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若說,雷家人將蘇染塵視為鬼見愁的原因,是因為他這個人除了皮相之外,嘴巴壞心地也算不上多好,那麽,把雷舒眉封為第二號鬼見愁,對她的害怕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原因,是她永遠能夠知道別人不想被曉得的事。

哪怕是八百年前缺牙尿床,或是讓人給打屁股的童年醜事,她也總是有辦法可以知道,說得好像她當時就在場一樣。

從姬家葯館離開之後,雷舒眉讓馬車在兩條街外等候,她讓青青陪着走一會兒路,如今已經是秋高氣爽的天候,涼風徐徐,拂動初秋的黃綠,饒是走在街市裡都是極舒服愜意的。

「小姐,大夫怎麽說?」青青看主子心情好,忍不住探問道。

「沒說什麽。」雷舒眉說得輕描淡寫,不是她對青青見外,而是她現在與問驚鴻的關係更加緊密,是他要當爹,當然他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啰!

說完,她不看青青一臉失望的表情,不遠之外就是天橋,她笑着拉青青過去,無論見過幾次,她對那些尖掛子們的功夫,都仍舊是既羨慕又欣賞,最後總是能夠教人叫好又叫絕。

在穿過熙攘人群時,她們聽見了人們的交談,青青笑道:「小姐,他們都在說大總管跟元小總管的婚事呢!京里多少名門千金想要嫁給大總管,這下子她們可都要失望了,小姐,我聽大家都在說,這次大總管和元小總管成親,說起來算是雷問兩家聯姻,以後在生意上,簡直是如虎添翼,他們都不知道,等到小姐和問少爺的婚事傳布出來,他們才會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所向無敵。」

雷舒眉聽這丫頭油嘴滑舌,忍不住失笑道:「什麽如虎添翼,所向無敵?青青,我教過你這些嗎?」

「不必小姐教啊!在你身邊看着,就自個兒會了。」青青不明白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從小待在她家主子身邊,若是近朱不赤,近墨不黑,那才奇怪了吧!

怎麽這話聽起來,好像她就是能把人教壞似的?!

雷舒眉睨了她一眼,今兒個她心情好,懶得跟青青爭這些,也知道這丫頭的話與事實相去不遠。

倘若她澈舅舅與元小總管成親,是兩家聯姻的象徵,那她與問驚鴻的婚事,就是兩家實質上的結合,有道是血濃於水,日後,等她與鴻生下了孩子,誰都斬斷不了雷家與問家的親戚關係。

更別說,她是雷家的獨生女,往後,未必不能生個孩子繼承雷家的香火,無論如何,今後的雷問兩家,是再也切割不開了。

雷舒眉不自覺地輕按着平坦的小腹,在她肚子裏的孩子小得根本就摸不出來,但想到一個小小的胎兒,就長在她的肚子裏,她忍不住要感到興奮。

這時,原本坐在街旁,面前擺着一隻破碗的老乞丐忽然吟唱起來,「春蠶不應老,晝夜長懷絲。」

雷舒眉忽然停下腳步,回眸覷了老乞丐一眼,沒料也啟唇念道:「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蕭老丐,是你嗎?」

「正是,老頭兒,好久不見了。」

「是啊!」雷舒眉笑答,向青青要了一點碎銀,丟在蕭老丐面前的破碗裏,「可惜了,蕭老丐,憑你的身手,你這一身要是洗乾淨了,到鏢局去隨便也都是數一數二的扛霸子,偏偏你就喜歡在這街頭討飯吃。」

在她們面前的老頭兒,約莫五六十歲,一頭的白髮,破爛的衣衫,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身子骨,任誰見了都會說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乞丐,如果雷舒眉不是認識解伏風他們,也大概會如此以為,不過,在知道一些江湖的生態之後,她知道三教九流之中,行行都能出狀元,可謂是卧虎藏龍。

一直以來,她有許多消息來源,也都是來自於像蕭老丐他們這些遍佈大街小巷,沒人會多看他們一眼的乞丐,凡是他們想要知道的消息,他們查探的方式可謂是無孔不入,她一直很欣賞蕭老丐的武功,但是,他就是與解伏風天生犯沖一般,待不在一塊兒。

「老頭兒你要是有吩咐讓我們去做,老丐也是很樂意效勞的,只要能有好處可拿,兄弟們沒有二話,何必一定要去鏢局自找苦吃呢?我們這些人閑慣了也野慣了,過不了規規矩矩的日子,老頭兒,恭喜啦!終於覓得好宮生了。」

「嗯。」雷舒眉自知也瞞不過他們這些耳目,只能含笑承認,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蕭老丐就又繼續說下去。

「不過,老頭兒,你這位宮生,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嗎?不久之前,他才要與別的女人成親呢!」

「我知道,他與元小總管有婚約。」

雷舒眉在說出這些話時,在她身邊的青青被嚇了大跳,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們大總管即將要去提親的元小總管,竟然與未來的姑爺有過婚約?

蕭老丐呵笑了聲,「何止有婚約而已?問家少爺私下裏與老頭兒你出雙入對的時候,那個時候,問家準備婚事正是如火如荼;問家的芽夫人讓人給那位小總管裁縫趕工做新嫁衣,給她用的是最好的綉女,挑的是最好的衣料,只差沒把最好的都用上了,那時候我家徒孫來跟我說了這事,老丐我心裏替你那個着急呀!讓人去跟解伏風說了,他沒對你說嗎?」

話落,久久的沉默,雷舒眉看着蕭老丐削瘦的臉,她曾經讓人救過蕭老丐的幾個徒子徒孫,那些小乞丐被奸人所害,在官府里犯了些事,眼看着就要被誣抵成罪,亂棍打死,是她央親爹讓人出面,才把事情給挽救下來,拿了一些銀兩出來就把事情給了了,從此,蕭老丐雖然不願進鏢局領差事,但卻是對她推心置腹,說這輩子只要她有所需,他必然沒有二話襄助到底。

雷舒眉知道他句句都是實話,沒有騙她,半晌,她好不容易啟唇說話,柔嫩的嗓音竟是有些微顫。

「……我知道,是元小總管提退婚的,可是,你的意思是……是說,鴻他與我在一起之後,在元小總管主動提出退婚之前,他們的婚事,一直……沒有中止的打算?鴻他……在那個時候,他還打算娶他的小總管,是嗎?」

「若非如此,老丐我何必替你急呢?」老人嘆了口氣。

「小姐……」青青有點擔心地看着她主子泛着蒼白的面色。

雷舒眉搖頭,臨去之前,又看了蕭老丐一眼,最後只是對着老人泛送一抹苦澀的微笑,再不發一語,轉身就走,憑她與老人的交情,知道他不會介意。

原本以為讓馬車停在兩條街外不算遠,可是,她現在卻是不想再散心,幾次腳步踉蹌,若不是青青攙住,她或許就要跌倒,最後,她乾脆捉住青青的手,如今她的身子,可禁不起一絲毫意外。

此刻,她的腦子裏很亂,她不願意去想,卻無法不想到他們當初在「金陵」的時候,問驚鴻對他家小總管的百般體貼與愛護。

為了元潤玉,他以無比冷漠的口吻,說他們之間不可能。

最後,與她在一起了,他卻仍舊沒有想要中止婚事,或許,如果元潤玉沒有與她澈舅舅在一起,最後他仍是要娶這位小總管為妻嗎?

雷舒眉不禁想問:他喜歡她嗎?

是真正的喜歡嗎?

以往,她沒有認真想過的問題,在這一刻忽然像是開了閘口般,一個接着一個不斷地湧出來,讓她心揪得難受。

雷舒眉生平未曾有過如此感受,她甚至於不能理解那種感覺該稱作什麽?有悲傷,有憤怒,還有想恨卻恨不了的無奈。

終於,在兩天後,她想懂了。

不是恨,不是討厭,僅僅只是,她,愛得不甘心。

「小姐!走慢些!當心啊!」

青青的喊聲,一路從「掛子門」追到了「卧雲院」,在她面前,是不顧一切往前奔跑的小主子,在她身後,則是一群跟她同樣掛心的人,每個人的雙手都是往兩旁攤開,就怕如今有四個多月身孕的小主子一個不小心跌倒,那事情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走開!」雷舒眉對着後面的人們大喊,進了「卧雲院」的大門,對着在裏頭帚掃出入的廝仆們命令道:「出去,都出去!」

所有人,包括雷舒眉,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正在正屋大門前的雷宸飛身上,對於面前的紊亂,雷宸飛只是笑笑,擺了擺手,示意眾人照小姐的意思去做。

所有人都離開了,就連本來追過來的青青等人,也都被擋在院門外,雷舒眉穿過院子,走進屋門內,看着爹親轉動車輪椅的方向,往一旁的書房滑去,自始至終沒有多看她一眼。

「爹!」雷舒眉在他身後大喊了聲。

「眉兒,輕聲點,爹昨天晚上沒睡好,聲音大了,聽了腦仁會抽疼。」雷宸飛依然沒有回頭,座下的車輪椅卻是不動了。

他知道女兒要來對他說什麽,昨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教多年來與他執拗不下,寧可做大總管,也堅持不肯接東家之位的藏澈,終於願意答應他的條件,成為「京盛堂」的新一任東家。

如此,他再沒有理由扣住女兒,遲遲不讓她出嫁,所以今天一早,他讓人為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日落之前,要將她給送到「宸虎園」,只是與問家開出條件,成親的日子,要由她自個兒點頭才作數。

只是,自始至終,他們父女兩人心裏都有數,什麽繼承者之位,什麽忌長幼有序,什麽忌年忌月,不過都是他們想出來不讓她出嫁的借口,如今他這個幫凶竟然以假作真,要將她真的當條件給送出去,她自然是不甘願的。

「我不要……」雷舒眉小了聲,對着爹親的背影搖頭說道。

雷宸飛沉默了半晌,在終於覺得自己可以面對女兒的目光時,轉過車輪椅,對她淡淡地笑說道:「你澈舅舅答應爹的條件了,現在,就該爹履行自己的諾言了,你不想爹做個沒信用的人,對吧?」

「那只是借口,是你為我想的借口而已!」

「曾經是,但現在不是了,眉兒,你怎麽不想想,或許,爹是反過來拿你的事當借口呢?」

「不會的,爹才不會這樣對我……」

她不信,死都不信。

看着她一臉受傷的表情,雷宸飛苦笑,心想還是高估了自個兒的承受力,對於女兒的痛苦,他向來都是最沒有招架之力的。

事不宜遲,也不容他遲疑,就怕再遲疑下去,他會投降。

「眉兒,爹心意已決,你有你該去的地方,「雷鳴山莊」再容不下你,你遲早都要是問家的兒媳,何苦在這最後一刻,教爹為你為難呢?」

「不會的,不會的!」為難?雷舒眉不敢相信,她爹竟然說她會教他為難,她不停地搖頭,哽咽道:「爹在騙我,你只是在騙我,我不去,我不要去!爹說這些話,都只是在騙眉兒而已。」

雷宸飛想終他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天教女兒傷心哭了,表面上,渾厚的嗓音依然是冷靜平淡——

「無論爹是否騙你,問家「宸虎園」,你是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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