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你來搗亂的?
從本質上來說,卓一凡還是相當保守的一個人。
所以當觀景艙緩緩上升,明亮的光線充斥四周,卓一凡從那種迷離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之後,他就立刻規規矩矩的站好,再也不肯跟哨兵有除了手部之外的任何部位的肌膚接觸。
祭祀儀式,輪船橫渡,徒步行走,這些儀式都是兩個人共同完成,而且只有兩人,雖然知道肯定有無數雙眼睛通過光幕在注視着他們,但是表面上,仍舊只有他們二人。
所以一切都要靠二人心中的虔誠和信念,才能一絲不苟的完成複雜而繁瑣的儀式,在星空與大海的注視下,從深海、原野、祭壇走回人間,說出最後的誓言,接受親友的祝福。
他們緩步前行,路途不遠,但也不近,卓一凡額頭上漸漸滲出汗珠,卡頓·萊茵看見了,就走到他的前方蹲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從剛剛祭拜四種元素開始,卓一凡就敏銳的發現,跟卡頓·萊茵之間的聯繫變得更加緊密了,一舉一動之間,雖然沒有語言交流,但是心意卻自然在心底顯現。
於是,他自然的趴伏了上去,卡頓·萊茵背起他,繼續前行。
前方人聲鼎沸,數千平的草地被修建成整齊乾淨的形狀,擺列了許多材質名貴的桌椅,上頭鋪着華美絲綢的桌布,純銀帶花紋的餐具一絲不苟的擺開,一些都已經就緒,只差最終的主角登場。
卡頓·萊茵背着卓一凡走到草地邊沿,將卓一凡放到紅毯之上,低頭看到他黑色的禮靴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染了一點褐色的泥土,就自然而然的蹲下身,拿出手絹幫他擦去。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締結婚約的最後場地,婚約的一方肯俯下身體作出這樣的舉動,落在賓客眼中,自然意味不同。許多人善意的笑了,還有許多人眼中閃過複雜的意味,有羨慕,有嫉妒,還有些冷冷的嘲諷。
卓一凡並沒有躲避卡頓·萊茵這樣的舉動,很自然的承受了,待他直起身後,就又伸出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音樂聲響起,他們手牽着手,踩着紅毯往前走。
在最前方,有一個用艷麗的鮮花和貝殼編織的花牆,牆下方,同樣鋪滿紅毯的高台上,有身着厚重精美製服的證婚人手持一塊佈滿裂紋的龜甲等待。
證婚人年紀很大了,鬚髮在歲月的風霜浸染下,早已變為白雪一般的顏色,他叫亞當·萊茵,在十數年前,就成為了金荊棘家族輩分最高的人。
按照規矩,金荊棘家族後輩的一切嫁娶禮儀,都要由輩分最高的老人擔任證婚人。
所以,十數年來,亞當·萊茵不知道為多少年輕人擔任過證婚人,這工作做的是熟的不能再熟,所以他平靜和藹的微笑着,看着這對新人手牽着手從紅毯上走過,走到他面前。
龜甲的分量有些重,亞當已經很老了,他拿着有些吃力,於是他偷了個巧,半抱在懷中。
此刻,新人到了面前,他無法再取巧,只好握住龜甲的一端,平直遞過去,龜甲便懸在空中,這樣是最標準軌跡的姿勢,但是對老人手腕的力量消耗很大,他佈滿褐色老人斑的、枯枝般的手指便有些微微的顫抖。
按道理,締結婚約的雙方要各自伸出一隻手,放到龜甲上,然後再繼續誓詞的部分,亞當心裏有些微苦的想,等他們的手搭上來之後,龜甲的分量會更重,不知道這次婚約之後,手腕又要疼幾天。
有些心驚膽戰的看着二人將手放到龜甲上,然後,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二人一眼,心中暗暗讚許。
果然是家住之子,下一代金荊棘家族的繼承人,果然處處都要更加優秀一些,連他無力支撐龜甲這樣的小事都一眼就看了出來,然後在把手放在龜甲上的時候,就選擇了偏下一些的位置,那裏剛好可以用力,看上去是放在上面的,實際上卻承托起了整個龜甲的分量。
輕咳一聲,亞當·萊茵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莊重的開始詢問:“卡頓·萊茵先生,你願意在星空和大海的見證下,與你面前的這個人結為伴侶,愛護他、尊重他、安慰他、就像愛你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成功或失敗,都始終不離不棄,直至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卡頓·萊茵沒有絲毫猶豫,目光溫柔入水,聲音卻鄭重到所有人都能聽出其中的真心:“我長久以來的奮鬥就是為了這樣的目標,所以,我願意。”
亞當·萊茵點點頭,轉向卓一凡,同樣詢問了一遍這句話:“那麼卓一凡先生,你是否願意在星空和大海的見證下,與你面前的這個人結為伴侶,愛護他、尊重他、安慰他、就像愛你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成功或失敗,都始終不離不棄,直至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卓一凡看了卡頓·萊茵一眼,前世今生的經歷在腦海中飛快的閃過,如果說自己重生的目的就是想要讓將軍精神平靜,靈魂安寧,平安康健,那麼有什麼事情,他不願意為他做呢?更何況,能夠得到將軍的愛意,能夠被他用那樣溫柔的目光注視着,這也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於是,他聽到自己清晰而鄭重的說出承諾:“我願意。”
亞當·萊茵慈祥的微笑,道:“那麼我宣佈,在星空與大海的見證下,卡頓·萊茵與卓一凡結為伴侶。”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在只有清風徐來的寂靜此地,有如驚雷一般落在每個人心裏。
“他們兩個締結婚約了。”所有人都這樣想着,或喜或嫉或羨,但共同點是,都有一絲放鬆,或者一絲悵然。
接下來,便是吃喝宴請,祝福和喧囂。
穿着統一制服侍者魚貫而出,精美的銀質器皿中很快便盛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味食物,輕柔怡人的音樂響起,賓客逐漸散開,熟識的友人聚到一起,開始談天說地,或者正好跟這對新人碰上,就說些祝福和讚揚的話語。
從昨晚開始,就在為禮服,髮型和婚禮的具體步驟和規矩忙碌,卓一凡根本沒來得及吃什麼東西,現在儀式結束,他看到自助餐盤內琳琅滿目的食物,頓時眼睛一亮,跟卡頓耳語了幾句,離開他走向餐盤。
他取了幾隻蝦,兩塊水果,看到不遠處的餐盤裏是舒芙里,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去。
就在他的手伸到了半空之中,快要觸碰到的時候,一隻塗著丹寇的纖白手掌先他一步將夾娶舒芙里的夾子拿在了手裏。
卓一凡差異的抬頭,就看到薇薇安正在輕咬下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要吃舒芙里嗎?你先請。”卓一凡脊背挺直,微笑點頭,後退一步給薇薇安讓開空間。
薇薇安瞟了一眼盤子裏金黃色的小糕點,粉嫩的小嘴不屑的一撇:“我才不要吃這些東西,多容易發胖啊——你吃吧。”
說著,將夾子遞給卓一凡。
卓一凡點點頭,伸手去接,指尖尚未接觸到夾子的時候,薇薇安十指一松,夾子沒有任何意外的掉落在地上。
看着一頭戳進草地里,明顯已經不能用了的夾子,卓一凡看向薇薇安閃着得意和挑釁的雙眸:“為什麼?”
“呵呵,”薇薇安小手掩着嘴唇一笑,道:“舒芙里容易發胖呀,你最好也不要吃了吧,要不然好不容易攀上金荊棘家族這顆大樹,萬一因為身材走形,卡頓哥哥再不要你了怎麼辦?”
不知死活,卓一凡心裏閃過這四個字眼。
在薇薇安還在追求卡頓·萊茵的時候,卓一凡就絲毫未曾顧忌過她的顏面,數次談話都是不歡而散,那麼現在,在他跟卡頓·萊茵締結婚約的當天,薇薇安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勇氣,竟然主動過來挑釁他?
但是無論如何,想起心中的計劃,薇薇安這樣做倒是省了他很多力氣。
“你是來搗亂的嗎?”卓一凡直接了當的問道。
“哪有,我明明是來祝福你們的呀!”薇薇安眨眨眼睛,無辜道。
卓一凡垂眼看了看地上的夾子,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一下,道:“你肯定很不甘心吧?”
“什麼?”薇薇安沒聽明白。
“最終跟將軍締結婚約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心裏一定很不甘心吧?”
“怎麼可能?”薇薇安跟聽到天大的笑話一樣翻了個白眼,不屑的哼笑:“你可知道,我的……”
“你的未婚夫,是二皇子是嗎?”卓一凡極快的截過話頭:“因此你才有勇氣,站到我面前,搶過夾子扔到地上,看我想吃舒芙里而吃不到,從而讓你從心底產生一種優越感?似乎只有這樣的優越感,才能掩飾你無法得到你深愛的卡頓·萊茵,最後只能為了庸俗的權勢,嫁給你根本不愛,也根本不愛你的二皇子?”
薇薇安臉上的得意凝固,逐漸扭曲,低吼道:“他愛我,他怎麼可能不愛我?”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卓一凡走近薇薇安,捏住她保養良好、有着艷紅指甲的漂亮雙手,像是要親吻一樣低頭俯身,嘴裏卻小聲而快速的道:“金荊棘家獨子,你之前的愛慕對象,卡頓·萊茵的婚禮,他為什麼不陪你來參加?難道他想不明白這次婚禮對你的重要性?或者他根本不想看看即將嫁給他的你心中還有沒有以前的戀人?他不來,只能說明,你只是個政治聯姻的犧牲品,他根本不愛你——啊!”
薇薇安從被他捏住手掌的那刻,就想要抽回手掌,但是卓一凡捏的很緊,緊接着又被卓一凡的言論吸引,可是越聽,她就越煩躁,覆蓋在殘酷真相上頭的那層光彩奪目的泡泡被無情的戳破,她根本不想繼續聽下去,使勁兒一拽,然後,卓一凡就是一聲慘叫。
少年向後跌坐在地方,骨瓷的餐盤摔成碎片,幾隻沒有來得及入口的大蝦可憐兮兮的滾落在草地上。
再看卓一凡,本來精緻華美的禮服沾上泥土,紅寶石胸針散開,原本白色的裏衣被菜品汁液弄得髒兮兮的——這都不算什麼,最觸目驚心的是,媒介嚮導臉上,三道指甲劃破的傷口,正在滲出斑斑血跡!
一時間,全場寂靜,今日的另一位主角,卡頓·萊茵大步流星的穿過人群走來,輕柔的抱起卓一凡,冷酷而厭惡的看一眼不知所措的薇薇安,毫無轉圜餘地的道:“從今日開始,金荊棘家族跟血薔薇家族不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