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今天,蘇染塵依然在她的小點上來之後,就現身了,不過,卻意外地與她同坐一桌,元潤玉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好,就連準備的酒,都可以聞得出來是烈酒,話沒說幾句,黃湯已經下肚了好幾杯。
「我說,我不是要你別再來了嗎?你和你家少爺究竟是趕不走的蒼蠅,還是打不死的蟑螂?不對……若要說起打不死的蟑螂,誰能比得過眉丫頭?」說完,蘇染塵呵呵笑了起來,又是一杯烈酒見底。
元潤玉不明白他為什麼也提起了鴻兒,而且,她對雷舒眉其實不甚熟悉,鴻兒從來不對她多提起這位雷家千金。
若她偶爾說起,就會見到他一臉莫可奈何,要是可以真想一把掐死那個瘋丫頭的惱火表情,只是她沒想到,竟然蘇染塵這個自己人,都用打不死的蟑螂來形容雷舒眉,教她不由得感興趣了起來。
不過,她不以為眼下是提雷舒眉的好時機,見蘇染塵又飲了幾杯,雖然面不改色,但見了還是教人忍不住為他憂心,元潤玉盯視着他的目光,久久,終於伸手按下他執杯的手。
「我替你去。」明明早就決定要離藏澈遠遠的,但是,見到蘇染塵一臉壓抑着自己,像是想要刻意忘記什麼人的表情,讓她在想起自己的決心之前,已經脫口而出道:「要是你心裏擔憂,想知道藏大總管在外面究竟過得好不好,如果你不好意思去,我可以替你去看他。」
「你、你你……」蘇染塵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想不出來究竟是哪句話讓這個女人像是吃錯藥一樣,忽然對他示好了起來?!但是一提到藏澈,他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貓兒,痛得跳上一丈高,被徹底給惹毛了,「我才沒有擔心他過得好不好,他……他就算是出了什麼差錯,我也絕對不會為他難過,不會為他掉一滴淚,我還會開心的大笑,笑他也有今天的下場!」
元潤玉一聽就知道這傢伙在逞強,含笑喚道:「蘇小胖。」
「我沒允許你這麼叫我!」
「嘴巴長在我身上,我高興怎麼叫,你管得着我?」
這話說得字字在理,蘇染塵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就看她把他的酒杯撤掉,換上了一個乾淨的空杯子,倒進了茶水。
「別喝了,就算你乾杯不醉,難道就沒聽說過喝悶酒是最容易醉人的?你剛才說那些話,就代表你醉了,說什麼不會替他難過,當然,你不會只有難過,而是悲慟萬分,你不會為他掉一滴淚,是因為掉的眼淚不會只有一滴,而且,我也不相信看到藏大總管沒好下場,你還笑得出來!」
「我……我可以,一定可以!」
元潤玉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冷哼了聲,道:「一定可以的人,絕對是沒心沒肝又沒肺,想你跟他是什麼交情?在你心裏,是『京盛堂』跟你親,還是藏大總管跟你更親?」
被一針見血指出心裏的想法,蘇染塵怔愣久久,又或者,是被她的話挑起了心裏壓抑了很久的情緒,讓他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一股熱氣,讓他幾次運息都消化不去,他再抬眸,看着元潤玉的眼神,像是在看着可怕的洪水猛獸。
「你這個人說話……一向都那麼直自嗎?」
「不好嗎?」
「很不討喜。」蘇染塵撇了撇嘴角,他不否認她的話,在他的心裏,藏澈確實比起『京盛堂』來得更親,這一次,他心裏覺得難過,並非因為藏澈背離了『京盛堂』,而是藏澈沒有知會他一聲,離去時,也未曾想過要帶上他,而且,還說了那種傷人的話……
「真正喜歡我的人,不會因為我說話太直白而討厭我,如果你不喜歡我,就算我做什麼事情都對,你只要有心,也絕對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元潤玉偏首嬌笑,嫩唇兩畔各有兩彎淺淺的笑弧,這些話當然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從小,夫人在她面前耳提面命,就怕她會笨笨的識人不清。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從那個雨天給他吃包子,現在還要幫他去一探究竟……蘇染塵忽然覺得她不是太討厭了。
「因為你長得像我爹。」元潤玉偏首笑道。
「你爹……」也長得像我這般妖孽?蘇染塵才正想着要怎麼問,就聽到她抿了抿丹嫩的唇瓣,再度開口。
「像是像,可是我爹溫文儒雅,風采翩然,氣質比你好一百……」她頓了頓,連忙更正道:「不不不,至少千倍,肯定是千倍以上。」
「……元潤玉,你給我滾出去!」人家說氣不打一處來,蘇染塵覺得這氣就算全打一處來,也足夠他氣得炸開鍋,渾身來勁兒了!
看見蘇染塵氣呼呼地站起來,指着門口送客,元潤玉不覺得被冒犯,反倒有點體會到為什麼一直以來,就聽說藏澈很喜歡逗這個美得沒天沒良的蘇小胖,而不是桑梓或是屠封雲這些人,只能說,桑梓太冷,屠封雲太木,他們的表現,絕對沒有蘇染塵這般像是配合演出般的精彩絕倫。
「我怕自己滾出去,會讓人說你們『花舍客棧』失了待客之道,所以,為了你們的名聲着想,我會用走的出去,而且,是好好的走出去,對於我這份恩情,蘇小胖,你記在心裏就好,別太感激我了。」
說完,元潤玉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扔了一錠碎銀子之後,就三步並成兩步,迅速地離開『花舍客棧』,臨去之前,還不忘回頭挑眉睨了蘇染塵一眼,看起來帶了一點俏皮。
在她離去之後,蘇染塵很快就想明白她是故意說話逗他的,至少,這一刻的他不管是不是被她給氣的,至少多了些活力,比起在她來之前的死氣沉沉強上許多,大吼之後,渾身確實暢快多了!
最後,他哼了聲,撇撇唇,沒忍住勾成了一抹微笑的弧度,起身望着門口,送着她已經走遠的背影,把她從那一天之後,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再想過一次,在想通之後,忍不住笑得更加開心忽意。
這時,桑梓也從二樓走下來,停在蘇染塵身邊,心想剛才還見他一臉沮喪,沒想到元潤玉走後,竟是笑着目送她的背影,這教被陳嫂給喚來『花舍客棧』,要他留心蘇染塵狀況的桑梓忍不住感到好奇。
「想什麼?」在默了片刻,細細地看清楚蘇染塵的表情之後,桑梓才終於開口問道。
聞聲,蘇染塵轉頭看着桑梓,一向都是弔兒郎當,鮮少正經表情的俊美臉龐,此刻,竟是難得一見的沉靜。
「我在想,或許,在瑤官的這件事情上,我們都不如她。」
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然而就在這熱鬧的熙來攘往之中,藏澈與元潤玉兩個人相視而立,藏澈沒有想到會在大街上遇見她,心情訝異之中,難掩一絲驚喜,在人群之中,他們就像是滄海之中不期然遇上的兩顆粟子,卻是無論人流如何推擠過他們身旁,兩個人仍是一動也不動,目光膠着在對方身上。
忽然,一個孩子高高舉着糖葫蘆要追上他家爹娘的腳步,一個不留神的衝撞,差點讓元潤玉被撞倒在地上。
藏澈想也不想,伸出長臂將她給撈進懷裏,在穩住兩個人的身形之後,才斂眸注視着她抬起的嬌顏,失笑道:「元小總管,我與你之間,到底是可以狹路相逢到什麼地步呢?」
元潤玉讓自己的視線緊盯住他朗笑的俊顏,努力忽視兩個人之間過分親昵的姿態,勾起一邊嘴角,笑着回嘴道:「人家說冤家才會路窄,你這說法,可是在說我與你是冤家嗎?」
「若我說是,你是不是要說,倒了幾輩子的楣,才與我成冤家呢?」
藏澈以為她會很不以為然地反駁,卻不料她只是聳肩笑笑,似乎聽了很有趣的話,笑得無比燦爛。
「倒了幾輩子的楣可是你說的,我連想都沒想過呢!」她想對他說的是,究竟是幾輩子的牽扯不清,才會讓我不可自拔的喜歡上你呢?
聽着她的笑聲,看着她的笑顏,一瞬間,藏澈胸口的悸動,強烈到他無法對自己否認的地步,他知道自己該放開她了,然而,圈在她纖腰上的手臂,卻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不受他的控制。
他凝視着她那一雙亮得不可思議的美眸,心裏並不覺得自己與她已經許久不見了,或許,是因為偶爾心潮襲上,她這張白潤秀麗的容顏,總會不期然浮上他的腦海的緣故吧!
元潤玉不明白他為什麼用如此灼銳的眼神盯視着她,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她的目光,趁機掃視着他英氣的眼眉與俊挺的的鼻樑,然後,落在他略薄的唇上,在他勾起的嘴角左邊,一顆無損他男人魅力,倒添了幾分頑劣的小梨渦。
梨渦很淺,但很令人印象深刻。
她咬了咬唇,很努力的才忍了下來,沒脫口而出,告訴他,這一段時間,無論在商場上多少人識他謗他,都說藏澈是個吃『京盛堂』米糧,受雷宸飛養育之恩,卻忘恩負義的小人……
無論如何,她都想對他說——她信他不是。
在剛才一個錯步被他擁進懷裏之時,元潤玉的手揪住了他蒼色的袍服平穩身形,這一瞬,她緊緊地揪扯住手裏的那一塊衣料,但就只是揪了一下,很快地放開,就像在這瞬間把心裏的一個結放開了一樣。
然後,同時推開了他,扯開柔嫩的嘴角,對他笑得嫣然而美麗,把沒能告訴他的話,化在這一笑里,盡付與他……
「我一直以為你這些日子,都是以『待月樓』為家,沒想到……」
元潤玉在藏澈的帶領之下,來到了一艘泊在湖面上的畫舫,一名小廝過來為他們搭板,讓他們走上船。
「被老鴇趕出來了!」藏澈先上船,回頭伸手攙了她一把,面色哀嘆,煞有其事地說道:「最近到那兒找我的人太多了!讓老鴇抱怨我一個男人,竟然比她家的姑娘們都還搶手,所以,就把我趕出來了。」
元潤玉搭着他的手,走過長板,一直到上了船,他都還是牽着她的手沒放開,今兒個的風大了些,船身微微的搖晃,但不甚劇烈,她其實自個兒走也無妨,但是藏澈的舉動讓她發現了一件事情,他是一個極會疼人的男人,哪怕只是一絲毫不確定,他都會儘可能的避免。
而這還只是對待她這個沒有關係的外人,不知道他往後對待他的妻子,會是怎生的呵護呢?
元潤玉不承認自己心口微微的刺痛,是對日後要嫁他之人的妒嫉,倒是為他的話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那是因為找你的人都不付錢吧!如果,指名要找你的人都需要付一筆銀子,我相信,老鴇絕對會把你當寶貝供起來,根本就不可能捨得趕你走。」
藏澈回頭與她相視,被她給逗笑了,「說起來,那老鴇沒有你聰明,不然,可發一筆小財呢!不過,依你說,既然都要收錢了,那我乾脆自立門戶,自個兒發這筆小財,豈不更好?」
見他帶着一絲頑劣的表情,元潤玉知道他從老鴇趕他出來的話,就都是開玩笑的,想老鴇就算收不到半個銅子兒,也不敢趕藏澈離開吧!說起來或許不光明正大,但是,這次藏澈耍的這一招,讓世人眼見他幾年耕耘,已經是深深扎透『京盛堂』的根,他一手扯拉出來的人手與人脈,隨口說上一個,都是在商場上喊得出名號,說得上身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