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嗯,趕着把事情給辦完,回來陪你,怕你被這些宗親們給纏着不放,不想你累着了。」
「不累。」雷舒眉衝著他甜笑搖頭,「你家娘親長袖善舞的本事,不輸我家澈舅舅呢!跟在她身邊,我話都不用多說一句,所以不累。」
「我剛才都看見了,你盯着我娘直瞧,瞧什麽?」他原本瞧她怔怔地出神,以為是累壞了,後來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看見他娘正在與分家伯公說話,回頭再看清楚她的目光,才知道她是在觀察着他娘。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把頭低下來,附唇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我覺得你和你娘真的很像,而且,她很疼你。」
「說我們相像就算了,無論是五官神韻,我與我娘確實有幾分像,但是,何以見得我娘疼我?」問驚鴻笑嗤了聲,完全不掩對她說法的不以為然。
「我是看她為你護着我的那個勁兒,看她在人前有多護着我,就代表她有多疼你,捨不得我受一丁點傷害,是真心實意的疼,一點都假不了。」說著,她以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臂,抗議他以嗤聲嘲笑她,但一臉甜笑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她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氣,撅了撅嫩唇,又繼續說道:「你常說,以前她對你是如何嚴格管教,說你們母子兩人一個官兵一個小偷,永遠都是誓不兩立,可是,我想你應該也已經知道,在她心裏,你是最好也最重要的,對不對?」
「你這話越扯越遠了,雷大小姐。」他沒好氣道。
「哼,我知道你這是害羞了,沒關係,我知道就好,不告訴別人,喔?」她就像在哄着執拗的孩子般,一邊拍着他的手背,一邊強忍住笑,看他那張白晰的俊顏鎮靜依舊,耳根子卻掩不住微紅,襯得他故作怒視的眼神格外好看。
「我才沒有。」他瞋了她一眼,不想承認心裏確有赧意。
「都說不告訴別人了,只有天知地知我倆知道。」
「你再說?!」他抽回被她按住的大掌,拂袖別過身,「算我白擔心你了,當我剛才沒問,既然你沒事,那我還是先忙去了,失陪……」
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臉撒嬌道:「累了,現在累了,別走啦!」
「不說了?」他挑起一邊眉梢,噙笑的俊顏帶了一點威脅的意味。
「不說了,肯定不說了。」
她乖乖地高舉誓手,給與他絕對保證。
「嗯。」他滿意地輕吭了聲,站回她的身邊,見她定着不動,半晌,他忍不住抬手勾了勾長指,比了下自己的肩膀,「不是說累了?還不把頭靠上來嗎?」
雷舒眉故作扭捏之態,一副「大家都在看着」的嬌羞表情,但見他只是目光淡然笑睨,沒再開口的意思,她有些失望他不再開口多催她幾下,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笑咪咪地靠上他的肩頭,任他以長臂給環抱入懷。
問驚鴻知道她哪裏是害羞呢?分明只是喜歡他可以對她多哄兩聲,哄得她開心了,她的心可以比豆腐還軟,還要好拿捏。
但他偏就不哄,在他的骨子裏,有問家男人的劣根性,喜歡逗心裏真正鍾意的女子,喜歡看她被他欺負得有點生氣,嫩唇氣撅,不甘不願還是會乖乖靠過來的可愛模樣,這樣的她,讓他會想要加倍疼愛。
他噙起笑,傾側俊顏,聞着她的發香,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我那些親戚之中沒人對你說什麽吧?如果他們之間有人對你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你別往心上去,要是有人膽敢過分,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沒有,他們都對我好好,怎麽?他們本來該對我不好嗎?」雷舒眉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美眸,想到不久之前,蓮蓮那個小呆瓜如何生動地敘述,問驚鴻對問家的親族們交代再三兼語帶恐嚇,誰敢對她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他必定讓那個人用餘生去後悔自己的千萬不該。
問驚鴻聳肩,對於她的回答頗感滿意地揚了揚嘴角,笑道:「當然不是,是他們本來就該對你好,如果他們不懂得趁此機會討好未來的當家主母,是他們自己不夠聰明識相,我幫不了他們。」
「我們還沒成親,我跟你們問家還沒有關係。」她糾正他的說法,卻很開心他已經在心裏認定她的地位。
「不過是遲早的問題,我不需要與你爭這個。」說完,問驚鴻的注意力落到她在鵝黃厚錦襖子包裹之下,猶能看見突出小圓滾的肚皮上,伸出大掌,帶着幾分憐愛地在那肚皮上輕挲着,泛笑道:「而且,誰說你與我們問家沒有關係?如果沒關係的話,這是什麽?」
「哼,這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雷舒眉朝他吐了吐嫩舌,說完,見他沒好氣地抬眸睨了她一眼,然後又低頭看着她的肚子,嘴裏說「我看好像又大了一些」,神情認真地研究了起來。
好片刻的時間,問驚鴻低頭看着她的肚子,而她則是看着他俊美的側臉,從他盈着滿滿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可以看得出來,對於再過幾個月就要臨盆的孩子,他是既期待又興奮的。
她很確信他會很疼愛孩子,一如他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寵她。
雷舒眉心裏知道,他會趕着把生意上的事情忙完,過來這裏找她,並不純粹只是怕她會累,想過來幫她應付問家的親戚,而是怕她一個未嫁的閨女,肚裏卻已經揣了男人的娃,會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或者說些閑涼的揶揄,諷她的言行不是良家婦道,或者要說她敗壞門風。
其實,人情是現實的,她出身於雷家,是「京盛堂」的千金,這個身分顯擺在那兒,這些宗族親戚們饒是不看在問氏宗主身分,也要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倘若真教她不愉,他們是否有本事能夠承受「京盛堂」的對付刁難。
對此,她家親爹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身為他的女兒,她根本就不需要為自己做任何武裝,乖乖躲在他強大的羽翼庇護之下,已經足夠一世無憂。
但是,對於問驚鴻仍舊不顧一切,想要護持她的呵疼,她仍舊是百般樂意地接受,甚至於覺得多多益善,再多她都不嫌煩膩。
可是,雷舒眉覺得自己心裏的想法好矛盾,她喜歡問驚鴻疼她,喜歡他以比外人想像中還要體貼溫柔的心思待她。
但是,她再想到這一切都是出自他家娘親以元潤玉為籌碼,不計手段的訓練教誨,曾經屬於元潤玉,也差一點就全部屬於元潤玉,而她只不過是橫刀奪愛,陰錯陽差才搶到手的,每每一思及此,她的心裏就會不快活。
她想要問驚鴻的一切都屬於她,從他整個人,到他全副心思,都是因她而生,為她而存在,而不是為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一個從小就與他一起長大的女子。
在遇上他之前,她只知道自己不是個大方的人,但是,在愛上他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貪心小器至此。
小兩口不介意眾人目光,恩恩愛愛的樣子,沈晚芽早就習慣,但是對於一些沒吃過喜酒的分家親戚而言,他們如此舉措,何止是驚世駭俗,雷家的小姐根本可以說是不要臉了,只是礙於本家的叮嚀警告,再加上誰都知道「京盛堂」絕對不是好拿捏的紙老虎,才不便發難而已。
不過,生性古板的分家伯公還是忍不住對沈晚芽說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如此要好,怎麽不快些挑個好日子成親,如今外頭多少閑言閑語,把咱們兩家說得有多難聽,你與守陽難道都不知道嗎?」
沈晚芽輕淺微笑,論年紀,她比面前的伯公年輕,但論身分,她本家的主母地位卻可以讓她說起話來,不卑不亢。
「讓他們成親,只是時間遲早的事,眉兒如今有孕在身,矜貴得很,需要好好伺候着,倘若勉強他們在這個時候舉行成親儀典,事多繁瑣,她那肚子裏懷的可是我第一個孫子,我可不想為了外人的閑言閑語,讓她有什麽操心煩惱的事,動了胎氣,有個萬一,我與我的夫君承受不起,鴻兒更是不能,伯公,讓外人說去吧!我的兒子與他心愛的女子過得開心,我夫妻二人於願已足。」
沈晚芽從兒子的眼神與舉止之中,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充滿了期待,身為他的娘親,在多年的嚴厲教導之後,這一次,她想當個疼兒子的娘親,把他所渴望的寶物,完好地交到他手裏,讓他開心。
「眉,別咬着,鬆開!牙關鬆開!」
在他們身後,忽然傳來問驚鴻的喊聲,在人群之中造成了騷動,沈晚芽嚇了大跳,回過頭看見兒子抱住了雷舒眉,試圖打開她咬緊的牙關。
「不……唔……不……行。」就在剛才,被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跑過來衝撞一下的雷舒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不能控制全身的肌肉與力氣,她好勉強才能對問驚鴻說那幾個字。
冷不防地,她又覺得天旋地轉,她像是被人拉着不斷轉圈圈,腳不着地似的轉着,她想要停下來,可是做不到,她開始覺得頭暈想吐,但不停旋轉的感覺還是停不下來,驀然間,她的喉間涌過一陣酸灼,嘔了起來。
「眉!」問驚鴻自始至終沒放開她。
「鴻,走開……我會把你給弄髒……走開。」雷舒眉能夠說出這些話,已經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幾乎是立刻的,她又是一陣嘔吐,她撝住唇,卻還是止不住胃裏的食物從嘴裏嘔出,痛苦得讓她連眼淚也跟着湧出來。
「別說傻話,想吐就吐出來,不需要忍,別噎着了。」問驚鴻強硬地挪開她的手,不讓她忍住,拉開袍服讓她吐在上頭,柔聲說道:「吐出來,別怕弄髒,傻瓜,衣服髒了洗洗就乾淨了,有我在,別怕。」
雷舒眉說不出話,她抬起淚眸,看見一旁眾人注視他們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不好看,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嚇壞了,然後,她回眸看着問驚鴻,他看起來好擔心的樣子,但猶為了她強作鎮靜。
她再不能想更多,又是一陣酸灼湧上,她又吐了,最後在吐到再沒有東西能吐出來之後,她無力地偎在問驚鴻懷裏,像是落海的人在捉住浮木般,緊揪住他的衣袍,痛苦地蹙起眉心,虛弱道:
「鴻……我痛……我的頭,好痛。」
在偌大的「宸虎園」里,問驚鴻最喜歡的莫過於後山的湖畔,在他兒時,太叔爺公就常陪着他在湖畔的大石上,一老一小,兩人並肩而坐,或許是那時候的爺公已經很老了,說起話來反而比他更像孩子,他們總能跟鳳姨婆拐來一匣子細點,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天南地北的扯淡,其樂無比。
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湖畔的大石,就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每次被娘親教訓,心情不好時,總要跑到這兒來坐一會兒。
從雷舒眉來了之後,他們也偶爾來這裏坐坐,也總是帶着一匣子咸甜糕點,以及一壺茶湯,兩個人分食完也就飽了,當日的晚膳就算勉強應付也吃不了多少,對此,他娘沒有發話,只是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