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信仍在,玉佩不翼而飛了。

元潤玉忙不迭地起身,跑了出去,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她必須找到小喜,找到玉佩。

必須找到……而且越快越好,在出了岔子之前,要把人給找到!

元潤玉並不心疼那個玉佩的價值連城,如果今天賣了玉佩可以為小喜緩過燃眉之急,她或許真的會考慮,在她的心裏,人命大過天,她相信她爹一定能夠體諒她的決定。

可是,那玉佩不能賣,甚至於可能會弓來殺身之禍,因為,那玉佩是當今皇帝在當皇子時彰示身分的印信玉牌!

就在元潤玉勉強穩下心神,逐一盤問昨晚見過小喜的幾個人時,一名小廝送了一封信過來給她,說是外面有人交代給她,看了信的內容,就能夠找到小喜的下落。

元潤玉拿着信,雖然覺得事情古怪,但為了能夠快點把玉佩找回來,她還是打開了信封,在看完內容之後,她把在府里僅次於她的年長主事叫過來,要他把整件事情原封不動去稟報東家與夫人,她要出門一趟,只要,得到小喜的下落,她很快就回來。

在這一刻,誰也沒料到,元潤玉出門之後,卻是有去無回……

任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藏澈從唐家主祭,回到『京盛堂』之後,這幾日,變得比以往沉靜,就算順利取得大總商之位,也沒見到他有任何高興的表現,平靜得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就連以往喜歡逗蘇染塵生氣跳腳,如今也難得聽他開口說幾句,誰也猜不出來,在這位大總管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桑梓幾個人卻很識趣的絕口不提關於某位小總管的一切事情,甚至於是那位小總管名字裏的任何一個字,都成為禁忌。

不過,只有一個人不把藏澈明顯張揚的陰沉給放在眼裏,大堂上,藏澈與桑梓等人,以及幾個掌柜在談事情,卻只見雷舒眉硬是把問驚鴻給拖着進來,兩個人似乎到最後意見還不一致,口角從門外吵進門內。

藏澈坐在堂首,翻看着手裏的帳本,認出了問驚鴻的聲音,眼皮子連抬都不

抬,冷淡道:「眉兒,你有事的話,我們晚點再說,我與阿梓他們有正事要談,你先出去吧!」

雷舒眉拉着人站定之後,就沒打算輕易打退堂鼓,「我與澈舅舅也有正事要談,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如果是與問家少爺有關的事,舅舅不想聽,你與宸爺說去。」

「不,你們先停下來,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要說的事情比你們談的生意重要幾百倍。」

聞言,藏澈冷笑了聲,嗓音仍舊一派幽沉,「那你更應該去找宸爺,如今『京盛堂』仍是他當家。」

問驚鴻原本就沒打算來找藏澈,如今見他一副意興闌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更是想要立刻走人,他對雷舒眉搖頭道:「眉兒,我不想與他白費唇舌,現在更沒有功夫與他在這裏浪費時間,既然他根本連聽都不想聽,我又何必自討沒趣,我走了。」

「你給我慢着。」雷舒眉用盡吃奶力氣,以雙手捉住問驚鴻一條臂膀,但仍是被他拖開了幾步,「現在是你跟澈舅舅賭氣的時候嗎?相信我,這件事情只要澈舅舅肯幫忙,絕對是如虎添翼。」

藏澈又翻過一頁帳冊,依然是眼也沒抬,淡然道:「眉兒,舅舅疼你,不代表次次都可以由得你胡鬧,他是你的客人,不代表我也必須要熱情接待,把他帶出去,我不想看到他。」

雷舒眉回頭,微微昂起嬌顏,「澈舅舅,在你眼裏,眉兒是不知輕重的人嗎?會把他帶來見你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想知道,你與元小總管之間的不愉快是因為我而起,並不是你真的討厭她,對不對?」

「眉兒,有話直說。」藏澈從來就不喜歡別人試探他的真心,即便那個人是他最親的外甥女亦然。

「澈舅舅給眉兒一句準話,是不是元小總管有任何意外,甚至於有生命的危險,澈舅舅都可以袖手旁觀呢?只要舅舅你說一句『是』,眉兒立刻就把他帶走,至於元小總管,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救,就不勞您幫忙了。」

「說下去。」

「澈舅舅還沒給我回答……」

「我叫你說下去,還需要我再說得更清楚嗎?.」藏澈猛然把手裏的帳.本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几上,咬牙切齒的低吼,宛如熾烈火焰揚起的煙硝,不見火光,但足以把人燙傷。

誰也沒想到藏澈的反應如此之大,包括雷舒眉與問驚鴻。

雷舒眉從小到大,未曾見過藏澈對她疾言厲色過,有一瞬微怔,但知道自己是料對了,她的舅舅不止是不討厭元潤玉,相反的,應該是連他自己都難以料想的喜歡與重視。

「由我來說,藏大總管應該不介意吧!」

問驚鴻把雷舒眉按到身後,話雖這麼問,卻一瞬也沒耽擱地說出那一天元潤玉沒有回『宸虎園』,同一天傍晚,「雲揚號」京城總號的夥計卻見到滿身是血,倒落在商號門口的小喜,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只說了:「快救小總管,小喜對不起她,偷了龍牌……害了她。」幾句話。

問驚鴻看着藏澈越發嚴峻的表情,頓了一頓,又道:「在出事之後,問家已經動用很多關係與人脈在調查,但此事或許與玉兒她家當年的事情有關,我母親交代,不是夠熟悉的人,最好別多加透露,但也說這事情不能耽擱,遲了……就怕玉兒會被滅口,看在眉兒一再保證的份上,我來藏大總管你這兒賭一個機會,要是你不肯幫忙,我要趕緊回去,沒功夫浪費,藏大總管,就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話落,廳堂之中,一片死寂,在場的人都見過元潤玉,想到她或許命在旦夕,心也都跟着提了起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着藏澈。

「阿梓。」藏澈開口打破沉寂,他的聲音很冷,沒有一絲毫的起伏波瀾,沉靜得教所有凡是識他懂他的人都感到心驚膽寒,「馬上,去把我接下來所說的幾個兄弟都找回來,說我需要他們,十萬火急。」

桑梓等人聽到他說出最後四個字,心裏都是駭然,「十萬火急」這四個字一旦從藏澈的口中吐出,代表着他要所召喚的幾個人,無論人在何方,手邊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須立刻擱下,趕回到他的身邊。

這一刻,即便是桑梓一干人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深知他善於隱藏的個性與作風,但是,多年來,任他們之間誰也都未曾真正見過,藏澈這個男人曾經為誰狂亂過的眼神,而此刻在他那張俊秀的臉龐上,還有更多的表情,是想要殺人的冰冷,與陰狠……

這時的元潤玉不知道外面的動靜,也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帶到這裏幾天了,因為這山洞裏暗無天日,成天都是點着火燭,悶滯的空氣都是煤礦的味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火燭能夠點燃,代表這裏還有道路通往外面。

但是,有路通往外面,不代表她可以走得出去。

因為,這裏到處都有人在監視着囚犯採礦,戒備十分森嚴。

不過,即便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進來幾天了,但卻已經久到足夠讓這山洞裏的濕氣誘發她的腿疼,她的雙腿一日比一日更吃力於行走,但是,每天要繳出十籮筐的煤礦,卻是半點都不能少。

每天戴着沉重的腳鏡,要做自己根本不熟悉的採礦工作,如果不是有一個面貌雖然被燒毀,心地卻十分好的婆婆幫她,她想,自己一定是每天被看守的人打得負傷累累。

那個婆婆說自己叫「啞婆」,老人家不是啞巴,只是聲音因為當年的一場火事,被灼得十分厲害,如今開口說話,都像是吞了把沙子般,粗得就像是一個啞巴勉強自己擠出來的破碎嗓音。

元潤玉算出來,她總共進了這個礦坑十七天了!

這些日子裏,都是啞婆在幫她,不過今天,卻是因為啞婆被官兵嘲笑,啞婆惱羞成怒,反過來把一籮筐的煤往官兵身上倒,在幾個官兵衝過來要打人時,元潤玉想幫啞婆的忙,結果一起被關進了幽室里。

幽室里,只有一豆燈火,根本就看不清楚裏頭究竟有多大,除了她們兩個人之外,角落似乎還躺着幾個不知道已經關進來幾天的女囚,是老是少,又或者說是不是被關到只剩下一口氣,她們也不知道。

在被關進幽室之後,起初元潤玉覺得一豆燈火太暗,但是,她很快就發現,整個幽室里大概只有兩個拳頭大的通風口,空氣十分沉悶,就只是說話而已,便已經感到吃力,若是角落的壁火再燒得大些,說不定,她們幾個就要因為喘不過氣而死在裏頭了。

「我聽說……」啞婆坐在靠門的角落,在安靜了很久之後,忽然開口對坐在不遠角落外的元潤玉問道:「你是因為你爹的關係,才被人捉進這個專門囚禁不對外宣刑,卻又必須要死的死囚的礦牢裏,玉兒,你知不知道,你爹是犯了什麼重罪啊?」

「我不知道。」元潤玉蜷起雙腿,把下巴靠在雙膝上,「有很多事情,我爹當年並沒有對我說清楚。」

「你也不知道你爹去了哪裏嗎?」

「不知道,說不定他跟我一樣,也被捉進這個鬼地方了。」

「說說你爹吧!玉兒,我聽看守的那些兵丁們說你爹是個十分出色的人,你跟我說說他,我在這裏待很久了,指不定如果他在這裏,我能認出來也不一定。」

元潤玉在遲疑了半晌之後,才幽幽開口道:「我爹的模樣十分俊美好看,談吐也是溫文儒雅,他很喜歡讀書,什麼詩詞書畫,都難不倒他,還有,他喜歡聽折子戲,隨口也會哼個兩句,小時候,他常帶我去聽戲,陪我讀書練字時,會邊哼着給我聽,我爹唱得很好。」

「折子戲?」在豆大的燈火之下,啞婆的雙眼亮了一亮,「我也喜歡聽折子戲,那你可曾聽過『雷峰塔』?」

「嗯,聽過幾次,戲台上最常唱的一折戲,就是『水漫金山』,說的是白蛇與法海相鬥,動了胎氣產子,最後被法海永鎮在雷峰塔之下。」

啞婆笑了,過大的動靜牽扯起被燒得扭曲的臉部肌肉,讓她明明是笑,看起來卻十分駭人。「可還記得怎麼唱嗎?」

元潤玉並不覺得可怕,反倒笑着點頭,「記得幾句。」

「唱給我聽聽,我好些年沒聽戲了,玉兒,乖孩子,你唱幾句給啞婆,好不好?就……『訂盟』,那一折戲,你會唱嗎?會唱嗎?」老太婆沙啞的嗓音里充滿了渴望。

元潤玉先是想了一想,最後點點頭,輕輕地啟唇,一邊想着當年她爹給她常哼的幾句,一邊唱了出來。

「因妄想,托絲紅,若不棄,相憐藉,願把同心結送。」

「豈敢,小姐嗄!你氣吹蘭可人意中,色如玉天生嬌寵,深愧我,介凡庸,怎消受金屋芙蓉?」

「……官人說哪裏話!只因你意釅情濃,只因你意釅情濃,致挑奴琴心肯從,自今呵,喜絲蘿得附喬松,願絲蘿永附喬松。」

元潤玉唱罷,再想了下,最後搖頭道:「就只記得這些了。」

「願絲蘿……水附喬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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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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