的晚輩?這也是沒拿你當外人,這才一氣之下動了手。晚兒你也是,咱徐家可沒有罵長輩和長輩頂嘴的規矩禮法,你這巴掌是該挨。你用帕子沾上井水敷敷,消消腫。咱們徐家哪個孩子從小是不被打的?俗話說不打不罵不成器,咱們做長輩的訓斥你們也是為了你們好。”
徐向晚、五郎、徐秋怡幾個便悄悄地使了個眼色。
這是徐老爺子慣用的手段,崔氏唱紅臉,徐老爺子唱白臉,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糖吃。
或許自己是不應該頂嘴,畢竟家裏不是講理的地方,和崔氏也沒辦法講理。但不管在哪裏總是有個是非對錯,不能顛倒黑白。難道崔氏無緣無故罵她娘連豬都不如就是應該的了?她娘哪裏做錯了?生着病還一大早就起來替人幹活,沒得到一句好不說還得被罵成不如豬,放誰身上也覺得憋屈。她娘脾氣好又孝順,被崔氏教導得唯命是從,自然不會頂嘴,但是身為女兒的她卻受不了了。徐向晚心裏犯着嘀咕,自己不就是說了一道公道話么?
不過下次得學聰明些,不要再連累家人了。
說著說著,徐老爺子又停下來了,似乎有什麼話不好開口似的。
徐向晚眼珠一動,便朝着徐老爺子笑了起來:“阿公你放心!咱阿婆的脾氣大家都知道,我們兄妹幾個都是阿公你和阿婆嫡親的孫子女,肯定只記得你們的好。”
雖然不願意,但是既然他們還是徐家人,徐老爺子又拿出一百文錢給張氏治病,這件事便只能就此打住。更何況,現在在徐家唯一還能幫他們的就只有徐老爺子了。
“以後要是有人問……”徐老爺子見徐向晚這樣懂事,又眼見着沒記仇,心下很高興,但還是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咱娘就是自己不小心撞了到了頭而已,要有人問,咱也就是這樣說。”徐向晚立即保證,同時還拉了拉徐秋怡的手,朝着徐秋怡和徐五郎眨了眨眼。
徐秋怡本就是個敦厚的,聽徐向晚這樣說,自然跟着點了點頭。徐五郎先是沒鬆口,后見徐向晚朝着自己使眼色,想了想便也跟着答應了。
得到了幾個孩子的保證,徐老爺子這才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不少,囑咐了兩句便回了上房。
“哥,得去鎮上給娘抓藥。”徐向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臉色依舊青黃的張氏,臉上便沒了笑。
“晚兒姐,你為啥要說娘是自己撞的啊?我都看見了,明明是阿婆用巴掌扇的。”九郎雖然還不到四歲,但是人卻十分機靈,口齒也清晰,剛見徐老爺子在沒有問,現在才來開口。
“小九,這事兒咱們自己知道就好,可不能出去說,要不然可沒人給錢給娘看病,娘也就沒辦法醒過來了。”徐五郎皺着眉頭,臉上的沉重神情與其稚嫩的臉十分不符。
徐向晚點了點頭:“就是。咱要是不這麼說,就沒錢給娘治病了。”
當然,徐老爺子給他們這些錢肯定不是為了封口,但是卻不能否認裏面包含着封口的意思reads;。
畢竟,徐老爺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聲。
九郎歪着頭想了想,便撇了撇嘴角:“那還是不說了,娘吃了葯才能好起來。”
安撫好九郎之後,五郎拿着藥方便準備到鎮上去抓藥。
“哥,我跟你一起去。”徐向晚看了一眼張氏,從徐秋怡手中接過錢袋,仰着頭期待地看着五郎。
五郎看了一眼門外,搖了搖頭:“晚兒,你還是留在家裏照顧娘,一來我怕你姐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二來我一個人跑得快些,能早點回來。再者說,這外面天也熱了,你一個小女娃跑起也累。”
徐向晚本是不放心五郎一個人,不過轉念一想五郎說得也不錯,他一個人跑得快,張氏這裏也需要照顧,何況五郎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辦事穩妥,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那哥你上仁德堂抓藥,他家掌柜的厚道,葯也便宜。”徐向晚便將手上的錢袋交給五郎,囑咐道。
五郎點頭應了,接過錢袋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哥,路上小心些,別摔着了!錢袋可要放好!”徐秋怡看着匆匆跑走的五郎,趕了兩步到門口,朝着已經跑出很遠的五郎喊了兩嗓子。
此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東廂房的房子是最破舊的,屋頂本就是用茅草蓋的,自從徐向晚的父親徐志邦走了之後,便再沒修葺過。
此時,明晃晃的陽光就從大大小小的破洞裏傾灑下來,將陳舊卻整潔的桌椅床櫃照出斑駁的影子。
“姐,咱們到裏間去看着娘。”徐向晚摸了摸小九的壽桃頭,轉身將小木桌上李郎中沒喝的糖水端在手上。
徐秋怡點了點頭,看着徐向晚手中的糖水皺了皺眉:“晚兒,我去把這碗糖水還給阿婆?”
徐向晚不由得嘟了嘟嘴,不樂意地搖頭道:“今天阿婆可是差點害死娘。娘現在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就這麼點兒糖水,咱給娘喝怎麼了?娘雖然身子弱,但是在家可沒少做事兒,你看大伯娘和三嬸,她們誰有娘為這家裏做的事多?照我說,咱娘不僅該喝糖水,就是家裏的雞蛋也該緊着咱娘吃。”
在徐家,崔氏便是土皇帝。徐老爺子重規矩,一直遵循着男主外,女主內的原則,從不管家務事,家中的一切便由崔氏把持着。徐家的吃食、家務都由她來分配,而所有人得到的任何東西都必須要交給她,由她來集中保管。
按照崔氏的說法,徐志立三兄弟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沒有她就沒有他們三兄弟,他們三兄弟人都是她的,更何況他們的東西。這“東西”裏面自然還包括妻子兒女。
在徐家,崔氏說的話永遠是對的,除了徐老爺子之外,沒人敢駁斥。而徐老爺子在不涉及根本原則的問題上,一向都是尊重崔氏的。
一直生活在崔氏高壓之下的徐秋怡等人,自然不敢擅自決定糖水的去向,這樣珍貴的東西得由崔氏做主。
不知為何,徐向晚近日卻生了“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