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真正的花錦蝶
本就無意探聽人家的秘辛.江畫道了聲抱歉便轉身往回走.
到了半夜的時候.忽然心頭上那股子疼痛又泛了上來.甚至比先前一次更為劇烈.避免驚動了外間的宮女.她小心翼翼的拽了外衣就出了門.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方來的.白日裏還聲明自己決計不會有意窺探.當夜便做賊似的潛入了人家的禁地.江畫打心眼兒里有些厭棄自己的性子.
胸前的心口處.似乎更難受了.
既然已經到了人家的禁地裏頭.無論現在出不出去.都已經百口莫辯.索性直接往裏看看.這被萬花宮宮主劃為禁地的裏頭.到底藏了些什麼.
一路走來.除卻景緻比旁的地方荒涼了些.並無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若非得說什麼不一樣.可能就是這裏一個人都沒有.詭秘的有些過分的安靜了.
一座破舊的小院子出現在深宮盡頭.江畫輕輕地敲了敲門.正要推門而入的時候.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常年不用的木門發出沉重的“咯吱”聲.站在門內的小童看清外頭的人後.驚訝的叫了一聲.手足無措的看着這個陌生的不速之客.
隔着黑峻峻的屋子.屋裏一股熏香的味道飄出.
隔了片刻.裏頭傳來一個蒼老喑啞的聲音:“隨意.你今日怎麼了.”
小童怔怔的看着門口的人.忽然就尖叫了起來:“不是.不是……不是.哎呀她不是……”
“那是別的人么.小囡.讓客人進來吧.”明顯的頓了一頓之後.那聲音又傳了出來.
聽聞裏頭的聲音.江畫心中驚訝於這般荒涼的地方竟會有人居住.並且還是被萬花宮劃為禁地的屋子裏.
這裏頭.究竟是什麼人.
“小囡.點燈吧.”蒼老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小童在他的吩咐下點燃了桌上了油燈.不過也僅限於一盞而已.昏暗的光線透過隔在屋子中央的屏風.隱隱約約的在上頭映出一個佝僂的人影.
這人是誰.他為何會在這裏.萬花宮究竟有什麼秘密.為什麼劃出這樣的禁地.心中的謎團太多.所以江畫索性什麼都不問.等待那人的答案.
沒有緣故的.江畫就是覺得他會知曉很多事情的真相.並且.會一一告知與她.
江畫站在屋裏.靜靜等他開口.
“我是花錦蝶……”
儘管早有預感.可江畫還是聽到第一句話就渾身僵硬的怔在原地.
……
自登封至洛陽的官道上.一匹壯碩的駿馬載着背上的人疾馳而過.帶起的紛紛塵沙順着馬蹄的方向滾滾翻卷.
馬上.一身雪白綉金的人緊緊攥着手中的韁繩.衣袂在風中翻卷着.連同漆黑的長發一同在空中激烈飛舞.
馬蹄經過處.無人不被馬上那人高貴且強大的氣場側目而望.視線緊隨着那人的身影.直到連馬帶人都消失不見.
從樹林裏突然竄出的人攔在馬前.奔馳的駿馬因為韁繩急劇勒緊而導致前蹄高高揚起.口鼻發出低沉的嘶鳴.
“讓開.”馬上的人握着韁繩.聲音冰冷.強大的氣場讓人生出不敢違逆的態度.
跪在地上的人一動不動.可半跪的膝蓋上些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主人的不安和驚懼.前頭那人定了定神.一把扯下臉上的面巾.堅定的望着馬上的人.
“少護法有令.凡發現姜掌柜的蹤影.一律不得令其靠近洛陽十里之內.”聲音不卑不亢.眼中的堅定恭敬之態更顯.
江畫冷笑.策馬往前.在離人隊半尺處堪堪停下.彷彿只要再上前一步.強壯的馬蹄就要踢碎下跪之人的腦袋.
“讓開.我不說第三次.”
周身散發出來的強大內力震動了周遭.隊列后內力不甚身後的人已經開始搖搖打晃.連打頭的人面上也露出了極力忍耐的難色.
幻花樓掌柜姜繁華.他們所效忠的少護法泠玥的“姑姑”.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么.怎會有這樣駭人的內力.這樣的深厚……怕是比起護法大人和尊上也不遑多讓吧.
領隊咬牙.這次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少護法的命令.屬下不可違逆.”
一句話.已經表明了立場.
絕對說一不二的態度.江畫直接從隊列中央穿過去.馬蹄方有動作.身後就傳來一陣勁疾的風聲.夾雜着金屬的嗡鳴而至.
被面紗掩去的容貌看不出什麼表情.唯有那雙艷麗的桃花眼中驟然射出的森銳寒意.衣袖上的粹白金紗飛揚、飄落.優美的讓人驚嘆艷羨.
甚至沒人看到她是怎麼出手的.待到塵埃落定.周遭翻卷的氣流平息下來.先前還氣勢弩張的氛圍蕩然無存.只剩下漫天揚起又紛紛落下的黃沙.以及躺在地上毫髮無損卻又半點氣力提不起來、只能張大嘴不停喘息的九重塔弟子.
金綉白衣翻卷飛舞.在那一抹初生的艷烈朝陽中.奔入洛陽.
偌大的洛陽城繁華依舊.但在遠郊成片範圍內.透出一股驚懼的死寂.
且不論是後山.單單從前面來看.殘肢斷臂幾乎就已經鋪滿了整個上山的大道.往昔守衛森嚴的九重塔領域.幾乎成了屠殺后的修羅場.
那殘肢斷臂上殘破掛着的衣裳.是九重塔和萬花宮的服飾.
旁邊草叢裏掛着的血淋淋的臟器.差不多被野獸啃食殆盡.
血滲進土壤.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些滲進去的血都已經晒乾了.放眼望去漫天遍野的都是暗紅暗紅的血路.
空氣濃烈的鐵鏽味直至沖入心智.
這才是真正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馬兒受驚.在駕馭的人一鬆開韁繩之後.一瞬間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江畫站在暗紅的土地上.腳下的污穢染的雪白衣袂下擺狼藉.她仰頭看着從頭頂樹林間冒出來的層層塔林.心裏涼成一片.
那日.她自萬花宮禁地中遇到了一人..花錦蝶.真真正正的花錦蝶.
花錦蝶.萬花宮的宮主.原本並非是個風流成性的人.行事風格一貫低調.卻在二十年前一改往日神秘的作風.高調復出江湖.自那時往後.萬花宮這個名字才逐漸從被人淡忘的歷史中漸漸清晰起來.
世人都道是.萬花宮錦蝶宮主風姿卓世、絕代風華.卻不知這花錦蝶的名字.早已換了主人.
那日真正的花錦蝶說:“他欠我一條人命.我欠他萬花宮的一世繁華.和二十年光陰.”
二十年前.真正的花錦蝶在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萬花開的絢爛的山谷中.救下一個服下毒藥奄奄一息的男人.並同他做了交換.以救回他的性命.作為交換.他須得替他守護這萬花宮.直到死去的那日.
錦蝶、錦蝶……宛若蝴蝶遊戲花叢.
隨意、隨意……視生命猶如遊戲一般隨意.
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可惜.只是人內心中最美好.也最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那人的名字.本不叫隨意.
她問.那是什麼毒藥.
“紅顏枯骨.”
她渾然一震.反駁:“紅顏枯骨早就隨着梨纖痕的死而失傳.根本不可能有.”
“梨纖痕既然能從柳七那兒得到紅顏枯骨.那他為何就不能從梨纖痕那兒無聲無息的得到呢.”
原來.他二十年未變的容貌.竟是因為中了毒藥..
那一刻.江畫受到藥物影響的武功和記憶.剎那間悉數恢復.
風流的、隨意的、正義的、挺拔的、溫柔的……種種記憶紛至沓來.那是一種宛如失去了千百年的摯愛.在眨眼間失而復得的茫然無措.
一個被她遺忘了將近二十年的名字.卻遲遲梗在喉間.吐不出來.她捂着胸口開始咳.彷彿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不停地往外嘔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間屋子的.總是她心裏沒有欣喜.也沒有半分激動.而是悲痛……一種撕心裂肺.恨不得立刻就毀天滅地的絕望.
離開前.花錦蝶最後道出的話彷彿詛咒一般圍繞在她耳邊..
“三日.‘紅顏枯骨’的時間.只有三日……”
足尖踏風.雪白金繡的衣袂彷彿精靈.在樹梢枝椏上飛掠而上.血腥的空氣、屍橫遍野的路.統統視而不見.江畫望着遠處高高聳入雲霄的塔樓.以尋常武林人絕對不能置信的速度往上沖.
自他抱着她回到萬花宮.溫柔的在她耳畔說著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算起.今晚便是第三日的最後一天.
三天……三天……她二十年來歷盡折磨才失而復得的幸福.就要這樣再次失去么.
同樣撕心裂肺的絕望.她難道要再經歷一次.
身體在呼嘯的冷風中變得徹頭徹尾的冰涼.剛剛恢復就遭到瘋狂逼迫使用的內力在體內翻湧.刺激之下腥甜幾次都要衝出喉嚨.卻在離唇齒存許之處硬生生咽下.
真氣迴流.傷身更大.
當年.他小心翼翼的.甚至用萬里江山為代價呵護的幸福.被她任性的破壞殆盡.如今.這失而復得的一切.她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