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禍首少年
鎖孽塔.顧名思義.將天下所有身負罪孽的人都鎖入其中.
玄鐵鑄壁.精鋼做鏈.弱水為溏.饒是強大如梨逍塵.若是被關進去.恐怕也無法逃脫.
自然.若非罪大惡極到了天誅地滅的境界.九重塔斷然不會將人關進這裏.
江畫見到那孩子的時候.渾身的血都從頭冷到了腳.
盛滿弱水的巨大潭中.遍體鱗傷的少年腳懸空被綁在中央的玄鐵柱上.精鋼鎖鏈穿過了他的琵琶骨和四肢筋脈.另外還有兩根大腿粗的巨大鐵鏈將他牢牢纏住.
下身浸在水中.凌亂的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只看得見從他四肢和肩胛上涓涓往外淌的血.緩慢的、纖細的血流.讓人覺得下一刻就會流干.紅殷殷的染紅了周身的水圈.
“只有這樣.才能不讓他被人所殺.保住他的性命.”靈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他還、活着.”江畫背對着靈玉.閉眼不忍再看一眼.忽然轉頭對靈玉輕聲:“你先出去吧.”
“好.”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靈玉轉身就往外走.卻在身影快要消失在盡頭的時候.空氣中傳來他摻雜了內力的聲音..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我不會放他.你放心.”
九重塔是正義威嚴的存在.而梨逍塵也不是不忠不義之人.可正義如她.卻要眼睜睜看着她的子民被血淋淋的折磨.
用一個無辜少年的性命換取江湖一時太平.換取九重塔地位不變.
多麼可笑.多麼……可悲.可是.她別無他法.
隔着數丈的弱水.江畫抬手.一道氣流輕輕托起少年低垂的腦袋.
一張平凡無奇的小臉兒.睫毛緊閉着.濕噠噠的頭髮貼在臉上.半遮住眼睛.
臉上還掛着透明的淚痕.卻早已經乾涸.
彷彿感受到周身溫暖的氣息.少年輕輕嗚咽了一聲.彷彿受傷的小動物.微微偏頭.用腦袋去蹭.
什麼都蹭不到.因為太過虛弱.他只能用耳朵去聽身邊的聲音.開裂的嘴唇微微開闔.若非旁邊的是個耳里極好的高手.恐怕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你……是誰.”很暖的感覺.恍若春風吹拂在棉絮上.柔柔軟軟的.像極了小時候爹和娘親的懷抱.
“那你呢.叫什麼名字.”不想讓他知道她就是囚禁他的人.江畫用溫柔的語氣反問他.
也不知是不是太疼了.少年過了很久才開口.“小纖.”
“小纖……”江畫重複了一邊他的名字.忽然用一種噙笑的語氣.道:“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樣.很好很讓人憐惜.”
少年始終閉着眼.因為說話兒浪費了太多的力氣.他用力的喘氣.可即便是很用力.在旁人看來也如同疼痛一般的抽動一樣.
“很疼.對不對.”
一股比聲音還柔的氣流從他的心口湧進體內.緩緩地流淌過他的全身.裏頭蘊含的溫度和力量都一點點滲透進血脈.
等力氣恢復了一些.他盡量往上彎起嘴角.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在笑.他輕輕道:“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好人……她是囚禁他的人.
儘管知道他睜不開眼.江畫還是用手擋住眼睛.彷彿被這兩個字打擊到了一般.不敢再看一眼.
聽不見回答.少年的聲音有些慌張:“你還在么.”
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在.我還在.”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么.儘管我睜不開眼睛.我也會忍不住想像你的樣子.嗯…….”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然後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少年虛弱的臉上帶着一絲期待.閉着眼面朝說話的方向.彷彿在等待着對面的人答應.
可是.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周圍寂靜一如先前.那些溫柔的聲音.似乎都只是他的幻覺.其實從來沒存在過.可他還是面朝著那個方向.一直笑.
一直笑.
靈玉踏入寢殿的時候.便看見江畫伏在床上.拂動的紗幔輕薄透明.隱隱露出裏頭人抽動的肩膀.
他嘆氣:“以後.別去了.”
床上的人一陣僵硬.半晌后.她站起身.刻意側過的身體讓人看不清她的臉.只聽到聲音隔着簾幔從裏頭傳出.
“不會了.以後都不會再去.”
聽見肯定的回答.靈玉不知為何半點擔心都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揪心了起來.但他並未因此就闖進去.反而轉身朝後走.在離床最遠的榻上坐下來.
“他服了抗藥的葯.弱水並不能腐蝕他的身體.只要還在九重塔內.他就不會死.”
“卻也是生不如死.”
那張小臉還很稚嫩.比起泠玥大不了多少的年紀.還那麼小.江畫捂着胸口.眼前不斷閃過的.是泠玥遍體鱗傷被鎖在柱子上的模樣.那穿過身體的鎖鏈彷彿毒蛇.一口一口咬噬心臟.
疼到連呼吸也困難.
“這本就是你的寢宮.我今晚不會來.也不會有別人來.但過了今晚.我不想看到你還是這副模樣.你要記得.你是梨逍塵.”
“用不着明天.現在就可以.”清冷的聲音從裏頭傳出.隨着說話聲.江畫掀開簾幔走出來.定定的站在靈玉身前.
衣冠整齊.舉止從容.可靈玉就是覺得.這樣的梨逍塵.有什麼不一樣了.
忍不住皺眉:“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就能讓你變成這樣.”
只是因為那個孩子么.江畫想.或許不是.經過了這麼多.未央的不醒、泠玥的一蹶不振……哪一樣.不是呢.
現在的她.只能做梨逍塵.不能再做混賬任性的梨江畫了.因為他們現在都需要自己去保護.他們……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如果連她都倒下了.那他們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靈玉看着她.忽然笑了:“你真的.不一樣了.”
……
九重塔內亂.禍事殃及江湖.受到牽連的人近乎過千.九重塔為此公開了對一手策劃這事的幕後黑手的制裁方式.而後又以重金及懷柔政策安撫波及的門派.並作出承諾.只要九重塔還在一天.就斷然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挑起江湖紛爭.破壞武林平衡的人.將被囚禁着鎖孽塔中.終生受盡折磨.
所以儘管遭逢巨變.底子豐厚的江湖在這一場禍事之後恢復的迅速.不過數月的光景.已然從血腥的氛圍中走了出來.
和平一如往昔.
另外隨着這件事的結束.一個被塵封了幾十年的神話再一次傳遍江湖.“梨逍塵”三個字彷彿被深埋的灼燙烈陽.在風沙盡去后以最耀目的光芒再次升起.重翻昔年的傳說.
彼時.九重塔除大殿之外最華麗的寢房內.一身華麗金綉白袍的江畫半卧在榻上.從銀冠上垂下的流蘇摻在烏黑的發中.在夜明珠光下反射着粹星的光.
細長的手指隨意搭在腰測.閉着眼像是已經入睡.
剛回來的靈玉在一張描金的椅子上座下.看着朦朧的掩藏金紗幔中的身影.露出溫和的微笑.
“尊上……”
“怎麼又這麼叫我.不是前些日子都改口了么.”榻上的人睜開眼.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透出些慵懶的味道.
靈玉坐在描金的椅子上.露出溫和的微笑:“那好.逍塵.”
“嗯.”
“你才是梨家的正統血脈.江湖的主人.這武林.我和父親替你已經守了四十年.早就該物歸原主了.畢竟.骨子裏有着正義精神的是你梨家人.可不是我.”
“就這麼想推卸責任.”
“在你面前.我總是無法做出上位者的姿態.你就是天生的高貴.生來就是統治旁人的人.”
江畫聞言莞爾.隨手敞開扇子遮了遮嘴唇.笑道:“明明就是你做膩了至尊.這才推給我的.”
“你又知道了.”輕輕噓了口氣.靈玉忽然認真的看着她:“我想去長安看看.人生這麼短.我可不像你.可以永駐青春.我已經四十了.有些事再不做.以後怕是就算有心.也無力了.”
“那好吧.對了.我聽說過那個丫頭.叫什麼來着.”
“玉純”
“替我給她捎幾朵花.那個年紀的女孩應該都喜歡.順便……說聲抱歉.”江畫斂下美麗的眸子.低聲道.
她略微知道些玉純的事.當年靈玉還是九重塔少主的時候.玉純是她的師妹.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對靈玉頗為依賴.后來靈玉改名換姓入朝為官.玉純千里追到了長安.許是陰差陽錯.兩個人就這麼愛上了.后來恰逢自己和風瑤那檔子事.靈玉連夜趕回洛陽.也正是那時候.長安出了些變故.玉純再也沒能見到她心心念的師兄.
說到底.都是自己虧欠他們.
“我會帶到的.”溫潤如玉的臉上.漾出淡淡的微笑.不似平日那種疏離的笑容.打從心底發出的、溫柔到骨子裏的笑容.
狀似無奈的嘆了口氣.江畫掀開帘子走出來.抱着胳膊好笑的瞅着面前的人:“什麼時候走.可先說好.今天不行.那些個掌門幫主的酒席上太鬧騰.我懶得出去.你得應付了再走.誰叫你非得設什麼宴會.還祭奠亡靈呢.分明是給籠絡人心才對.這麼拐彎拐了十八道彎的事.我懶得伺候.你自己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