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細細的喊聲,明明很低微、明明已經淹沒在人聲之中,他卻敏銳地捕捉到,他最、最痛恨自己的這種敏銳,也最、最痛恨事過十年,他的心臟還是會痛,哪怕,僅僅只是聽到這兩個字;整整十年,只要聽見這兩個字,他還是會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明知道,永遠不會是那個人,可是還是下意識會去尋找她的蹤影。

只是這次,他沒有料到,竟然會……狹路相逢!

銳利的眼睛,猛然碰觸上那雙曾經無比熟悉的清靈水眸。

時間靜止,世界消失。

在經歷過無數次失望與苦澀之後,這次,他,是真的看見了她。

明明只有短短的距離,他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在那一瞬間,他只看得到她,也只想看到她。

那個,刻入骨血之中的女人;曾經清麗的少女,經過時間的洗禮,變得成熟,她的容顏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高貴而冷淡,像遙遠的寒星,永不可攀。

她沒有躲開他的凝視,直視他,眼眸深深,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沒有意外、沒有憤怒,更沒有悲傷,彷佛兩人不是分開了整整十年,而只是單純的……陌生人而已。

「水晶、水晶!」甜美的童音,打破了那份沉重的對望。

他循聲望去,看見那張小巧的臉蛋,如遭雷擊。

她……

一瞬間的狂喜過後,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恨,恨之欲死!那樣小的年紀,不可能……不可能是當年他們的那個孩子!

可是那般相似的容顏,說是與姚水晶沒有一點血緣關係,誰又會相信?

她結婚了!

他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冰冷。

「舅舅。」安安在他臂彎里不舒服地扭動,聲音純稚而響亮。

緊扣桌面的指尖,慢慢慢慢一點一點地放鬆,姚水晶的表情依舊是平靜而淡漠。

安安不明白,為什麼舅舅抱着他站在這裏一動也不動,可是手卻越摟越緊,他好不舒服。

小外甥的扭動讓他恍過神來,夏遠航收回視線,表情再平靜不過,「安安想吃什麼?」平靜得好像他根本就沒有看見她,平靜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我要吃麥香魚、薯條……」飛快地說了一串平日裏媽媽都不讓他碰的食物,耶!這次可以吃個夠,舅舅最好了!

「好。」

帶着小外甥們,穩穩地朝空出來的座位走去,在經過她身旁的時候,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就像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那樣,走過。

而她,也沒有看他一眼。

他們早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十年前,就已經斷得一乾二凈。

水過無痕。

淡藍的煙霧,在指尖緲緲地纏繞,淺淺隱隱的光投下暗暗的影。

夏遠航就那樣靜靜地站在落地窗旁,腳下那川流的車河,還有成片燦爛的燈火,在他的眼中,只留下一片迷離。

抬指,深深了吸了一口半燃的香煙,快熄滅的火光瞬間紅得耀眼,尼古丁撫平了他某部份的情緒,吐出來的朦朧煙霧,將他的臉龐隱在一片深沉之中。

手機在客廳里響起,他恍若未聞,一絲接的欲-望都沒有;一根煙燃盡后,轉身,按熄,接起那響個不停的電話。

「老闆,你這樣突然拋下一切走掉,我們都快忙瘋了!」

電話一接通,他的助理Peter如機關槍一樣的快速語調,從裏面清晰地傳來,英語真是一種奇怪的語言,可以說得那麼快而不咬到舌頭。

「嗯。」

淡淡的一個字,並沒有打斷Peter抱怨的熱情,他這幾天忙得快要發瘋了,今天上午一進公司,別說喝咖啡了,就連上趟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所以,他真是萬分想念自己的老闆;雖然,嗯,沉默了點。

「老闆,你為什麼會接世誠的案子?這種小案子有什麼吸引人的?」而且還要跑到小小的台灣去,這一點都不符合夏遠航的性格!

誰都知道,「遠」的老闆夏遠航,挑剔出名,沒有豐厚得嚇人的報酬,休想請得動他;所以對於老闆這次破天荒答應世誠企業,接手那個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他實在是很好奇,更別說抽成數額對夏遠航來說,早就已經不放在眼裏了。

「講重點。」

「世誠近十年都是一路虧損,目前想要收購它的企業有兩家,一家是法國的AT,還有一家是姚氏;AT為了收購它,最近動作頻頻,砸了重金在股市上大量收購世誠的股票,目前來看,效果還算不錯,將世誠的股票炒得每股已經漲了三十元;而姚氏對這一情況,還是持觀望的態度,沒有任何動作。」老闆臨行前才讓他收集世誠的資料,看他是一個多麼盡責的助理啊!

「嗯。」

「不知道姚氏的總經理,姚水晶到底有什麼打算,明明這個收購案最一開始是她提出來的,可是AT動作這麼大,她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真是太奇怪了。」Peter在電話那頭兀自嘀咕。

夏遠航眼眸深沉,那個名字,像水一樣從他的心底輕輕地滑過,一片余漾。

「環球那邊怎樣?」

「已經做到收尾,目前股價穩定,新的企劃推行得很順利,Ben已經帶着小組從環球回來。」

「告訴Ben,休息一個禮拜后,到台灣來。」

「啊?老闆,你還真的打算接世誠這個案子?」抽成費用比起待排的那些公司,真是不夠看啦!老闆這次是怎麼了?

夏遠航直接將手機按掉,將助理聒噪的嗓音乾脆地隔絕;誰都想不到,那麼寡言的夏遠航,居然用了一個話這麼多的助理!

拿起放在吧枱邊的酒杯,色澤柔凈的威士忌,不加冰塊,烈得正是現在他所需要的。

推開卧房的門,直直地走進去;他站在那裏,狠狠地盯着牆面,舉杯,一口飲盡杯中的烈酒,復又倒滿。

滿室的沉默,他的視線彷佛帶着火焰般,專註而狠烈。

半晌,沉沉的低語打破了這壓抑的空氣。

「你怎麼敢?」一字一句,像是萬分辛苦從喉縫裏硬迸出來。

濃烈的酒一路從喉嚨燒進心裏,帶出苦澀的滋味,拖刺出十年前那段鮮血淋漓的過往。

「夏先生,你跟小姐的婚姻,難道到如今,還沒有讓你悟出什麼來嗎?」姚逸洲那個冰冷的特助,涼涼的語調,一直寒透入心去。

「我要見她。」無數次到醫院,想要再見姚水晶一面,卻總是被阻攔在外面,他有多麼恨自己的無能,連心愛女人的面都見不着!他的心裏、腦里全部都只有她一個,就算她說要分手,可是他不願意,他怎麼都不肯失去她,她是他此生的最愛!

「她是姚家的唯一繼承人,身分高貴,你與她,中間隔着的又豈止是金錢與權力的鴻溝?你們的家世、背景、性格,還有從小到大受的教育,無一不在告訴你,你們有多麼不相配,勉強在一起,後果你已經看到了。」

「我要見她。」

「何必呢?見或不見,已經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我,要見她。」

徐靖遠似乎是嘆了口氣,為了他的執着。

「你想見,就見吧!」

徐徐按開的窗戶,他看見了讓他血液逆流的一幕。

那個讓他妒忌得快要發瘋的男子,將她摟在懷裏;而她,一臉的平靜,那種他夏遠航久違的平靜,沒有了那無數個爭吵日子裏的不耐與怒火,似乎她天生,就該那樣躺在那個男人的懷裏。

俊美的男子、清麗的少女,完美得像是一幅畫,如一記重拳,狠狠地砸中他的後腦,眼前一片漆黑。

那天,他明白了什麼叫作「不配」,更加痛徹心扉地明白了,什麼叫作「絕配」。

絕望,這次是真真正正的絕望。

就算,她說要分開;就算,她對他的一切都看不起;就算,她說已經無法再走下去,但他依然不想要放棄,勉強地同意之後,他還是想要再追回她;可是,他的堅持,對她來說,算什麼?他的努力,可能在她看來就是笑話吧!於她而言,他就是一場她與他共同鬧的笑話,現在笑話完結,他該識趣地退場。

他卻傻得還要再來糾纏,所以姚家派了這個助理出來告訴他,什麼是「現實」,什麼叫「高攀」。

「厲少爺才是姚家最、最中意的女婿人選,不論家世還是背景,他們都再相配不過;姚家的門楣,不是那麼好攀的,你知道嗎?小姐明明知道自己不舒服,卻還是在南部拚命工作,因為在她的心裏,最重要的永遠是姚氏,你想一想,一個你加上一個孩子,在小姐的心目中,比之姚氏如何?」

原來,孩子……

拳頭,還能再緊下去嗎?他多想,多想衝上前,狠狠地揍那個男人一頓。

這世界真是他媽的混蛋!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夏先生何不做個聰明的人?」

那一刻,他的夢算是醒過來了,徹徹底底。

回憶永遠都是帶着傷,尖銳的稜角拖刺而過,一片血肉模糊。

他本來,本來想着就這樣算了的。

可是,再見到她,他就知道,絕不可能就這樣算了;怎麼算了?整整十年的痛苦折磨,他怎麼甘心?

一杯又一杯,漂亮的酒液很快就涓滴不剩。

絕對、絕對無法原諒!

姚水晶,當年你欠我的,一分一毫都要給我還回來!

「啪」的一聲,透明的玻璃杯在他掌中爆裂開來,混着鮮紅的血,滿地碎片。

這世上的愛情並不全然都是不美滿的,至少,夏怡航的婚姻,是幸福的。

只是,幸福的女人,是不是眼裏都容不下別人的未婚?尤其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親人。

「遠航,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事情?」挺着六個多月的肚子,夏怡航清秀的五官變得晶瑩圓潤,褪去少女的青澀,她多了滿足的韻味。

原本該是輕鬆愉悅的下午茶時間,閑閑在家待產的孕婦無事可做,泡上一杯暖暖的牛奶,將自己的弟弟Call來念一念,再愜意不過了;誰讓他偏偏這段時間要回台灣,自己送上門?

夏遠航盯着眼前的筆電,對姐姐的話充耳不聞。

夏怡航對自己弟弟的性格再了解不過,沒有他搭腔,她一樣樂得繼續:「你快三十歲了吧?先不說那些年代久遠的國中、高中同學,就是你哈佛的那些同學,大部份都已經結婚生子,你這麼多年一點動靜都沒有,到底是有什麼打算?」

這個時間,倫敦股市正好開盤,怡然入場廝殺。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忍着不說你,可並不代表我不想說。」喝口牛奶潤了潤嗓子,夏怡航繼續,柔美的聲音即使做着再俗的事情,聽來也依舊讓人舒服至極。

拋掉上個禮拜買入的股票,短短的幾分鐘,十幾萬英鎊入帳,夏遠航卻連眉頭都沒有挑一下,再繼續大手筆地買進其它幾支股票。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剛入股場的衝動小子,最初那種瘋狂的孤注一擲,雖然為他成功地賺得第一桶金,但也是拿自己的一切在冒險。

他得感謝自己對數字方面的天賦,不論是當初似賭博一般的入市,還是現在深思熟慮之後的買賣,上天還是賦予他讓人欽羨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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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債·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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