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家小痞子肯定與她同一條心,肯定是覺得既然當好人不能長命,那便是當禍害又如何?小痞子絕對會希望她能夠長命百歲,好與他一起白首偕老……
驀然,沒由來的,一股冷涼滑過她的心間,讓她沒由來地打了個冷顫。
雷舒眉說不上來心底陣陣的透寒是什麽感覺,彷彿是預感般……不!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好吃好睡,人好好的坐在這兒,能出什麽事情?
雷舒眉故作淡然地往那碗還冒着微煙的葯湯望去,想她或許根本不該多心,就算眾人有事瞞着她又如何?
她不信問驚鴻會忍心傷害她與他們的親生骨肉,那碗葯苦了些,可是,必定不會對他們的孩子有任何危害的,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惹她傷心難過。
「把葯端過來吧!」她皺了皺俏鼻,對青青說道:「先不說那葯苦,我怕我家小閨女在我肚子裏苦成一張苦瓜臉,光看那黑呼呼的顏色……青青,你說我和鴻的膚色都白凈,會不會因為我喝多了這些黑葯湯,讓我家小閨女的皮膚在我肚子裏變得又黑又黃?為了不讓她怨我,我這個娘是不是應該從現在開始就多曬日頭,把自己的膚色晒黑一點,說她皮膚黝黑是隨了我,好讓她不會覺得自己是我們隨便從路邊抱來的小娃娃?」
這時,恰好走過白英紛落的銀杏樹下,進了「澄心堂」地界的沈晚芽剛好聽到這一番話,忍不住失笑出聲。
「眉兒。」沈晚芽見她們主僕兩人聽見她的笑聲,一起轉過頭來,對着她們,沈晚芽笑罷才又道:「快把葯給喝了吧!至於孩子的皮膚顏色,至少據我所知,我們問家還未出過皮膚不白晰的後代,不過,要是真的出了個膚色又黑又黃的孩子也不打緊,那孩子要想做自個兒是路邊抱來的也好,總歸我們都會極疼他,想來這般養大的孩子,應該會因為我們對他不舍不棄,而更加乖巧好養才對。」
「我不要。」雷舒眉想也不想就回道。
她才不要與問驚鴻的親生孩子,因為誤會自個兒不是他們親生骨肉,而更乖巧好養,他們都如此受到自家爹娘疼愛,他們的孩子當然也要備受寵愛才可以!
「說笑的,你當真呢!」
這丫頭的孕傻,只怕不太一般,沈晚芽忍不住心想,是不是懷孕前越聰明的女子,懷孕之後,孕傻的情況反而嚴重?
雷舒眉哼哼了兩聲,雙手捧着葯碗,完全不掩滿面愁苦地啜喝着,但就在葯湯還剩下小半碗的時候,她忽然感到頭裏一陣銳痛,雙手一松,葯碗翻落,烏黑的葯汁灑在腿上,半熱的溫度從衣料滲入肌膚。
「眉兒!」沈晚芽擔心地喊,讓青青快去喚人。
雷舒眉先是看着腿上的葯汁污痕,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打翻葯碗,然後,她抬頭看見沈晚芽擔心的面色,看見那樣子好像正在喊着什麽,但是她聽不見,耳朵里嗡嗡直響,讓她什麽也聽不見……
「鴻,我冷……抱着我,我很冷。」
楚楚可憐的聲音,伴隨着哭泣的哽咽,讓此刻被人緊抱在懷裏的雷舒眉看起來就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她不停地在發抖,覺得自己的身軀就像是要被冰凍了一樣,就連她心愛男人的懷抱,都不能給她些許溫暖。
「問公子,請將雷姑娘鬆開一些,好讓老夫為她取穴下針。」
一名老太醫站在床畔,手裏捻着銀針,表情有些擔心與無奈,就怕遲了有半點差錯,回宮之後難以向對此事十分關注的帝王交代,他們心裏也都清楚,雖然雷舒眉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但是,她與問驚鴻還未成親。
「不要!」
問驚鴻的雙臂才稍稍鬆開,就聽見懷裏人兒瘋狂的尖叫,叫得他只能再將她給緊緊抱住,他抬眸對太醫求道:「或許要辛苦大人,讓我抱着她,大人同時幫她尋穴入針,要不她一旦掙扎不從,對她與肚裏的孩子,都會有傷害吧?」
「是,就照問公子所說的辦吧!」老太醫與一旁的同僚都只能點頭,他們親眼見過雷舒眉在激動時的抵抗有多難以控制,雖然他們都知道那是因為她承受着極大的苦楚,但見了仍舊不免心驚。
「鴻,抱緊一點,我冷……你抱緊一點。」
雷舒眉扯着他的衣袍,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將她抱緊,她不是告訴他她很冷嗎?為什麽他不抱緊她?對了,他不喜歡她,他說他們之間不可能,一時之間,她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從前與現在,她覺得連心都痛了起來。
「我們真的不可能嗎?小痞子,就一半的一半喜歡……也可以,我不貪心,真的……你不要說我們不可能好不好?喜歡你,我可以等……等你喜歡上我的那一天,我只希望,那一天,不要來得太遲……」
在場眾人,只有問驚鴻聽得懂她所說的話,其中錯亂着過去與現在,真實與虛幻,這一瞬間,他只想緊緊地抱住她,將她給揉進他的骨子裏,他想,或許,只有他們融成一體再不分離,才可以教她不會再不安?
可是,他卻什麽也不能為她做,只能勉強讓她不要妄動,讓太醫為她在頭面以及在雙手雙腳上取穴下針。
在太醫為她施針之後,沒過多久,她陷入了昏睡之中,太醫為她把脈,確認脈象穩定了下來,告訴他們這次算是勉強渡過了。
在眾人都離去之後,寢屋裏只剩下他們二人,問驚鴻抱着心愛的女子,心痛地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昏迷之中,偶爾還有一兩下無法控制的抽搐,他親吻着她被汗水濡濕的髮際,在她的耳邊低語,說著在她其中一卷小說里,小痞子在歷劫歸來之後,曾經對大俠女說過的話。
「……我只想你,在離開你的時候,我去看了大山與滄海,也去看過了黃河與長江,那些地方都很美,我遇到了許多許多人,跟着他們一起做了許多大快人心的事,跟他們在一起,我很快樂,可是,最後我發現,我只想見你,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好想你……眉,對不起,我早該說,我愛你。」
記不得了。
無論雷舒眉幾次努力回想,她腦海里的記億總是片斷零落,好像有許多事情她沒記住,可是她很想記起來,因為覺得那些事情很重要!
她只記得疼……頭疼之後,鴻說她捱不住疼就睡了,讓她多吃幾帖葯,這頭疼病很快就能夠痊癒。
起初她一直追問,但後來,她不問了。
不敢問。
在一次醒來,除了渾身的筋骨酸痛,偶有的一些瘀痕,她還看見了問驚鴻臉頰上一道被什麽刮過的傷痕,然後她同時就在自己的一片指甲之內,看見了乾涸的血痕,她的身上沒有傷痕,那不是她的血。
血是他的。
從那一刻起,她就怕得不敢問。
在她記不得的時候,對他做了什麽?
為什麽她會傷了他?
今天午後,雷舒眉小睡片刻醒來之後,覺得整個「澄心堂」里有一種異常寂靜的詭譎氣氛,平日裏,她總能聽見青青與其他丫鬟說話或忙活的聲音,可是今天卻是靜得能夠聽見窗外風拂樹梢的沙動聲。
當雷舒眉走到小廳,看見一個人的背影時,她終於知道製造出這一場詭異氣氛的兇手是誰,她想自己根本不需要訝異才對,這天底下,除了她爹之外,也沒幾個人能有本事,光是存在就足以震懾人心了。
雷宸飛聽見背後的腳步聲,迴轉過來,看見女兒正看着他,那一張剛睡醒還帶着幾分紅潤的嬌顏,看起來有一點迷糊無辜,似乎還在思考着該用什麽表情面對許久不見的親爹。
「爹。」最後,雷舒眉軟軟地喚,帶着一絲埋怨,先下手為強道:「您都不想眉兒。」
聞言,雷宸飛哪怕是心情再沉重,卻還是被她的鬼心眼給逗笑了,「你這丫頭老是喜歡說話氣爹,怎麽可能不想呢?」
「有多想?」她見親爹笑了,心也就大膽了。
「很想。」雷宸飛就連說著好聽話,表情都很冷靜。
「就這樣?」沒誠意。
「眉兒,爹不是一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彆強爹所難。」
「好吧!你是我爹嘛!我哪裏會不知道,如果是別人說很想,那肯定只有那麽一點點……」她以右手拇指與食指掐出一點點距離,「但如果是我爹說很想,那肯定有那麽多、那麽多……」
說著,她張開了兩隻纖細的手臂,能張多開就張多開,誇張的樣子,把雷宸飛給逗得面上帶笑,一刻也捨不得從心愛女兒的臉蛋上挪開。
明明幾個月的時間沒見面,但是,父女兩人親昵的樣子,就像是昨天才促膝長談過,感情一樣好,雷舒眉忽然想到自己應該要獻寶,興奮笑道:「爹,讓眉兒帶你到處看看,這個『澄心堂』啊,現在可是屬於我的喔!」
她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又道:「以後,這裏就是我另一個『掛子門』,我都想好了,等生了孩子之後,就能開始敲敲打打不犯忌諱,在那兒,我要給自己弄一個書庫,還有……」
「眉兒,你可能會死。」雷宸飛壓沉的嗓音在女兒背後響起。
雷舒眉忽然一頓,回頭看着親爹凝重的臉色,失笑道:「爹,你說那是什麽傻話?人終難免一死,我自然也不例外啊!你今天來這裏就只為了告訴眉兒這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的道理嗎?」
雷舒眉心裏涼涼的,今天,在見到她爹親無緣無故出現在「澄心堂」時,她心裏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是有備而來的,這天底下,只有她爹能夠在她想要裝傻不認時,還可以逼她面對現實。
他是來代替所有人,告訴她真相的。
雷宸飛確實不容她逃避,一字一句,巨細靡遺地對她說出這段日子以來她發病時的狀況,因為逐日加重的癥狀,讓姬千日和太醫們都不表樂觀。
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們甚至於透過陸雪龍與鳳彼舞之間的交情,讓當初救元潤玉於危急之中的傅鳴生設法,但是他們連這位高人的面都沒見到,只有鳳彼舞傳了她家鳴爹的口信出來,只說他與雷家的機緣,在當初蓮慶救雷宸飛一命之時,已經了卻,他能夠修補當初蓮慶沒有做到的缺失,可以讓雷宸飛的雙腳再度行走,但是他救不了雷舒眉,因為,他知道他們不只是要救雷舒眉的性命,而是要保她不痴不癱,他能保人性命,但並非無所不能的神仙,所以他無能為力。
傅鳴生的意思很明白,他所能做的,只是比那些醫者們多一項,那就是保住雷舒眉一口氣不斷,如此而已。
末了,雷宸飛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若只是一口氣,我們都知道……」
「那不是我要的。」
雷舒眉替她爹親把話說完,光想她成為一個活死人的樣子,只是想着她都覺得渾身害怕顫抖,她寧可死,也不願意成為一個活死人!
說完,她看着爹親陰沉不語的臉龐,看見了他眼眸里的那一抹狠厲,讓她心生了恐懼,急忙道:「爹,別怪他,他不是故意的!」
雷宸飛知道女兒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代表了什麽意思,她口裏說的那個「他」又是誰,他雖然知道她很喜歡問驚鴻,但是,卻不想是愛到了知道自己的血症與他有關,可能會因此而死的事情,率先想到的並不是擔心自己的性命,而是維護這位問家少爺,不讓他動手傷害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