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067章 花魁
衛崇榮覺得自己很冤枉,真心很冤枉,他不就是不小心把霍瑩瑩喜歡的人是誰告訴了衛茂么,結果就被一腳踢出京城來了,還踢到東山鎮這樣的鬼地方,差點沒被餓死。
要知道,皇帝伯父他們給衛茂選妃的事他不知道,衛茂想娶霍瑩瑩進宮的事他不知道,就是皇后召了衛昭進宮問話,他父王也沒跟他說過談話的內容,衛茂問他知不知道霍瑩瑩喜歡誰,他當然會告訴他,正好讓他知難而退。霍瑩瑩那樣的女人,根本不是衛茂可以駕馭的,他告訴他真相,完全是抱着救他出苦海的想法。
衛崇榮哪能想到,衛茂這般不堪一擊,更沒想到,他出逃的計劃做得還挺周全,簡直是把畢生所學都用上了。他從渝京追到紅河郡,中途幾次失去衛茂的消息,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
紅河郡位於易州西南,東面挨着南越國,西面接壤朱夏國,沿着紅河往下走上幾十公里,便是暹羅國。東山鎮是紅河郡最南端的一個鎮,衛茂在這裏失去消息,簡直是給人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站在東山的山頂上,同時能看到三國的領土,若無其他線索,想要猜出衛茂的去向,根本不可能。衛崇榮看了半晌,突然說了句:“我覺得三哥是早就有預謀的。”
東方坐在山頂的一塊大石頭上,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好奇地問道:“世子爺是如何看出來的?如果霍大姑娘沒有拒絕三皇子,他根本就沒必要離家出走,短短几天時間算不上是預謀吧。”
衛崇榮拍拍東方的肩膀,示意他往邊上挪點,一臉無奈地解釋道:“三哥若是沒有預謀,我們路上怎會遇到那樣多的假消息,還有東山鎮這個地方,他不專門研究地圖絕對想不出來。”
東方聽得懵懵懂懂,只是嘆息了句:“三皇子真是眼神不好,看上誰不行,偏要看上霍家大姑娘,甭說霍大姑娘不願意,她就是點了頭,陛下和皇后也未必能同意,如果是霍二姑娘……”
衛崇榮毫不猶豫地打斷了東方的話:“霍二姑娘更不行,她還沒斷奶呢。”
東方縮了縮肩膀,不敢再開口了,他家世子爺真是不好伺候。卻不知,衛崇榮也在心裏抱怨,東方除了武功,沒有一樣比得上拓跋先翰,什麼都得給他說得明明白白,用着真不順手。
可惜衛茂眼下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拓跋先翰,他只能把他留在渝京,幫他盯着其他事情。
主僕兩人在山頂等了一會兒,一隻灰撲撲的鴿子從遠方飛過來,準確地落在衛崇榮肩上。衛崇榮抓起鴿子,取下綁在鴿子腿上的紙條,拿起來迅速看了一遍,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衛崇榮從石頭上跳下來:“小東子,我猜對了,三哥沒去南越,他去了朱夏。”
東方跟着跳下來,無力地辯解道:“世子爺,我說過很多遍了,東方是我的姓,不是名。”
衛崇榮不以為然,挑眉笑道:“可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是什麼。”
東方立即閉口,再不跟衛崇榮討論這個話題,比起他糟心的名字,小東子都不算什麼了。
神川皇朝之前,易州僅有北方二十五郡是屬於中原的,南方二十四郡則是天縱奇才的神武大帝從土著人手上硬搶過來的,一直保持到了真皋人統治的元正皇朝末年。
元正末年,天下大亂,地處西南的朱夏趁機出兵,侵佔了易州西南十四郡。
長久以來,大衍皇朝的心腹大患都是縱橫大漠、屢犯邊境的鐵勒人,對南疆的失土,實在無力顧及。先帝在位初期,朱夏兩次犯邊,鎮南侯上官翊在朝廷無力增兵的情況下,不僅守住了易州,還硬生生地從他們手裏搶回來六個郡,紅河郡便是其中之一。朱夏見識到了大衍的國力,再不敢輕舉妄動,安分守己了幾十年。
衛明登基后,一改先帝的銳意進取、四處擴張,改走輕傜薄賦、與民休息的路線。
畢竟,先帝南征北戰幾十年,戰果固然豐碩,為大衍收回了不少失土,還開拓了靈州。與此同時,先帝也把幾代皇帝積累的國庫打光了,衛明若是不改先帝的政策,絕對是自尋死路。
先帝駕崩當年,朱夏進犯易州夷安郡,衛明派長寧王姬辛南下禦敵,成功瓦解了朱夏人的攻勢。隨後,姬辛常駐易州,朱夏國君雖有心搶回失去的六個郡,卻再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泰安元年,昭陽侯君情帶着七歲的長子君華和剛滿周歲的次子姬卉奔赴夷安郡,全家團圓。
在那之後整整六年,衛崇榮和君華都沒有見過面,只靠每年幾封書信聯繫。這次尋找衛茂,衛崇榮還曾想過,要是他去了夷安郡,他就有機會見到君華了,誰知衛茂竟然來了紅河郡。
紅河郡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情況非常複雜,衛崇榮當時收到消息就有很不好的預感。偏偏衛茂生來就是和他作對的,他到了紅河郡還不罷休,而是從東山鎮出境,直接去了朱夏。
“世子爺,我們就這樣直接追過去嗎?”回到鎮上,他們買了些朱夏的服飾。
衛崇榮看着花花綠綠的衣服和叮叮噹噹的首飾,心情很不愉快,不悅道:“難不成,你想讓我帶着千軍萬馬打過去?”他倒是不介意,可是皇帝伯父那邊,是不可能給他派兵的。
見衛崇榮誤解了他的意思,東方急忙解釋道:“世子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有沒有考慮過,三……公子他,不是自願去的朱夏,而是……”被人騙去,或者乾脆是擄去的。
衛崇榮嘆了口氣,無語道:“我當然有想過,可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們都必須隱瞞身份進入朱夏,悄悄打探三哥的下落。還有,你既然記得三哥是三公子,為何就不記得我是四公子呢?”
最初,衛崇榮斷定衛茂去了朱夏,是出於對他性格的了解。因為衛茂這個人,有着強烈的逆反心理,你越是不讓他做什麼,他越是想要去做什麼,只要他的脾氣上來了,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但是後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不對勁。衛茂的身手遠不及他,離開了大衍的範圍靠什麼自保是個很嚴峻的現實問題。他若是去了南越,有大姐姐罩着,想必安全問題是有保障的。可他要是去了朱夏,身份一旦被人發現,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衛崇榮不認為衛茂能任性到那樣的程度,他就是再逆反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因此,衛崇榮在收到飛鴿傳書的時候,就已經預設過了最糟糕的情況,即衛茂的行動有可能不是主動的。然而不管怎麼樣,皇帝伯父給他的命令是找到衛茂,他不可能半途而廢的。
七日後,朱夏國都,倚颯城。
倚颯地處南方,四季如春,便是深秋時節,整座城池也是沐浴在輕暖的陽光下。
東方跟着衛崇榮,從主街拐進一條小巷,又七拐八彎地走了一會兒,走到一處安靜的大宅前。
東方見衛崇榮站在宅子前面不走了,忙上前應門,半天沒人答應。他懷疑他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轉頭看了眼衛崇榮,卻見他輕輕點了下頭,於是更加用力地拍起門來。
過了很久,大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站在門后,輕笑道:“我說這位公子,我們百花苑都是晚上開門迎客的,你大清早就來叫門,是不是太急了?”
東方一臉寫着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直到聞到門裏傳來的濃郁的脂粉味道,再聯想到那句“晚上開門迎客”,瞬間恍然大悟,鬧了個面紅耳赤,更不知該說什麼了。
衛崇榮走上前來,從懷裏掏出個紅色的香囊遞過去,低聲道:“麻煩交給凌霄夫人,就說故人來訪。”那婦人接過香囊,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說了聲兩位稍等,就關門轉身進去了。
東方扭頭看着衛崇榮,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家世子爺竟是這樣的人。
衛崇榮當然看到了東方鄙夷的目光,可他眼下不便解釋,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東方縮縮腦袋,把頭埋了起來,心裏卻在想着,他才不要和世子爺一起同流合污。
不多時,大門再度打開了,還是之前那個婦人,臉色卻要變得客氣許多,她對着衛崇榮和顏悅色道:“公子裏面請,我們夫人請你在秋水院稍候。”說完就在前面帶路,領着他們去了秋水院。
一路行至秋水院,整個百花苑非常安靜,進入東方視線的,只有幾個幹活的小廝。
到了秋水院,領路的婦人讓人滅掉了燃着的熏香,又給他們上了一壺茶,就告退了。
東方從不喝茶,拿着個茶杯在手裏拋來拋去,裏面的茶水卻沒有一滴掉落出來。他曉得此地不宜多言,可是心裏實在好奇有點憋不住,就用眼神問衛崇榮,這裏是不是有他們的自己人。
衛崇榮正襟危坐,端着杯茶水慢慢品嘗,他見東方擠眉弄眼的,笑問道:“小東子,你眼睛裏面進沙子了嗎?”東方氣得說不出話,也不跟他分辨自己的名字不是小東子了。
等到衛崇榮開始喝第二杯茶,凌霄夫人才姍姍來遲,她未語先笑,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凌霄夫人看起來很年輕,二十齣頭的年紀,笑起來的樣子很甜美。
東方看得有點呆了,不是他沒有見過美女,而是這位凌霄夫人的氣質,完全不像是風塵之地出來的女人。然後,他便感覺自己的右肩被人拍了下,衛崇榮對他道:“小東子,外面守着。”
東方頷首,起身照辦。衛崇榮和凌霄夫人的談話沒有進行很久,他還沒有琢磨明白,百花苑和大衍的關係,凌霄夫人就從屋裏出來了,示意他進去,衛崇榮在裏面等着他。
“公子,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知道衛崇榮是來辦正事的,東方對他的感觀有所好轉。
衛崇榮懶洋洋地站起身,走到窗邊的軟榻上躺下,愜意道:“睡覺,等到天黑。”
東方嗖地滑了過去,趴在軟榻邊上,用傳音入耳問道:“晚上有誰要來嗎?”
衛崇榮同樣用傳音入耳回道:“晚上是百花苑一年一度的花魁宴。”他見東方面色一沉,眼中再度浮現鄙夷之色,方繼續道:“朱夏很多王公貴族都會來此,包括他們的二王子圖朵。”
“圖朵?好奇怪的名字,像個女人的。”朱夏不像南越,和大衍少有通商往來,東方以前都在北面執行任務,對他們很不了解,偏偏衛崇榮還是個沉默是金的,更是搞得他一頭霧水。
衛崇榮閉目養神,貌似不經意地說道:“小東子,你別怪我沒提醒你,剛才這句話不要當著圖朵的面說出來,他最恨有人說他像女人了。美人面,蛇蠍心,說的就是圖朵這樣的人。”
要不要這麼巧?東方目瞪口呆,他明明說的是圖朵的名字像女人,結果世子爺告訴他,那位二王子長得也像女人,真是奇了怪了。好在他對女人沒興趣,對長得像女人的男人,同意沒興趣。
見衛崇榮沒了聲音,東方以為他睡著了,盤腿坐在地上,打算練會兒功。誰知衛崇榮幽幽飄來一句:“小東子,我發現你好像很在意我來百花苑的目的,你是不是在暗戀我啊?”
打擊來得太突然,東方差點走火入魔,好容易才平復心境,而那位罪魁禍首的世子爺,卻是真的睡著了。死死盯着衛崇榮好看的側臉,東方在心裏補充道,我對長得像男人的男人也沒興趣。
衛崇榮一覺醒來,已是日落西山。他剛睜開眼,就看到東方推門進屋,手上端着個托盤。衛崇榮整理了下衣服,和東方一起用了晚膳,便離開了秋水院,去看外面的花魁宴。
花魁候選人共有十位,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起初,衛崇榮的興趣根本不在花魁身上,他更關注的是競拍花魁的人,他看到了圖朵。
競拍開始之前,花魁候選人要上台表演才藝,有人彈琴,有人唱曲,有人跳舞……
雖然美人們全都矇著面紗,可他們曼妙的歌喉,婀娜的舞姿,仍然迷得人如痴如醉。
就在衛崇榮想着,該要如何接近圖朵的時候,他聽到了一段悠揚的笛聲,立刻轉過頭向台上看去。
只不過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變了,變得狠厲無比,嚇得身旁的東方一個哆嗦。
在東方的印象里,衛崇榮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雖然有些時候愛捉弄人,可他很少有真正生氣的時候。在他手下做事的人,便是犯了錯,他也是賞罰分明,絕不會隨意遷怒。
然而此刻,東方能夠感覺到,衛崇榮是真的生氣了。儘管他的表情看起來,與平時並無異常,可是他的眼神里,燃燒着顯而易見的熊熊怒火,幾乎快要壓抑不住。
唯一讓東方感到慶幸的是,衛崇榮沒有流露出一絲殺機,他就是單純是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