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從容
從容風雅,從容有儀。
唐從容這三個字,在帝京城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論身份,他是兩朝元老唐丞相的嫡長子,書香世家,有禮溫文;論才情,他不輸名冠帝京的大才子寧重絳,一手丹青畫至臻境;而要論起風雅,又與七王鳳陵祉旗鼓相當,賞雪烹茶,觀花落棋……
也許正是因着他樣樣完美,是個如珠如玉般的人物,才不可在凡塵久待,早早的去了吧……
鳳陵祉思及舊友在牢獄之中最後的樣子,不由閉目。
叩叩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王爺,有事稟告。”
是暗衛摘星。
鳳陵祉收斂心神,揚聲道:“門外候着。”
“是。”
……
半盞茶的時辰過後,緊閉的房門從里打開,鳳陵祉寬袍廣袖,衣帶生風,發冠上珠玉生輝,慢步走了出來。
“王爺。”摘星半跪行禮。
鳳陵祉頷首,“書房說。”
※※※
屋外天光已亮,可天氣不佳,雲層堆積的厚重,似是有雨將至。
青桃半彎着腰,在熏爐中燃起安神香,淡淡清香彌散了出來,隨着空氣流通,充斥整個房間。
“……從容哥哥,從容哥哥不要離開我……從容哥哥……”
急促而焦急的呼喊從裏間傳來,青桃心中一緊,快步上前撩起了床幔。
心滿躺在床上,雙眸緊閉,秀眉深鎖,不住抽噎着,淚水染濕了她長長的眼睫,滑過臉頰,在枕巾上泅開深色,青桃見她滿臉濕淚,連忙掏出帕子細細擦拭,一邊擦,還一邊輕輕安撫道:“王妃不怕,公子好好的呢,您放寬心。”
“公子是何等人物,定能安然無憂,王妃不怕,不怕……”
許是青桃的安撫奏效了,亦或是安神香的藥性起到了作用,總之,心滿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雖然淚意暫時未止,但總歸是不再胡亂呼喊了。
青桃側坐在床畔,輕手為心滿順着氣,只是她心中也有憂慮,唐屹夜探天牢已是一宿未歸,現在王妃又是這麼個狀態,離不得人照顧,她縱是有心去打探,也分身乏術。
只盼着公子是真的無事才好啊。
思及此,青桃也覺得鼻間酸澀,忍不住落下淚來。
“青桃。”胡思亂想間,唐屹的聲音忽而從外院傳來。
啊!
青桃一驚,轉而便是狂喜湧上心頭。
她拭淚起身,小跑到半開的窗口,果不其然看到了唐屹的身影。
“公子可好?!”她心中急切,也沒注意到唐屹的神情有些許的不自在,“那天牢環境最是糟糕,公子定是不習慣,也不知遭了多少罪……”
“……”
“若是能送些被褥和保暖的衣物進去就好了,這天兒是越來越冷了,可別讓公子凍着。”
“……”
“王妃整晚都沒睡好,一直念叨着公子,這……”她絮叨了半天,才發現唐屹一直不吭聲,不免奇怪,“你怎麼了?”
唐屹不言,只是抬頭看她,眼眶通紅。
青桃心裏一咯噔,“唐屹……”
“青桃,對不起。我遲了一步。”唐屹渾身都在顫抖,“昨夜有殺手潛入天牢,他們的目標是公子……我趕到的時候,公子已經斷氣了。”
青桃張了張嘴,淚卻率先落下,腦中一片空白。
沉默逐步蔓延,彷彿天地都失了色,她明明是不願相信唐屹說的那些話,可為什麼……為什麼身體卻不聽使喚,淚落不停,根本無法控制。
唐屹深深吸了口氣,一錘窗欞,發出巨大的聲響,“是鳳陵祉!”
“什麼……”
“我看了公子的傷口,那麼細的劍痕,除了鳳陵祉的佩劍秋水,別無其他!”
“不許胡說!”
“我沒有胡說!”唐屹的聲音驀地拔高,“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鳳陵祉若是真的有心救唐家,豈會監斬老爺!”
青桃大驚失色:“你從哪裏聽來的?”
“我親眼所見!”唐屹瞪着雙通紅的眼,“老爺被問斬的前一晚,我與風前輩去天牢劫獄,你可知道,在那等着我們的是誰?”
不待青桃回答,唐屹已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鳳、陵、祉!”
青桃面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唐屹恨然道:“鳳陵祉明面上答應王妃要救唐家,救老爺和公子,可你又知不知道,指證唐家謀逆之人,正是他啊!”
“你……說什麼?”虛弱的女聲自後方傳來,如石破如天驚,嚇得他二人魂飛魄散,盡皆跪了地。
青桃低低伏着身子,聲音直打顫:“王、王妃,您是何時醒的……”
心滿沒有理青桃,她半撐着床,杏核似的眼眸中似聚霧氣,就那般直直注視着唐屹:“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那雙瞳仁極黑,這一眼望下去就像是看不到底,唐屹心裏發慌,忙不迭的移開視線,“王妃,這……”
“說!”
青桃生怕他把事情和盤托出,忙搶白道:“王妃您別聽唐屹瞎說,這……”
“你閉嘴。”心滿瞪了青桃一眼,可她心神具亂,又哪有半分威懾。
“王妃……”
“說!”
青桃心裏急的要命,拚命給他使眼色,唐屹咬了咬牙,破釜沉舟道:“老爺謀逆反叛的罪證,是鳳陵祉交給帝上的。”
“唐屹!”
這第一句說了出來,之後的就好說了,“鳳陵祉明面上答應您要救出唐家的人,可實際上,老爺問斬、公子監禁,僕從與家眷男的發配邊疆,女的下放軍營妓官,後代永不錄用為官……這種種的殘忍刑罰,全是鳳陵祉一人所判!”
唐屹字字泣血,聲音不大,卻像存有迴音,不停在心滿腦中打轉。
皆是鳳陵祉所判……
鳳陵祉所判……
她面白如雪,微微翹起了唇角,腦中一片冰涼。
真是可笑啊。
鳳陵祉說喜歡她的時候,接了個風塵女子進府百般寵愛;後來說一定會救出她的親人時,又親手送了他們下地獄。
“王妃?”可能是心滿此刻的神情太過奇怪,青桃不由得有些心驚,“這當中可能另有隱情,您可不要只聽信唐屹的一面之詞。”
唐屹皺眉,“這等大事我怎會開……唔!”
青桃一把捂住了唐屹的嘴,“不管怎麼樣,王妃還是與王爺好好談談吧。”
唐屹掙扎。
唔唔!唔唔唔!
放開!放開我!
青桃一個用力,就把他推出了窗口,然後趁他站立不穩的後退時‘嘭’的關上了窗。
那一聲巨響,在屋內回蕩了很久。
青桃躊躇着,慢慢走向心滿。
後者還是方才半撐在床的模樣,只是面色蒼白,唇無血色,整個人都如同失了魂魄般,沒一絲生氣。
青桃看在眼裏是又氣又心疼,暗暗把那唐屹翻來覆去的罵了個十來遍。這笨人,明明知道王妃身體不適受不得刺激,還說出這些話,簡直就是故意惹王妃傷心!
“王妃。”青桃靠着床沿坐下,聲音輕輕柔柔的,就像是怕驚擾到心滿,“婢子倒是覺得,王爺不會是唐屹說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