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藏澈看似對姬千日的話置若未聞,但對於說話之人是要醫治他外甥女的大夫,他心裏還是有所警惕的。

藏澈斂眸睨着元潤玉那一張微泛慘白的嬌顏,明明柔弱得不堪一擊,卻在他面前虛張聲勢,為的仍舊是她家少爺。

這一瞬間,教人彷彿看見了舊景重現,然而比起元宵那一夜,這一刻,藏澈心裏的怒氣多了百倍不止。

「放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藏澈壓沉的嗓音,冷得如裹冰霜,理智也跟着恢復了八九分,握緊的大拳緩慢地鬆開。

對藏澈而言,這天底下,最重要的人,莫過於從小與他相依為命的晴姐姐,其次就是他的外甥女眉兒。

也因此,就算他知道藏家當初的敗落,有幾分原因與『京盛堂』有關,他也從未想過要追究,不是因為他知道當年藏晴與雷宸飛之間的糾纏過往,而是他知道『京盛堂』與雷宸飛於他的親姐而言,是再重要不過的存在,他不忍教親姐傷心,所以,他可以一切都不追究計較,然後,是眉兒,就算知道這丫頭跟着她親爹一起在算計他,他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因為如果是為了這個從小他看着長大的丫頭,他就算是辛苦一些,多擔些責任,也是任勞無怨。

也因此,無論是誰傷害了這兩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都要有心理準備必須要付出代價!

藏澈冷冽的目光從元潤玉的肩畔望去,看見了雷舒眉額上纏着繃帶,總是朝氣滿滿的臉蛋,此刻卻是雙眸緊閉,躺在那兒不省人事;這一眼所見,教藏澈的目光再回到元潤玉臉上時,多了一絲責備。

這一切,問驚鴻在一旁都見得一清二楚,他看着元潤玉在藏澈的瞪視之下,臉色有一瞬間的慌張脆弱,雖然很快就又武裝起來,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熟悉,讓他知道自家的小總管在藏澈面前,不同於平日裏的她。

問驚鴻開口打破了他們之間短暫的沉默,「玉兒,你別管,是我的錯,讓藏大總管儘管動手,我一定不會還奉。」

「不。」元潤玉堅定搖頭,對藏澈說道:「藏大總管,少爺是我的主子,在我面前,必定護他全身而退,他若受到半點傷害,便是我的不對,如果你真的必要有人讓你發泄怒氣,玉兒願代主受過。」

「就算我說要在你臉上加倍劃上一道血口子?」藏澈冷笑,剛才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生氣了,卻沒想到在聽完元潤玉的話之後,更有一種想要加倍對付問驚鴻,教他痛苦難過的衝動。

「藏澈,這不關玉兒的事!你要是想撒氣,就只管對着我來!」問驚鴻反揪住藏澈的襟領,怒吼道。

元潤玉把問驚鴻推開了些,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然後依舊直視藏澈,點點頭,說道:「藏大總管如果覺得必要,大可以現在動手無妨,我可以告訴你眉兒姑娘額頭上的傷有多深,有多寬,好教你方便動手。」

聞言,藏澈怒極了,反倒冷笑起來,只怕沒有人記得,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忘了,他上一次氣得如此狠,究竟是何時?

他鬆手推開了問驚鴻,卻反倒握住了元潤玉纖細得彷彿再用力些就會斷掉的手腕,唇畔的一抹淺痕,冷得沒有一絲毫笑意。

「好,很好,元小總管,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要是眉兒的臉留下任何難以恢復的傷痕,元潤玉,這輩子休想我會輕易饒過你,還有你家少爺,現在,別教我看見你們,滾!」

問驚鴻上前還想說什麼,卻被元潤玉一把從背後拉住,要他別再生事,頷首向藏澈與桑梓說了聲:「那失陪了,告辭。」

說完之後,她怕再發生衝突,拉着問驚鴻離開。

他們進醫館時還是白日,再出來時,已經是月上梢頭,一直在醫館大門外守着的小廝見到少爺和小總管出來,連忙把馬車給拉了過來,下了腳凳,卻遲遲不見他們二人上車。

「玉兒,他剛才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是我惹出來的禍,由我一肩扛起,與你無關,你別難過。」

問驚鴻斂眸看着她的側顏,在月光之下,慘白得沒有一絲毫血色,但是兩隻眼眶卻是紅通通的,強忍着沒掉下眼淚。

元潤玉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幸好——

元潤玉眨掉了淚水,嫩唇扯開了一抹似笑更似哭的弧度,在她的心裏,只想着,幸好呵!

幸好,那天她沒有問出口,問藏澈有沒有可能喜歡她,幸好,她決定了只與他做朋友……雖然,現在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但無論如何,她都慶幸自己沒讓他知道自己真實的心情。

要不,此刻被他扔在地上踩得稀泥巴爛的,就不會只是兩人過往稱不上厚實的交情,還會多出一份她對他所懷抱的喜歡之心。

她喜歡他。

就算是在這,刻被他的話傷得心好痛,還是喜歡。

竟然不知不覺對他死心塌地了,怎麼辦啊?在今天之前,元潤玉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個如此不爭氣也不要臉的笨蛋。

「玉兒?」問驚鴻喊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卻忍不住往醫館的門內望去,恨不能一眼望進內院裏,看看那個瘋丫頭究竟醒了沒?

「你知道眉兒姑娘不會騎馬嗎?」元潤玉回頭,正好看見他的舉動,頓了一頓,沉聲問道。

「她說她會……」

問驚鴻收回視線,心虛的語氣,就連自己都不能信服。

元潤玉搖搖頭,再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她不會騎馬嗎?」

「我有看出來,但我以為……她會知難而退。」可是她沒有。

問驚鴻直至此刻,還忘不掉雷舒眉一臉恐懼,坐在馬背上一動也不敢動的害怕表情。

他不明白,自己是哪來的狠心,要她策馬前行,這一刻,他難忍心痛,深吸了口氣,對着元潤玉說道:「玉兒,對不起。」

對不起……為了把她卷進自己所惹的麻煩當中,也為了身為她的未婚夫婿,在這一刻,腦海里竟然滿滿都是雷舒眉的身影,以及對於那名女子難忍難捨的心疼。

元潤玉注視他久久,不想去深思自己從他的臉上究竟看見了什麼,最後,她搖了搖頭,泛起苦笑。

「你該說對不起的人,是眉兒姑娘,不是我。」

說完,元潤玉先他一步上了馬車,坐進最角落的位置,從遮簾的隙縫裏看着車外被月光給映出分明陰影的寂靜大街,幽幽地,輕嘆了口氣……

今年的雨水來得比往年晚,一直到了立夏之後,才開始淅瀝下個不停,一連小半個月,都未見天晴。

那一天雷舒眉摔馬的事情,在元潤玉的幫忙掩飾之下,大事化小,瞞過了沈晚芽,雖然她一直覺得夫人並非全然不知,只是多年的相處,夫人的性子她也知道七八分,遇事冷靜沉着,不到必要時,總是能夠隱而不發,只是一旦出手,就必定打蛇七寸。

元潤玉幫問驚鴻遮掩事情的真相,並不是太擔心沈晚芽的怪罪,因為,這樣的偏心袒護,正好是沈晚芽多年來默許的結果。

元潤玉身為小總管,行事只需要有一個原則,就是不能夠傷害問驚鴻,不傷害問家及『宸虎園』,除此之外,沈晚芽給她的決策空間,幾乎是到了放任的地步,希望能夠藉此訓練往後她成為問家少夫人的擔當。

只是,這些日子,元潤玉一直覺得自己辜負了這一片全然的信任之心,她覺得自己不值得被如此善待。

連日的綿雨,誘發了元潤玉的腿疾,一連幾天,都是酸沉脹痛,沈晚芽問了她幾次,她都說沒事,只是有些酸,疼痛的頻率不是太緊,晚上用熬過葯的熱水泡泡腳,睡前以湯婆子暖暖膝蓋,就能睡得香。

元潤玉可以看得出來夫人不是太相信她的說詞,今天更是一早就放了她大假,讓她到醫館讓姬千日為她看診熱灸。

對於沈晚芽像是疼愛女兒般的好,元潤玉一日日加深了心裏的愧疚,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就怕傷了沈晚芽的心。

畢竟元潤玉當年所受的是能保下雙腿就已經算萬幸的傷害,就算姬千日的醫術再好,最多也只能為她做一些緩解的治療。

末了,她問起了那一日雷舒眉的處理狀況,姬千日先是一愣,最後才緩緩笑道:「雷姑娘身上的傷沒有大礙,不過,額上那一道傷,想要不留下任何傷痕,可能就難辦了,玉兒,要是雷姑娘臉上真的留下疤痕,你真要讓藏大總管在你臉上割一道以做償還嗎?你這個傻丫頭,明明整件事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你的錯處啊!」

當年,就是姬千日幫元潤玉保腿診療,對她這丫頭視若親近後輩,那一日,聽見她對藏澈說的話,教他聽了心驚,但是身為醫者,他卻又不好在當下介入他們之間的紛爭,後來也答應元潤玉不對她家夫人提起。

只是元潤玉與問驚鴻這兩個後輩似乎都太小覷了沈晚芽的能耐,以為能瞞得過當年被人說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前小總管。

姬千日與沈晚芽是舊識,心裏有數,今天她讓元潤玉來做診療,其實也是看出元潤玉心裏記掛着雷舒眉的傷勢,治了腿之後,順道問了結果好安心。

只是姬千曰心想,或許沈晚芽知道雷舒眉在馬場摔馬一事,但是,他覺得她應該見見元潤玉與藏澈說話的語氣與表情,若元潤玉心裏對藏澈沒有半點在乎,在聽到藏澈說那些話時,神情看起來不會如此悲傷。

身為少數知道沈晚芽有意將元潤玉指給問驚鴻當妻子的人,姬千日心裏總是對事情的發展情況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姬叔叔,在那一天的場面上,誰沒說氣話呢?我想……藏大總管只是氣狠了,說說而已,說起來,是我們有錯在先啊!」

元潤玉覺得自己不爭氣,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想着要替藏澈說好話,明明到了現在,她只要想起來,還是覺得心臟揪疼得難受極了。

「玉兒只是希望姬叔叔千萬要想辦法,治好眉兒姑娘臉上的傷,千千萬萬別留下難看的疤痕,姬叔叔,這件事情你就看在我和鴻兒都是你從小看着長大的份上,幫幫忙吧!」

「我只是大夫,你們把我當神仙嗎?」姬千日哭笑不得,「好,我儘力而為,葯錢診金我會不客氣的找你家少爺問着要去,一定好好敲那個小子一筆,誰教他要惹出那麼大的禍事呢?」

「嗯。」這一點,元潤玉就不客氣了,在她心裏,也覺得問驚鴻需要好好教訓一下,只是讓他多付點買葯錢,不傷皮肉痛的。

這時,門外傳來了着急的叫喊,「大夫!大夫在嗎?」

姬千日與元潤玉相覷了一眼,先後起身,看見一名小廝氣喘咻咻地跑進來,本來是急着找大夫,但是看見元潤玉卻愣了一下。

元潤玉也愣了,因為前來的小廝,那一日她在藏澈的畫舫見過,據藏澈的說法是這名小廝平日不近他身,只是他聘來看守畫舫跑腿的人而已,雖然不是個太機靈的人,但個性老實,辦起事來還算趁手。

「別凈愣着不說話。」姬千日打破沉默,對小廝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不像有事,是誰需要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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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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