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從後院裏栽了一大片的茉莉花,再想到元潤玉身上總是似有若無的茉莉香,足以猜測當年問延齡對元潤玉也是挺好的,才會在臨死之前,為元潤玉栽了一大片萊莉花,以做香膏之用。

不過,只要不看那一片茉莉花的話,這「澄心堂」里的一切,都教雷舒眉十分滿意,住在這屋裏頭,總讓她想起自己的「掛子門」。

問驚鴻似乎知道她心裏在打什麽主意,要她別胡思亂想,說這「澄心堂」對問家而言意義不凡,稱得上是他們紀念太叔爺公的地方,他不明白他娘為何將這地方撥給她當居處,但是成親之後,她是勢必要隨他住回「樂雁居」,不可能讓她把「澄心堂」變成另一個「掛子門」。

對於自己的野心被潑冷水,雷舒眉心裏頗有悻然之情,好捨不得這麽一塊絕佳的寶地就要被一直空置着,而她卻不能使用。

或許,她能想個辦法呢?

不過,比起要得到「澄心堂」的心思,雷舒眉覺得有一件事情她必須更加緊密留意,那天,在問驚鴻的書房裏,陪着他在一起看卷宗時,她留心到了其中一份的內容提到了『舍予鏢局』。

為什麽鴻要讓人盯着鏢局的動向?她沒印象鏢局與『雲揚號』有過任何生意往來,畢竟她所設的鏢局算起來是商場上的新招牌,即便是高手如雲,護鏢的功夫也是頗有名聲,但是,對於『雲揚號』這種老字號而言,莫說他們先前有自己運送商貨的馬隊,在多年的生意來往上,他們自有合作的相與商號,『舍予鏢局』對他們來說還太新、太不可信任了。

一直以來,她與問驚鴻之間,甚少談論生意上的事情,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們來自於兩家商號,而是他一直以為她只會寫寫小說,不懂生意之道,聽她問起鏢局之事,以為她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江湖上的生態,也覺得沒什麽好瞞着她,將『雲揚號』里出了內鬼,轉手倒賣私鹽之事,對她逐一說出。

今天,問驚鴻將這段時間,他所取得的流水帳冊,以及挑揀了一些說起來只是皮毛的往來書信給雷舒眉看,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他笑着看她好專心地看着內容,不知道她能懂幾分,侃侃道:「那個時候我去『金陵』,並不全然只是為了『浣絲閣』的事,當年余鹽開禁,造成濫發空引支不到鹽,在綱商轉手倒賣鹽引之時,我們問家透過一些關係,取得了綱商的身分,兩百萬的空鹽引,我娘的心忒大,足足買下了四十萬引之多,如今至少還有二十萬引未兌,如果不設法將陳慶等人一網打盡,他們從『雲揚號』里取鹽轉為私鹽倒賣,我們是憑引賣鹽,可那些人手裏卻沒有鹽引,要是一旦官府追究起來,剩下來未兌的二十萬引,可能就成了一張張白紙。」

說起來,一來一去,至少幾十萬兩銀子的損失,但是他卻是說得輕描淡寫,從小,對於生意金錢上的事,他就被教導要看淡才能心靜,心靜之後,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一如他娘當年敢於在大家不看好的情況之下,一擲手就買進四十萬空鹽引之多,雖說憑的是貨無百日貴,亦無百日賤,極必反的道理,但是至今,這手筆在商場上,仍舊是大伙兒們茶餘飯後的閑談。

半晌,他又笑道:「先莫說蝕本,還要擔心連累整個商號,乃至於問家都脫不了關係,陳慶那幫人在『金陵』找了些混混地痞們合作生意,這件事情我是肯定的,不過,在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身邊有不尋常的動靜,讓人去查了,其中有幾人與這間『舍予鏢局』關係密切,這家鏢局裏成員多數是江湖中人,未必不是陳慶同夥,只是這段時間我讓人再留意,卻沒發現這兩撥人之間,有任何聯繫。」

雷舒眉好用力才忍住沒脫口而出,告訴他鏢局不可能與陳慶同夥,但是,卻也知道他的顧慮,那些混混們在江湖上人脈關係也是盤根錯節,或許真的與鏢局裏的幾個人是相熟,但是,鏢局的人去盯着問驚鴻,卻是奉她之命。

她開不了口,只好裝作空子,默默地點頭,在心裏把解伏風一家上下十八代全都罵過一遍。

她就不信問驚鴻讓人反盯梢鏢局,他們這些老江湖會不知道?!

在這段時間內,她還經常在鏢局出入,雖說走的是側門秘道,但未必不會教人看出門路,這也代表着在這一段時間裏,問驚鴻隨時都可能透過他的人知道她與鏢局之間是有關係的!

這一刻,雷舒眉是認認真真地開始考慮,是否真的要替解伏風在戈壁大漠裏開個分舵,讓他去跟牛羊牧人做生意算了,就算戈壁養不出牛羊,沒有人跡,那毒蠍子總會有幾隻吧!

「你看得那麽認真,可是替你的大俠女和小痞子研究出什麽心得了嗎?」問驚鴻若非知道她從不碰生意上的事,會以為她看着這些帳目與文書,真的在心裏盤算着些什麽計策。

她……會是嗎?問驚鴻在心裏問道。

雷舒眉默默地記下了其中幾個混混的名字,也記下了他說的陳慶,然後把手裏的東西還回去,天真的搖頭道:「因為很有趣,才會多看幾眼,只是我看上面的帳目都還有最近一個月的,知道主謀是誰了,為什麽你還不動手逮人呢?」

她太過專心想要知道答案,沒留心到問驚鴻在泛起笑容之前,在聽到她說這些話時,琥珀色的眼眸里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只是那一抹精明消失得太快,她未能留心注意到,只看見他的笑容泛漾得十分迷人。

「因為,陳慶是我用來調查盜鹽一事上,頗為重用的左右手,我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把他給捉起來。」

相較於雷舒眉訝異的表情,問驚鴻的語氣很平淡,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旁,笑着為她從暖盅里又自了一碗甜湯,裏面都是一些滋補的食材,平日裏讓她喝着當代茶湯,對她以及胎兒的發育都是極好的。

他回頭把盛好的湯碗交到她手上,又是噙起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在他俊秀白凈的面上,饒是個男人,竟也動人至極,把看着他的雷舒眉給瞧得心兒怦動,就想這樣一直看下去,多好!

「你想知道為什麽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取得他的信任之後,再將他架到火把上,他這分量夠,放的火才燒得夠熾,照得遠些,我才好一網打盡。」

「鴻……」

不知為何,聽了他冷靜的敘述,雷舒眉的心裏竟是有些忐忑害怕了起來,她開始後悔起自己為何沒在一開始就與他坦白。

如今,她坦白了,還能從寬處置嗎?

問驚鴻見她遲遲不動,接回湯碗,一勺勺地喂她,見她像是在想什麽般,只是乖傻地一口接着一口吃下去。

看着她十足無辜的嬌顏,教他不由得泛起笑容,在他的心裏,卻是想到了那一天他與娘親的談話,他們所談論的對象,正是雷家的這位掌上千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雷舒眉在住進「宸虎園」一個月後,打從心裏生出的戚然,以前她愛往哪兒就往哪兒去,現在要出門還必須問過人,雖然提出要求不會被拒絕,但是,總要被提醒小心安全,再不然,就是要由問驚鴻有閑時陪伴,雖然她會開心有心愛的小痞子陪着一起出門,但是,若是要做些「虧心事」時,就要遮遮掩掩,或者是最後被迫放棄不做。

就比如從前,要去鏢局,或者是與解伏風他們約見時,什麽地點時間都方便,今天她獨自出門,卻覺得自己根本就跟做了賊沒兩樣。

要是成親以後都這樣……雷舒眉徹底發愁了。

不過,雷舒眉還是必須承認,有她家心愛的鴻日夜陪伴,還是極好的。

再過兩天就是冬至,大街上到處都是熙來攘往的人,城東北角的「龍來飯館」以往說起來都算僻靜,今天卻也是里裡外外都是一片熱鬧喧天。

客棧的二樓,桌椅之間以屏風相隔,雷舒眉與解伏風兩人就佔了其中一桌,桌上幾道小菜與饅頭,最主要的是一大盆鹵牛肉,算是這家飯館的招牌菜,不止是解伏風他們這些粗壯的男人愛吃,就連雷舒眉也喜歡吃上一些,或夾進饅頭裏,滋味十分鮮妙香嫩。

雷舒眉給自己弄了一顆肉夾饅頭,悠緩地吃着,一邊聽解伏風為自己先前欺瞞她的事情做解釋。

解伏風怎麽說,就怎麽替自己委屈,「我這不為你着想嗎?我說呢,蕭老丐那個人太唯恐天下不亂了,想想,要不是他對你說了那些話,你怎麽會拗到現在還不肯跟你心愛的小痞子成親呢?我太知道你有多喜歡問家少爺了,起初聽說那些忌年忌月,還想這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學問,後來,我聽人說蕭老丐跟你說了那些話,就猜到那絕對是你這丫頭搞出來的鬼!」

「你早告訴我,不就沒事了嗎?」

她吃了一半,忽然停下,看見解伏風的目光老是忍不住盯她顯懷的肚子,好像在看什麽怪物一樣,好像對她真的懷有身孕仍舊感到驚奇不解一樣,讓她忍不住扯了下水青色的四瓣菱紋襖子,好讓肚子看起來不太明顯。

解伏風看見她的動作,連忙陪笑,其實也不止是他覺得驚奇,所有兄弟對他們老頭兒年紀輕輕就懷孕生子,紛紛感到震驚不解,怎麽想都覺得她這精明的丫頭該是叱吒商界的狠角色。

「老頭兒,喜歡就喜歡,能在一起就別錯過,別像我跟我家蘭蔚一樣,我現在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多苦啊!沒錯,我是知道當初問家少爺跟你在一起之後,還是繼續進行他與那位元小總管的婚事,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那位元小總管根本就無心也無意,遲早是你的人。」

「別把他說得像是被我搶了親的大姑娘。」雷舒眉嘴裏說得惡狠,嫩唇卻是噙着笑意,一顆梨渦陷得深深的,「好不容易見了面,廢話少說,那天我送信讓你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解伏風搖頭,捉了把花生,一顆顆搓了皮吃進嘴裏,「還沒,就差一點兒,那位陳慶現在是極力想要為自己洗脫罪嫌,行事十分小心,不過,辦起他那些同夥下手可狠了,眉丫頭,你家小痞子這一個借刀殺人之計,用得不簡單啊!現在不過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那些不想死在陳慶手裏的人,遲早要出面咬上陳慶。」

「或許他們兩方之間可以達成默契,這也是有可能的。」雷舒眉從來就不敢將人心看得太簡單,她也不以為問驚鴻沒想到這一點,或許,他已經想出了防範的方法,「關鍵在那些混混們,千萬不能讓鏢局的兄弟與他們再有任何來往,我不能再讓鴻對鏢局起疑心,再繼續追查下去。還有,我現在出入不便,以後有事你們自個兒看着辦,沒有必要,別像今天這樣約我出來,我怕節外生枝。」

「咦?」解伏風疑問,「今天不是老頭兒送了信過來,讓我來見你的嗎?」

「我沒有。」忽然間,雷舒眉心生一絲冰涼,「你說我給你送信,你確定是我的字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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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狼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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