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隔閡
衛崇榮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方驚訝地說道:“你、你都知道了?”
君華猶豫了下,回答道:“也不能算是都知道吧,就是白天的時候,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他心裏想的事兒我也都看到了……”說到這裏,他略頓了頓,接著說道:“說來也是奇怪,我明明不知道他以前遇到的事情,可他心裏難過的時候,我也會有悲傷的感覺,就像那些事情是我自己經歷過的一樣,但是仔細想想,我又什麼都不知道啊……”
衛崇榮聞言徹底怔住,他完全沒有想過,君華對自己的前世會有那般神奇的感應,他更沒有想好,要如何對君華講述自己兩世的經歷,這個故事實在是有些太複雜了。
不等衛崇榮理清自己的思緒,君華繼續道:“我以為榮哥哥見到……前世的我會感到很驚奇的,可是你對他好熟悉,一點隔閡都沒有。榮哥哥,你是不是記得前世的事?”
君華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突兀,而且很不可思議,不是說每個人投胎之前都要喝孟婆湯的嗎,為什麼榮哥哥逃過去了,他卻沒有,只是不這樣想的話,今天發生的事他根本沒法解釋。
衛崇榮長吁口氣,隔了許久才低聲嘆道:“小猴子,不是前世這麼簡單……”
“那是怎麼回事?”君華微微抬起頭,帶着些許茫然的表情看着衛崇榮。
衛崇榮蹙眉思索,似乎想把紛繁複雜的往事整理地稍微有條理些,可他想來想去,把自己的頭給想痛了也沒想好,他到底要怎麼跟君華說,他的有些心思,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可他不說又有什麼用呢,懷熙想什麼說什麼,小猴子都是知道的,他眼下根本搞不清楚,他們分別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只要懷熙還會出現,小猴子就會知道很多從前的事情。
在前世,有關君家和姬家的記憶都是極不愉快的,君華倘若知道了,沒有不胡思亂想的可能,若是由着他去腦補,還不知會想些什麼出來,倒不如自己老實交代,效果反而更好些。
君華見衛崇榮遲遲不語,伸手撫平他蹙在一起的眉頭,輕聲道:“榮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說,要是……要是你實在不想說的話,我就不問了,我估計那些都是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衛崇榮淡然一笑,把君華攬進懷裏,在他臉頰親吻了下,柔聲道:“不是不能告訴你,是我還沒想好,該要怎樣說。這樣吧,我們先去用晚膳,回頭我慢慢跟你細說。”
君華笑着點點頭,早上敬茶的時候,霍菲菲都發現他不對了,他得趕緊對自己的形象進行補救。
言罷,兩人攜手去了膳堂。霍菲菲見到衛崇榮和君華,拔腿沖了過來,衛崇榮想要抱她,被君華給攔截了。兩人湊到一起嘰嘰喳喳,不知情的人見了,准以為霍菲菲才是君華的親妹子。
衛昭見狀微微一笑,他就說君華不是害羞,純粹是昨晚被衛崇榮折騰過頭了,早起沒精神而已,如今睡飽了,哪裏和往常不一樣,霍青陽還說他心大,明明是他多心才對。
晚些時候回到卧房,衛崇榮挑着重要的事,把他重生前後的差異告訴了君華。
由於已經和前世的自己打過交道,衛崇榮說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話,君華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
不過他心裏雖然有了底,曉得自己和衛崇榮的前世都是挺慘的,但他聽到巫蠱之禍,聽到姬家被抄家奪爵,聽到衛昭自盡君情戰死,整個人還是都懵住了,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麼。
衛崇榮沒有停頓,繼續往下說著,說自己和君華曾經的相遇,說他對衛陽飛蛾赴火的執着,還有不作不死的結局,他相信就是自己不說,君華也會很快就知道的,還是先說了更好些。
直到衛崇榮說到自己的重生,君華也沒發出任何聲音,他有些詫異,便抬首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可把他給心疼壞了,君華早已是淚流滿面,不過是默不作聲而已。
“小猴子,你別哭呀,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知道的,我最怕你哭了……”
君華抬頭看着衛崇榮,哽咽道:“榮哥哥……”如果說之前,他對另一個自己的情緒只是有着發自本能的感同身受,那麼現在,他終於知道原因了,原來那個人,比他知道的還要可憐。
衛崇榮在身上摸了半天,沒有找着手帕,只好用衣袖給君華擦拭眼淚:“沒事的,小猴子,那些事情都是不會發生的,永遠也不會,我會陪着你,還有你爹爹和父王,他們都會在的。”
“……嗯。”君華抿着唇點了點頭,他其實也不想哭的,可是衛崇榮說的那些事,他只是想想就很難受。一個親人都沒有的滋味,換成是他根本沒法接受,他寧願陪着他們一起去了。
衛崇榮歹說好說,終於哄住了君華的眼淚,只是一雙紅通通的眼睛,今晚是沒辦法了。
沉默片刻,他忽然問道:“榮哥哥,你以前喜歡過我嗎?”衛崇榮說到過去的事,基本沒提感情方面的狀況,可是白天的時候他有察覺的,自己對衛崇榮的喜歡,似乎是一脈相承的。
衛崇榮不假思索,輕輕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沒有。”正是因為如此,意識到君華為自己付出的一切,他才會有那樣的歉意,但是前世,他真的沒有喜歡過他。
君華挑挑唇,莞爾道:“不用不好意思,榮哥哥,我很高興你會這樣說,真的。”或許這樣的想法有點自私,可他真的就是這樣想的,如果衛崇榮是因為以前就喜歡他,然後對今生的他產生了移情作用,哪怕那個人是前世的自己,他還是會傷心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不能分享的。
衛崇榮愣了愣神,隨即明白了君華的意思,他湊過去親親他的唇角,沒有再說什麼。
君華眯眼笑笑,認真道:“榮哥哥,就算那個人是曾經的我,我也不會把你讓給他,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不過他要是想見到爹爹和父王,我倒是無所謂,他一定很想他們的。”
何止是想,前世的君華就不記得姬辛是他父王啊,不過說起君情和姬辛,衛崇榮卻是頭痛道:“小猴子,你能感知到懷熙的存在,那麼他呢,他能感覺到你不,你們誰說了算?”
同一個身體,卻有兩個不同的靈魂,要是他們互相不能感知,麻煩可就大了。
君華想了想,皺眉道:“應該可以吧,要不你下次問問,我見不到他,沒法問啊。”衛崇榮提出的問題太高深了,他暫時沒法回答,也許再觀察幾日會比較好點。
衛崇榮把手一攤,無奈道:“後日便是回門,我怕你們……”懷熙從未見過姬辛,也不記得君情了,驟然見到他們,很容易出亂子的,可他們根本不知道,到時候回去的會是哪個。
君華也想到了這個嚴峻的問題,咬唇思索道:“榮哥哥,你注意到沒有,我們兩次都是在睡覺以後換了對身體的支配權的,說不定明天早上,你見到的就不是我了。”
睡一次?換一次?衛崇榮汗顏,隱約覺得不會這樣簡單,可他也不能反駁君華的話。
“不管了,我們先去洗澡睡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君華說完拖着衛崇榮往浴室走去。
衛崇榮想到早上無緣的鴛鴦浴,哪裏能說出不字,興沖沖就跟了進去。是夜,兩人在浴室里打鬧了半宿,隨後轉移戰場,回到床上接着鬧,**一刻值千金嘛,當然不能浪費時間了。
翌日清晨,想起君華此前說過的話,衛崇榮醒來並未直接起床,而是推了推睡得正熟的君華,想要問問他到底是誰,不過從他蜷成一團的睡姿,他心裏已經隱約有了答案。
小猴子睡覺的確有點姿態不好,沒人的時候攤成大字,在他旁邊就會把他抱得死緊,就跟八爪章魚似的,勒得人簡直喘不過氣來,可他極少會有這種一看就沒安全感的姿勢。
果然,君華強撐着把眼睛睜開條縫,抱怨道:“你們兩個要不要這樣過分,大半夜的不睡覺,鬧得人不得安寧,大清早的還不讓人睡覺……”小猴子能感知到他的一切,他自然也能感到他的,單是這樣也就罷了,大家都是公平的,可他們那啥那啥的時候,他還可以封閉無感,不去感知,倒是睡醒以後,這一身的腰酸背痛都是他的,他該找誰說理去。
君華說完再不理會衛崇榮,猶自睡了。衛崇榮暫時證實了醒來一次換人一次的設定,也不打攪君華了。昨天晚上,他們鬧得比洞房那夜還誇張,今天沒有什麼大事,讓人休息夠是應該的。
君華一覺睡到日上中天,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周身的酸痛也減輕了不少。看來少年人的身體就是充滿活力,他稍稍在心裏羨慕了下這具身體的主人,慢慢悠悠起了床。
衛崇榮在外面院子練劍,神情平靜,動作舒展,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君華站在屋檐下看了會兒,卻是生出了些陌生的念頭,他以前很少見到伊殷臉上出現這般愜意的表情。
一套劍法使完,衛崇榮轉頭朝着君華笑了笑,轉身回屋換衣服去了。
君華走到兵器架前,拿起衛崇榮剛剛使過的劍,下意識地揮舞了起來。身為君臨的後人,不會武顯然是件丟人的事情,可他腿腳不便,弓馬騎射都是勉強,更遑論專門習劍了。
那些行雲流水的動作,更多的是出於身體的本能,他什麼都不用想,隨心所欲即可。
衛崇榮換好衣服出來,看到君華的舉動不由一愣。小猴子的武功是姬辛和君情聯手教導的,雖不如他可在同齡人當中,絕對是難逢對手,倒是懷熙,基本上就沒正經地習過武。
不過他使出來的這套劍法,看着倒是煞有氣勢,不知道誰的功勞更大些。
見衛崇榮欲言又止,君華收起劍,挑眉看了他一眼,問道:“有事么?”
衛崇榮輕咳一聲,為難道:“明天是回門之日,我們要回長寧王府,你……做好準備沒有?”無論是他還是小猴子,在希望懷熙見到姬辛和君情上的態度都是一致的,覺悟分歧。
君華怔了怔,黯然道:“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你們回去吧,我只要看到他們就好。”
記憶中去世多年的君情,素未謀面的姬辛,真要見到他們,君華不敢保證自己會有什麼反應,而且待在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裏,他總有種不安全的感覺,彷彿自己搶了別人什麼東西。
沒有料到君華會說出這樣的話,衛崇榮愣住了,片刻方道:“其實,小猴子在長寧王和昭陽侯面前,只是比較會撒嬌,也不是多鬧騰的,你要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但是——”君華稍作停頓,正色道:“不必如此。”
“懷熙,你……這又是何苦呢?”衛崇榮有點明白君華的意思了。
君華幽幽嘆了口氣,說道:“阿榮,我們不一樣的,我想你應該已經發現了。父王和爹爹當然是我的父王和爹爹,可對他們來說,我卻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個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如果他來得能和衛崇榮一樣早,在小猴子的意識還不存在的時候就成為父王和爹爹的兒子,他也能像衛崇榮在衛昭面前那般神情自若,可是小猴子已經存在了,他絕不可能代替他。
就是他和衛崇榮之間,也因為十九年的時間差異,產生了巨大的隔閡。
他念念不忘的,是救過他的對他很好的伊殷,雖然他從來不會給他回應,還一門心思倒貼衛陽,便是被他利用了那麼多回,也是頭撞南牆死不回,他拉都拉不住。
但是衛崇榮已經不是伊殷了,那些前塵往事他雖然記得,可在他把原來的世界變得面目全非的同時,以前的事情,對他而言不過就是遙遠的記憶了,對他的生活毫無影響。
衛崇榮正要開口說話,一隻鴿子飛進了院子,落在了他的面前。衛崇榮撿起鴿子,拿出紙條,一眼掃完就變了神色,表情變得凝重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