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五十四
孟良人頓了一下,走下樓來,孟選將端夜宵的木盤放在茶几上,讓女傭拿一碗去哄着大孩子吃,自己和孟良人在兩邊的沙發就坐。
她坐在布藝沙發里,手不自覺地挽了一下耳後的碎發,她自從生孩子以後,整個人柔和了很多,不再是全家人嬌寵着的那個大小姐了。
孟選手搭在雙膝上,躊躇着道:“老四……”
孟良人看着她,詢問似的喊道:“二姐?”
孟選只覺有口難言,這宅子裏的傭人大多年長,且孟家在作息飲食上的規矩比較嚴,這些傭人也受到影響,都不大關注網絡上的事,只有剛才一個年輕的女傭抓着手機匆匆忙忙來找她,她拿來一看,竟然是弟弟和侄兒的……
她第一反應當然是造假新聞,甚至氣憤這些媒體什麼都編得出,可是翻到下面的照片,再然後,她看到了匿名人士曝出的短視頻。
她看完短視頻已經有些發愣了,她再聰明伶俐,也沒辦法反駁這些“物證”,況且聯繫到孟良人今晚進門時的反應,該是已經知道了,現在正和孟均在房間裏談。
她一個人在廚房裏站着發獃,忽然回憶起過去,孟均打小對孟良人的親昵和依賴,兩人還住在一起三年,女人的天性讓她模糊地記住了一些小細節,比如孟均聽說孟良人找女朋友時會格外認真,看孟良人的眼神也……
孟選再也受不了了,她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受不了一個人胡思亂想,當即決定去找那叔侄兩個問個明白,這時候,孟哲回來了。
大哥身上的凝重和怒氣是她從來沒體會到過的,她直覺到,如果只是單純的家人被緋聞誣陷,他不會這麼生氣。
此時她坐在孟良人面前,看出來他的試探和心神不定,明白他在擔心樓上獨處的父子倆。仔細觀察他的反應,覺得他只是單純地擔心孟均會挨罵受罰,並沒有新聞描述的那種感情。
那,那就是均均……單戀?孟選給腦海里跳出來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她半天不說話,又打量了孟良人一會兒,敏銳地發現他嘴唇有些紅腫。她可不像女傭那麼好打發,一眼看出這是某些曖昧的摩擦導致的。
孟選下意識推測他們在房裏幹了什麼,當即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再也憋不住,張口問道:“你喜歡均均?”
孟良人:“……”
孟選可一點兒不覺得自己孟浪,反而急着要知道答案:“你們……那個視頻和照片,我都看了……”
孟良人想回答她自己不可能對孟均有那種情感,出口卻變成了:“二姐,你別著急,事情還沒個頭緒,等大哥和孟均談完了,我們再商量網上那些的對策。”
孟選換了個坐姿,沉默了一會兒,扶着額頭道:“老四,你說均均,打小就乖得很,壓根沒讓大哥和我操過心,他怎麼就……”
孟良人聽她的意思,是開始懷疑孟均單方面的問題了,不由道:“二姐,這件事不全是他的責任……”
他一說這話,孟選的目光就探照燈似的射過來:“還有你的?”
孟良人在這樣的目光下居然有些語塞和……心虛?他暗地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道:“他還沒明白感情是怎麼回事。”
孟選給他弄得有點無語:“拜託,他是二十三歲不是十三歲,再說,他不是帶了女孩回來嗎,Mia呢?”
孟良人捏了捏兩眼之間的鼻樑骨,有些疲憊,答道:“他們分手了。”
孟選緊盯着他:“因為你?”
“不,因為Mia……”孟良人不知怎麼說出口,自己的發小拐走了自己侄子的女朋友?
正在措詞之時,忽然樓上傳來茶杯摔碎的聲音,兩個人都站起來,對視一眼,孟選走上樓去,叩了叩書房門道:“哥。”
門內沉寂了一會兒,響起孟哲的聲音:“叫老四進來見我。”
孟選側過身,朝已走到樓梯邊的孟良人偏了偏頭,孟良人定了定神,走上來輕叩了兩聲,扭動門把手進去,一眼就看到屋子另一邊的小沙發里,孟均側對着他坐着,一隻手捂着左臉,孟良人待要過去看看怎麼回事,大哥沉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老四。”
孟良人和孟哲的視線對上,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愧疚感,大哥將唯一的孩子託付給他,他卻把人給養“歪”了。
孟哲向孟均冷聲道:“還不出去!”
孟均起身,和孟良人擦肩而過,孟良人分明看見了他捂着臉的指間的血跡。
兩人沒有交談,也沒有眼神的交匯,孟均走時帶上了門,孟哲待門合上之後,道:“他把一切都承認了。”
孟良人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
孟哲說:“我打了他。”可惜,被他忽略了十幾年感情生活的孩子,已經養成了自己的行為準則,不再因為父親的喜怒而搖擺不定了。
說到底,是為人父母的失敗。
他看着在他面前眼帶愧疚的么弟,什麼都怪不出口了:“你這幾天先待在家裏,不要出面,一切由我和經紀公司那邊溝通解決。”
孟良人道:“那,孟均呢?”
“我要他立刻回公司,先給員工一個交待,穩住人心。”
孟良人點點頭,抬首兄弟倆隔着書桌對望,沉默一會兒,孟良人先開口道:“大哥。”
孟哲說:“你不用解釋,也不用道歉,今天的這個局面,何嘗不是我當時的失誤造成的。回去吧。”
孟良人心思沉沉地從書房裏出來,走了兩步,見傭人端着孟哲的咖啡上樓來,不由停住腳道:“孟均走了嗎?”
傭人答道:“小少爺從書房出來就一直在房間裏。”
孟良人怔道:“他沒問你們要葯什麼的?”
傭人訝道:“沒有啊,倒是阿琦看他出來時捂着臉,問他要點什麼嗎,他什麼都沒說就回房了。”
孟良人道:“噢。那你們去拿點消腫的藥膏,送到他房裏去。”
“哦,好的。”
孟良人回到房裏,靜坐了一會兒,打算去洗個澡,忽然門又敲響了,女傭在外面道:“四少,小少爺說不用抹葯了,不讓我進去。”
孟良人道:“你沒說是我讓送的?”
“說了,可還是不讓我進去,要不您去看看吧。”
孟良人停頓了兩下,嘆了口氣,站起來道:“我去看看,你先休息吧,先把藥膏給我。”
來到某人門前,孟良人叩了叩門道:“孟均?”
裏面道:“蒙(門)沒shuo(鎖),你進來。”
“……”
孟良人推門進去,見孟均正收拾電腦和公文包,左邊嘴角臉頰腫得厲害,孟哲真是一點沒手下留情。
好好的美男成了豬頭,孟良人看得眼皮一跳,不由開口道:“傭人給你送消腫的葯你怎麼不要。”
孟均摸摸嘴角道:“小叔叔,我長得好看嗎?”
孟良人:“……好看。”說謊話不是他的習慣。
孟均笑了,這一笑牽動肌肉,疼得他有些齜牙咧嘴的:“那我該慶幸,我還有讓你喜歡的地方。”
孟良人沉着臉:“這和喜不喜歡沒有關係。”
“那和什麼有關係,我們曾經在一起三年。如果你不喜歡我,那你是怎麼忍受過來的?”
孟良人繞過他徑直去了洗手間,拿了塊薄毛巾,孟均的房間有一個小小的櫃式冰箱,平時放一些冷飲,孟良人用毛巾包裹住冷灌,貼在他左臉上,孟均“嘶”地輕輕抽了口氣,孟良人以為下手太重了,忙放開一點:“疼嗎?你自己拿着。”
孟均趁機握住他的手腕道:“你幫我敷,會沒那麼疼。”
這算是光明正大的佔便宜了,孟良人額上青筋竄了竄,孟均自下往上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映着燈光,可憐巴巴的。
這一定是幻覺,孟良人在心裏對自己說,要剋制,心軟和發火都不是好的談判開端。
他將冷罐塞到孟均手裏,坐在他旁邊,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孟均,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好好地照顧過誰,那時候的你是我第一個想要照顧的人,但就事實來看,我並沒有照顧好你,我工作很忙,沒有時間關心你的感情生活,以至於你對感情有了這樣……錯誤的認識。”
他神情嚴肅認真起來,開始三十年來第一次對侄子的這方面的教導:“我最開始讓你跟我一起住,是因為你爸爸和我認為你從小就呆在我身邊,我們住一起,你的叛逆心理會沒那麼重,不至於跑出去和外面的人瞎混。所以,我對你負有責任,不是情侶之間的‘同居’,喜歡誰就和誰住一起。當然,那三年裏你做得很好,除了……”他臉色僵了僵,顯然想到了那個顛覆他過往認知的晚上。
他又注意到孟均注視他的眼睛裏帶了一絲笑意,不禁惱火道:“嗨,我認真和你說話,你想什麼呢!”
孟均在心裏說,我想吻你。
他傾身過去,摟住這人偏削瘦的腰,額頭搭在他不厚卻堅實的肩膀上。孟良人要動,他說:“小叔叔,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他果然不動了。
無論陳元嘉還是張百草,都問過他一個同樣的問題,你有什麼把握,在付出這麼多心血之後,對方能對你有所回應?
他想,這個人對他無條件的心軟,就是他最大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