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火山爆發
“伊索大人,聽起來外面很熱鬧呢。”坐在馬車裏的亞爾曼聽着外面人聲鼎沸的聲音對蕭闌笑着說,而蕭闌的臉上沒有露出平日裏輕鬆的表情,只是輕聲嗯了一聲。
索菲亞已死,雖說是因為殺死克里夫司祭而自裁謝罪,但是這件事情牽扯太多,而且爭論重重。特別是司祭身邊衷心的護從聲稱克里夫司祭之死絕對與伊索·蘭索爾有聯繫,因為當時伊索·蘭索爾是被司祭軟禁在同一個院子裏的,但是此時人卻失蹤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克里夫司祭的隨行堅信伊索·蘭索爾與罪族有勾結。與伊索·蘭索爾隨行之奴隸變為罪族,蘭索爾家族不僅違背聖結令,而且還用禁藥改變了發色。此事,可以由蘭索爾家族的劍士洛克證明。
但是安德烈公爵怒斥荒謬,蘭索爾家族如此重要的唯一的繼承人怎麼會被安排到與克里夫司祭一處,更不會被遭到軟禁。當他得知克里夫司祭的陰謀時,安德烈公爵便已經將伊索·蘭索爾秘密護送到了安全的別處去,並未在領地逗留。安德烈公爵和蘭索爾家族已然為索菲亞之死悲痛欲絕,更不允許克里夫司祭的隨行繼續污衊蘭索爾家族。
而洛克劍士此時也出來作證,證明伊索·蘭索爾買來的奴隸並非罪族,更無禁藥的說法,一切都是克里夫司祭的欲加之罪,妄圖利用教廷和皇朝而打壓甚至毀滅蘭索爾家族的陰謀。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休。而此時蕭闌的身份尷尬,最好便是躲得遠遠的。
當然,蕭闌也根本便不想回去。
“現在算是年末,快到祈福的時節了。”亨利主動開口說話。
“這裏雖然地域偏遠,但是也是教廷的四大宗教聖地之一。過一會兒你們便能看到神殿了,但是尋常人都只能在外面看看。”亨利停下了馬車,然後拉開了帘子看向亞爾曼和蕭闌,“我要去置換採購些東西,你們這個下午就在這個城裏逛一圈吧。”
“謝謝了。”蕭闌點了點頭,然後從馬車裏走出來,抱下了亞爾曼。
奧奇跟在馬車邊上,隨行保護着蕭闌和亞爾曼兩人。
亨利注視着亞爾曼的臉,當亞爾曼似乎意識到轉過頭來時,亨利立刻將頭垂下。男人低垂着頭,手指隨意地動了動,恍如觸碰着地面上亞爾曼留下的陰影,眼眸里炙熱而又無比虔誠。
他嘴唇微動着似乎喃喃地說了什麼,然後又閉上了眼,掩下了所有的情緒。
“那麼,我就告辭了。”亨利勾唇一笑,轉身向人流處走去,他輕抬眼向遠方看去。
這個城鎮旁邊,好像有一座休眠的火山?
“大人,請問您想去哪裏?”奧奇背着亞爾曼,輕聲詢問着一臉茫然的蕭闌。
“隨便走走吧。”蕭闌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也沒有主意,更加沒有心情玩樂。
行至一座長橋上,橋上掛着一串串鈴鐺,風吹起鈴鐺接連而起的發出清脆的響聲,似乎是在鳴奏樂曲一般。人們將祈願寫在了鈴鐺下的紙條上,讓這鳴奏的聲音傳至天際,直至讓神明足以傾聽。
蕭闌買了三個鈴鐺,給了奧奇一個,亞爾曼一個。
奧奇拿着那鈴鐺微蹙着眉,看着那紙頁茫然了很久,又像是遲疑了許多。他最後視線低垂着寫下了一行字,然後緩緩放下至心口,沉默不語。
他的神色微冷,卻雙眼虔誠,似乎他心底有着什麼必須要達成的心愿請求祈願。
即使蕭闌不看也知道,奧奇寫的一定與索菲亞有關。
蕭闌看着手中的銅黃的鈴鐺,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於是他轉頭看向了握着鈴鐺的亞爾曼,他這才意識到罪族的亞爾曼應該不識字才對,而且亞爾曼還看不見。蕭闌將鈴鐺從亞爾曼的手中拿了過來,“你想要許什麼願望,我幫你寫。”
“我想要,和大人一直在一起。”亞爾曼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男孩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常很真誠,卻讓蕭闌的手一顫,手中的筆差點滑落。
蕭闌抬眼複雜地看着亞爾曼。
其實這也沒有什麼,蕭闌本就知道亞爾曼對自己非同一般的依賴。
只是,這個一直,又有多久?
亞爾曼不懂,也沒有人懂,蕭闌在這個世界上所存在的意義。
蕭闌直到此時才覺得有一種深深的諷刺感。他本就是抱着要奪取亞爾曼的生命和時間而來,此時這個人卻在自己面前,說要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落筆的手卻一直都無法寫下一個字,蕭闌抬起筆,看着紙上的一點黑色,然後緩緩挪開了筆。
“我們把鈴鐺掛上去吧。”蕭闌笑着說著,將兩個沒有空白的鈴鐺掛在了長橋之上。
蕭闌轉身牽起了亞爾曼的手,然後和奧奇一起離開這座長橋。
男孩走着緩緩轉過頭去。
“怎麼了嗎?”蕭闌低頭詢問着亞爾曼。
“沒什麼。”亞爾曼抬頭笑着回答着。
無人留意的,那遍佈長橋的兩小珠鈴鐺下的紙片上緩緩浮現出了的相同的墨色字跡。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蕭闌和奧奇已經到了亨利之前說的會面的地點,但是亨利卻還沒有回來。這時耳畔傳來了轟隆聲,伴之以厚重的烏雲和閃爍的陣陣微光,這個時候熱鬧的人群在此時有些開始失措起來,紛紛口傳着說大概要下雨了。
“這裏附近,好像有一座火山吧。”蕭闌微蹙着眉輕聲說著。
“那是一座死火山。”奧奇回答着,這麼說也代表城鎮上的人也從未擔心過火山爆發的問題。
“是嗎?”蕭闌輕聲反問着,手隨意地撫摸着亞爾曼的頭髮。
夜晚,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將所有的人都嚇得驚慌不堪。視線之下,火光從巨峰峰頂的石壁之上轟然升起,隨之而然的聲響持續不斷得愈發轟鳴。大片的烏雲竟然也被火光照射得耀眼奪目,一下子似乎竟然變成了耀眼的白晝一般,緊接着便聽見如同燃燒的樹林所發出的噼里啪啦的響聲。
伴隨着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山開始噴發,遮天的黑雲夾雜着滾燙的火山灰,打破了夜晚的祥和與寧靜。那山峰張開的了火口,血紅的岩漿衝天而出,在火山周圍都變成了一片火海。
“火山爆發了!”“快跑!火山爆發了!”……
此處都是驚慌恐懼的驚叫聲,不僅是轟鳴的火山爆發之聲,人流逃竄的近在咫尺的聲音更加響亮,而且讓人的內心防線更加一擊而潰。
不過只是瞬息之間,火山噴出的灼熱的岩漿就已經遮天蔽月,四處飛濺,隨着巨大的一聲比一聲還要響徹的爆裂聲,熔岩噴射,弄弄的黑煙,夾雜着滾燙的火山灰,鋪天蓋地地降落在這座城市,令人窒息的硫磺在空氣中蔓延。
整個世界驟然顛倒。
一切都忽明忽暗,恍若是陷入了一場絕望的噩夢一般。
蕭闌,奧奇還有亞爾曼也都隨着人流逃跑着,在此時人們的驚恐已經都到達了極點。所有人都慌不擇路地逃竄在街道上,漆黑卻又明亮的雙重絕望之夜裏。他們無處可逃,也無路可退,最後人們只能不約而同地都跑向了神殿所在的位置。
每個神殿裏都有神職人員守護,而又光明司祭所鎮守。
神殿的區域所在更是被光系高級魔法所庇護之地,足以成為在災難之下的一方凈土。
“神啊!請求您的寬容!請求您的救贖!”
“求您了!就讓我們進去吧!救救我們!”
“神啊,您怎麼可以棄您的信徒於危難中不顧!請求您!”……
所有人都跪在神殿外請求,然而只能看到神殿之上巨大而又繁複的光系魔法陣。
魔法陣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無人在神殿門口駐守。
這是最為神聖的神殿,又怎能讓普通人隨意進入,肆意染指玷污神明的光輝呢?
蕭闌定定地看着絕望的人們瘋狂地哭喊請求着,心中茫然而又複雜。所謂的神愛世人,神佑世人,在此時也只不過是一座冰冷絕望而又隔絕一切的牆壁而已。
此刻地動山搖,天轟地裂。
噴出的熔岩在剎那間便直奔向城鎮內的街道,所到之處房屋都轟然倒塌,道路被熔岩堵塞,火山灰完全掩蓋住了天空,瞬間昏天黑日。而當岩漿化為熾熱的火球從地底噴出時,熔岩把融化的火流傾斜到土地上,將它所到之處的一切化為灰燼,摧毀房屋,田野,街道,甚至是這片土地上的萬物生靈,城市變成了一片火海,彷彿成為了人間地獄一般。
這就是——末日。
“大人,您快點進神殿去!”奧奇此時正背着亞爾曼,並且一路在瘋狂的人流之中護着蕭闌沖向神殿的位置,“您是安德烈公爵之子,神殿之人必定會護您的!”
奧奇這麼說著突然意識到如此口說無憑根本就無人會信,他立刻掏出了一塊蘭索爾家族的牌子。他身為蘇格菲少將身邊的近衛,又與蘇格菲和索菲亞從小長大,自然在蘭索爾家族內身份與地位要比普通劍士高出幾等。
“您拿着這個,他們肯定會讓你進去的!”奧奇此時也來不及再顧忌什麼,匆匆將牌子塞入蕭闌手中,準備立刻就要將蕭闌護送進神殿大門。此時已經是千鈞一髮之際,灼熱步步緊逼,但是奧奇的額頭都冒出了冷汗,他不敢想再多晚一刻會發生什麼變故。
“那你呢?亞爾曼呢?”蕭闌看着牌子,皺眉反問奧奇。
“亞爾曼的安全,屬下會拚死保護的。”奧奇沒想到此刻蕭闌竟然還想着他與亞爾曼,他立刻嚴肅地回答着,此時已經不容許他們再多說什麼話來耽擱了。
“那你呢?”蕭闌重複着一字一字問出來,眼神直視着奧奇。
“我,我也會沒事的。”奧奇頓了一下繼續說著,但是眉眼裏顯然已是完全的焦灼之色。
火山噴出的黑色煙雲毒氣、灼熱的火山灰和因火山噴發而形成的泥石流毀滅了火山周圍百里。在城鎮周邊傾刻間被厚約米的熔岩漿和火山灰毫不留情地掩埋了,而那更加駭人的火焰和熔岩漿正在飛速地向此地襲來,頃刻之間也許這裏也會變成火海與灰燼。
“大人,您快走!我,我沒事的。”在奧奇背上的亞爾曼急促地說著,他精緻的臉上帶着恐懼和不安的神情,聲音帶着顫抖。小小的手伸出來似乎下意識地想要急切地抓住蕭闌,然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手伸了回來,顫抖着緊握着拳。
這幅表情在蕭闌眼裏,就恍若是知道自己要被拋棄然後哭出來一樣。
“我也呆在外面。”蕭闌將牌子重新塞入了奧奇手中,眼裏滿是堅決。
“伊索·蘭索爾!”奧奇也不管,憤怒地怒視着蕭闌,竟然第一次直接大聲喊出了蕭闌的全名,“你知道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嗎?你可是……”
“我是什麼?又是蘭索爾家族的繼承人?你知道你現在對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嗎!”蕭闌轉頭看向奧奇,雙眼泛紅,憤怒而又壓抑地大聲喊着,“就像索菲亞一樣,一邊讓我走一邊告訴我會解決的,會沒事的。但是呢?等我轉過頭來的時候,卻連人都不在了!”
奧奇噤聲,滿眼複雜,最後雙手緊握着沒再吭聲。
所有人都虔誠而又顫抖地跪伏在神殿的門口,口中讚頌着,祈求着,只為了神明的救贖。
然而絕望已經在所有人的眼底浮現。
轟隆的巨響聲從未停歇,此時已經完全日月無光。除了那災難的轟隆響聲之外,卻又讓人感覺到寂靜的可怕。就如同所有的生靈在此刻已經完全滅絕一般的死寂,一切生命都停止了。
火山的塵埃遍佈空氣,岩漿以及泥石流在城鎮裏瘋狂的蔓延,滾燙的火山碎石帶着火焰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不少人被這些飛快下降的碎石重擊而受傷甚至死亡。而愈發仇恨的毒氣和火熱的火山灰塵塵埃埃地覆蓋整片地區。
傾盆大雨的岩石和火山灰泄落。
蕭闌緊緊地抱住了懷裏的孩子,他的內心驚慌,恐懼,不安,但是卻沒有絕望。無數塵埃和火星似乎撲面而來一般,他根本承受不住,蕭闌只是下意識地抱住了亞爾曼。
就恍若是在生命決絕的那一刻,人會自然而然地會去抱住那個自己最珍惜的人。而對於蕭闌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或者說唯一對蕭闌而言可以真正視為真實的也只有亞爾曼一人。
四周的一切都在震動,似乎快要炸裂開來一般。
蕭闌覺得自己的全身滾燙,就連生命都可以燃燒炙熱得如同即將要炸裂一般。
懷裏的孩子的體溫似乎在不斷的升高,這種驚人的高溫把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似乎燒成了紅色,蕭闌震驚地看到孩子的手背上浮現出了奇怪的花紋,黑色愈發濃厚的圖紋蔓延了全身。蕭闌的身體一顫,瞳孔收緊,發現孩子的發色也從橙紅色,緩緩褪去開始轉為了純黑色。
那綁在眼睛上的在大風中簌簌作響的長帶在此時也已經完全經受不住,在巨風的呼嘯里散了開來席捲着風暴飄走,不復存在。
蕭闌只看到一雙純黑的眼緩緩睜開。
火焰浸透着黑暗。
從那炙熱的深淵最深處的黑暗與毀滅在此刻恍若只凝聚在這一人的眼中。
[雙黑之子,攜禍亂而生,墮世界之巔。]
而這人,正是亞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