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藏澈身上,而藏澈的目光,則是在元潤玉那張緊張慘白的臉蛋上,不知為何竟是怒意更熾,半晌,他恢復了平素的冷靜,冷冷地對捉住他手臂的女子說道:「放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問驚鴻也開口對元潤玉說道:「玉兒,你別管,是我的錯,讓藏大總管儘管動手,我一定不會還奉。」
「不。」元潤玉搖頭,對藏澈說道:「藏大總管,少爺是我的主子,在我面前,必定護他全身而退,他若受到半點傷害,便是我的不對,如果你真的必要有人讓你發泄怒氣,玉兒願代主受過。」
「就算我說要在你臉上加倍劃上一道血口子?」藏澈冷笑,就在剛剛,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生氣了,卻沒想到在聽完元潤玉的話之後,內心的怒氣就像是烈火潑油,更加燒得不可收拾。
「藏澈,這不關玉兒的事!你要是想撒氣,就只管對着我來!」問驚鴻反揪住藏澈的領子,不想他把無辜的元潤玉扯進來。
他才吼完,就被元潤玉給推開,看她輕輕搖頭,讓他不要衝動,然後仰起螓首,面對藏澈,點了點頭,「藏大總管如果覺得必要,大可以現在動手無妨,我可以告訴你眉兒姑娘額頭上的傷有多深,有多寬,好教你方便動手。」
在聽完元潤玉所說的話之後,藏澈反倒冷笑了起來,鬆手放開問驚鴻,反過來握住面前女子的纖細手腕。
「好,很好,元小總管,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要是眉兒的臉留下任何難以恢復的傷痕,元潤玉,這輩子休想我會輕易饒過你,還有你家少爺,現在,別教我看見你們,滾!」
問驚鴻饒知理虧,仍是覺這個男人簡直就是黑白不分,無理取鬧,但他才想開口,就被元潤玉給拉住。
「那失陪了,告辭。」元潤玉匆忙扔下這一句,拉着她家少主離開,一刻也不敢耽擱,就怕藏澈後悔,她家少主一語不合,要鬧出事情。
當他們走出醫館時,已是夜幕低垂,一見到自家的少爺與小總管出門,小廝連忙把馬車拉過來,放下腳凳,卻是遲遲見不到他們兩位上車。
「玉兒,他剛才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是我惹出來的禍,由我一肩扛起,與你無關,你別難過。」
問驚鴻心裏為自小一起長大的小總管感到不舍,在淡薄的月光之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眼眶泛紅,好勉強忍住沒哭。
一切都是他的錯,卻連累了她。
「玉兒?」
他又喚她一聲,只是他人在這兒,心卻不在,他想回醫館內,想要確定雷舒眉醒了再走,但是,眼下這種情況,將雷舒眉交到自家親舅,或許才是明智之舉,他回去了不過添亂而已。
「你知道眉兒姑娘不會騎馬嗎?」
元潤玉回頭問他,正好看見他回頭望着醫館。
「她說她會……」
問驚鴻收回視線,心虛的語氣,就連自己都不能信服,剛才藏澈的話他也聽見了,雷舒眉從小就不會騎馬,摔過無數次,所以她怕馬。
那丫頭不該對他說謊的,而他,也不該逼她的。
元潤玉不滿意他的答案,「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她不會騎馬嗎?」
「我有看出來,但我以為……她會知難而退。」在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問驚鴻知道自己說的是違心的話語,「玉兒,對不起。」
在他心裏充滿了對元潤玉的歉意,因為了自己將她扯進他所闖的禍事裏,也為了這一刻,在他腦海里,想的人只有雷舒眉,再無一絲毫的空間,去容下她這個未婚妻子。
問驚鴻覺得好陌生,在他的心裏從未有過一個人,能佔滿他全部的思維,這種懸挂着哪個人的心情,他感到陌生,甚至於是有點害怕。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但無論是或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在他的心裏卻很清楚,自始至終,雷舒眉都沒有放棄,直到她從雪涯的背上摔下來,也未曾說過半句退怯的話語,那丫頭不是瘋了,就是比他還要勇敢。
勇敢,千倍萬倍,勝過於他。
問驚鴻不想讓他娘知道雷舒眉的事,包括她一直追纏着他,或者是今天摔馬的意外,他都讓人不許透出風聲,在回程的馬車上,他也請元潤玉必定為他保守秘密,一個字也不許對他娘透露。
他不是畏罪,不是害怕被爹娘責罵,而是不想他娘插手管這件事情,尤其是在他與元潤玉的婚事正在進行之中,就只差一個公佈的儀式,依他娘對玉兒的喜愛,他不能肯定她會不會做出任何處置。
從來,他娘在處理有妨礙的人或物時,總是十分明快。
他只能慶幸,雷舒眉是「京盛堂」的千金,饒是他娘有任何想法,對着雷宸飛這個曾經叱吒商場的大商擘,她也總是要謹慎忌諱的。
問驚鴻知道他娘動不了雷舒眉,這個想法教他覺得安心,但是,他仍是不想冒一丁點兒的險,讓他娘有機會知道,或作防範。
他不是想保護雷舒眉,不是的……他只是想,讓她不被傷害而已。
雖然不能肯定馬場的人是否全部都能夠替他保密,但是,他如今當家之位已經十分明確,所發的話有一定分量,大伙兒們想必都能清楚,未來誰才是他們的真正東家,而他的小總管則是從以前就有部分的決奪之權,那是他娘給予她的,以做歷練之用,只要她答應他了,肯定就不會有問題。
書房中,問驚鴻坐在書案前,手裏拿着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她的字寫得稱不上漂亮,就只是秀秀氣氣,中規中矩,大概是因為這幾個字她寫得十分謹慎小心,反倒在收筆的時候,帶着幾分生硬。
這時,門外有一名廝仆進來,手裏拿着一件東西,稟道:「少爺,孫伯讓奴才把這個錦囊交給少爺,說是掉在馬場上,看這錦囊的質地極好,應該是主子家的東西,想是少爺遺失的。」
問驚鴻一見到廝仆手裏的深藍色錦囊,就知道那不是他的,他接過錦囊,立刻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了。
他就着案邊的燭光,以拇指腹心撫過細膩的織紋,深藍色的雲紋錦囊上,留有屬於雷舒眉的香氣,淡淡的,彷彿花般,略甜,在拿着屬於她的錦囊的這個時候,他覺得與她似乎很親近。
他可以摸出錦囊里只裝了一顆略沉,形狀渾圓的東西,拉開抽繩,將囊袋裏的東西倒在掌心上,是一顆雨花石,乳白的底色在燭火之下,宛如凝脂般,更襯得中心那一抹深紅色的紋路分明而搶眼。
鴻雁——
問驚鴻先是一陣怔楞,隨即失笑。
想想他何必訝異呢?如果,他夠懂她的話,應該就能猜到才對。
但他不懂……他不想懂。
在今天之前,他是真的不想弄懂這個瘋丫頭心裏在想什麽?!她擅自的闖入他的生活,擅自說喜歡他,只差沒有強硬的想要將她這個人,給揉進他的骨血里,成為他的一部分。
若她能夠……他不懷疑,如果可能的話,她真的會嘗試去做。
但是她明明那麽的柔弱,弱到坐在馬背上都會臉色蒼白的地步,但又倔強得到最後一刻,都不願知難而退。
或者,他並不是想要讓她知難而退,他只是想要證明一件事。
他不是想要知道,將她逼到什麽程度,她才願意放棄他,而是他想要知道,她究竟愛他有多少,可以為他讓步到什麽程度?他不過是想要試試看……極其惡劣的想要試試看,她對他到底有多喜歡而已!
問驚鴻記起了兒時,他娘曾經無奈又好笑地對他說過,問家的男人天生有個很要不得的劣根性,會欺負喜歡的女子,然後還要裝作不在意,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喜歡享受那一股子莫名的優越感。
那時候,問驚鴻知道,娘是在說他爹,在他們沒成親前,他爹對他娘這個掛在心上的小總管,欺負得十分厲害,到了所有問家人幾乎都要為他娘,記恨他爹這位主子的地步。
後來,還一度因此差點釀成了憾事……
「少爺?」
根本被自家主子遺忘,就晾在一旁站着的廝仆終於忍不住出聲,他不懂就不過一顆漂亮些的石頭,怎麽能教他主子看得如此入迷?
問驚鴻回神,才發現他專註到完全忘記面前還有人,他像是要藏住秘密般,把雨花石收回錦囊里,在要遣退廝仆時,眼角餘光瞥見了手邊的小几上多擱了一隻食盒,他伸手掀開盒蓋,看見了一些蜜餞。
「這是……」
廝仆見主子問起,才想到自個兒忘記了一件事兒,趕忙說道:「少爺,那盒裏裝的是橘餅,聽說,是彰州府那兒的特產,少爺忘了嗎?日蓮少爺前些日子隨着他娘一起回去娘家的故鄉走親戚,今天一早回來了,下午的時候過來要找少爺,不過沒見着,留下這些橘餅當作是手信,夫人說少爺喜歡吃柑橘一類的水果,讓奴才裝一盒送過來擱着,讓少爺饞了就可以取用。」
「蓮蓮沒見到我,很失望吧?」
問驚鴻想起他那個可愛的堂弟,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分家所有親戚之中,他最喜歡今年才不過八歲的問日蓮,那小子模樣圓潤,說起話來,往往越是認真,越教人發噱想笑,那小子就是有將人給逗樂的本事。
他一邊問着,一邊捻了一塊橘餅,沒立刻吃下,只是湊在鼻下聞味道,他不嗜吃甜,剛好這橘餅聞起來還帶着一點酸香,滋味必定是不錯,不然他娘不會特別讓人給他備一盒過來。
廝仆笑着點頭,「是,日蓮少爺那可愛的小模樣,瞧着都快哭了,說一路上趕着回來,心裏可想着少爺了,以為能見卻沒見到,看起來格外傷心。」
問驚鴻頷首,握住錦囊,感受着那顆雨花石充實在掌心間的硬度,半晌,他抬眸對廝仆溫和笑道:「明天一早,讓人去把日蓮少爺請過來,備一桌他愛吃的菜肴點心,說我要親自為他洗塵,知道嗎?」
「是,奴才明兒個一早就到分家堂院去請人,日蓮少爺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下去吧!」
在人離去之後,書房裏又是一片靜寂,問驚鴻將橘餅扔進嘴裏,緩慢地咬着干而微韌的酸橘滋味,他發現初入口時,並不是太美味,但是慢慢與口腔中的濕潤揉在一起時,柑橘酸甜而微苦的香氣,一陣接着一陣迸散開來。
緩柔滋潤,才能讓乾澀的味道,先苦而後甘。
道理如此簡單,況味卻極美妙深奧。
他想,蓮蓮帶回來的這份手信,滋味果然不錯,這小子出門在外,想着還是他這堂哥喜歡吃的口味,蓮蓮一向都喜歡他,他也不以為自個兒給過那小子什麽天大的好處,可以得到那孩子只差沒有掏心挖肺的赤忱。
不過,如果要讓這乖小子替他去辦件事情,應該是不難才對,問驚鴻心裏清楚,有些事,還真非要能夠輕易將人給逗樂的蓮小子去辦不可呢!
大清早,「雷鳴山莊」門口就起了不小的騷動,只因為一個模樣十分逗人的男孩,他看起來七、八歲大,臉蛋又白又圓,長得不算高不算矮,說起來不算胖也不算瘦,但就是唇紅齒白,顏色較常人淺些的漂亮眼珠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時,看起來格外明亮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