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殺鴉青餘音繞梁,令李宿微微一笑,他攤開掌心一看,掌心之中居然有一縷青絲,原來他也有狡猾的時候,這一縷頭髮就是他剛才從殺鴉青頭上悄悄截下的。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殺鴉青,斷不會讓她又憑空消失,他自來皇城的路上,受了元徽真人許多指點,其中便有一招,乃是道門的一個小法術,只需借用他人貼身之物作個符咒,便能獲悉那人所在方向。
故而他昧下這縷頭髮,只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他心裏有此盤算,便小心翼翼的將它用帕子包住貼身藏好,然後心滿意足的躺在床上,一會兒回想起今晚發生之事,一會兒暢想未來將要發生之事,真是無比開懷,不知不覺笑着睡著了,迷迷濛蒙作起了夢。
起先他只看到一層霧氣,待到霧氣消散,便見到不知在何處有個石壇,石壇建成八角形狀,東南位上放着一個丈高的青銅鼎,相對的另邊立着一個黑跡斑斑木樁,木樁底部被白森森的人骨覆蓋,而頂部有一根長釘,釘子上掛着一撮人的頭皮!
從人骨放置的位置以及詭異可怖的景象上可以推斷,許多年前這裏曾經發生過慘案,有人殺掉了幾個人,然後將他們分屍,用手腳和其他屍塊埋住了木樁的根部,並且取了一隻頭顱掛在這木樁上。
隨着時間的流逝,屍塊發生**,懸挂在釘子上的人頭因為重度腐爛,頭骨最終掉在了地上,而死者的頭髮勾住了釘子,反而粘着那塊頭皮依舊掛在釘上。
想到這裏所發生的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寂靜之中,彷彿還能聽到死者遇害時的慘叫與哀呼,死亡的氣息至今籠罩着這裏。
李宿心想,這裏或許是古代的某個祭壇,活人獻祭只有古代文獻上記載過,況且這些骨頭的肉都化沒有了,說不定都死了上千年了。
到底死了多少年,李宿說不準,他只是在做一個極其可怕的惡夢,並不知身處何方,也不知道為何能看到這一切,就在他極度困惑迷茫的時候,他忽然感到有人靠近了。
有個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李宿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到她穿着古式長袍,長袍素白若雪,輕盈飄逸,裙擺散開猶如花瓣,腰間只用一根絲帶系住,絲帶的帶鉤乃是一整塊晶瑩剔透的紅寶石,襯着白裙的顏色更顯耀眼。
女子漫步而來,她的衣袖從兩肩處分作兩片垂下,將她膚如凝脂的手臂裸-露了出來,那雙美好嬌柔手臂,一隻套着一枚黃金圈,另外一隻輕輕抬起,因為那隻手上握着一根長手柄,手柄之上是一副黃金面具,她的臉被黃金面具擋住了。
黃金面具做成一隻奇怪的鳥頭形狀,鳳額鷹臉,喙如鷹鷲,雙眼中間竟然還有一隻眼,且兩鬢處竟然還分佈着龍鱗,看上去妖邪又詭異。
李宿十分驚訝,而面具女子似乎沒有看見他,她赤着雙足,走到祭壇中間就不再動了。
李宿盯緊看她的身影,總覺得她的體態步伐是那樣的熟悉。
她是……誰?
她為什麼在這裏?
這裏又是哪裏?
李宿這樣想着,忽然,他看到祭壇的八個角上湧出來一股濃黑如稠墨的液體,這些液體源源不斷的冒出來,然後順着甬道往陣中間彙集而去,那面具女子便正站在陣中間處!
面具女子並沒有意識到危險,而黑水眨眼之間已經涌到了她的腳邊,李宿口不能言,只能在心中示警,那女子終於發現了不妥,但已經遲了,黑水爬上了她的腳,襲上她的雙腿,她下半身動彈不得,上半身扭動掙紮起來,便在這時,她手中的長柄黃金面具掉落在地,李宿看見了她的臉!
如星般璀璨的眼,似筆畫遠峰一般的眉,便是那一瞥,猶如千百回在夢中相遇——
竟、然、是、她!
不——
青兒——
她是青兒,不可能!她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穿成這副模樣!李宿一萬個不明所以,卻阻止不了面前事情的發生,他喊不出聲,沖不上去,只能眼睜睜看着殺鴉青美好的面容因恐懼而扭曲,眼睜睜看着她奮力掙扎卻又徒勞無功,眼睜睜看着那些黑水猶如蛇一般爬上了她的腰,覆蓋住了她的全身,猶如蠶繭一般包裹住了她,直至淹沒了她的頭臉!
黑水從她頭頂上流瀉而下,順着脖子最後蔓延上了她張舞的手臂,直到她最後一根手指也被侵吞的那一刻,李宿才看清楚,那些黑水並不是真正的液體,而是細小如幼兒指甲蓋的黑色蟲子!
無數的小黑蟲從祭壇下面湧出來的,因為數量驚人,一齊行動看上去才像是“水”一般流動,它們順着地面上的甬道爬上了站在陣心處殺鴉青身上,將她淹沒,用毒素將她麻痹,使她不能動彈,最後,它們紛紛用尾巴上的針扎進她的皮膚里,當吸出她的血液之後,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小蟲子一隻一隻的被融化,融化之後的小蟲變成了一層墨色的晶石,它們在殺鴉青的皮膚上形成一層半透明的保護層,看上去就好像是琥珀,只不過這種奇異的琥珀並不是包裹着某隻飛蟲,而是一隻活着的半妖!
李宿明明看到了一切的發生,卻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事實上他並不在這裏,他這次做的夢,自己並不在夢中。
青兒有危險,她有危險!
李宿突然睜開眼,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這個惡夢實在太真實太可怕了,以至於每個細節他都不敢忘記,他在夢中已經大汗淋漓,現在渾身濕透,只覺得一股寒氣快將他襲道,他驚魂未定的掀開被子,急急忙忙的衝出屋子,沒想到一開門正好撞見了元徽真人。
元徽真人正準備敲門,見他突然開門,一臉惶恐之色,心下奇怪,面上笑道:“老弟啊,你昨天怎麼先回來了?我倒是看完了焰火盛會,沒想到回身找你時,你卻已經走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現在太陽已經大亮了,雪卻還沒融化,被陽光一照格外刺眼,
李宿用手擋住眼睛,短暫的愣了片刻之後,忽然抓住元徽真人的雙臂,焦急道:“道長,你說,人做夢夢見的事……真的會發生嗎?”
一般人的夢,不過只是夢而已,但李宿的夢,曾經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當初他夢見過一個龐然怪物,後來證明是白螭,他也夢見過殺鴉青離開前的那一幕,後來證明也應驗了,甚至說他夢見過仙人教他風雷棍法……如今他夢見殺鴉青遇難,可會真的發生?
會嗎?
擔心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了吧,殺鴉青心想。
她吸收了妖丹中的力量,此刻妖力充沛,更加神采煥發,她化作一片白霧飛在空中,心中歡欣雀躍,簡直不能自已。
猶記得一開始,她並不喜歡李宿,只將他視作鼎爐之流,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正當她發現他的好處時,又得知他竟然是自己命中的冤家——九天應元雷神天君下凡,受命前來誅殺她。
可想而知她內心多麼崩潰,想愛不能愛,想殺下不了手殺,所以她才會忽冷忽熱,冷嘲熱諷,故意與他為難,甚至決意離開他。
可是異界一行,她看到他幾次三番為了自己不計生死,再也不能不為所動,心牆轟塌,她終於原諒了他,也原諒了不能堅定的自己。
如果說,這世上真有因果,真有一報還一報,那麼李宿也許是她應得的補償,是雷神欠了她的情,所以才會托生成李宿來還她,他不是來殺她的,是來償還情債的。
殺鴉青如今的心思,與過去再不一樣,現在她坦然接受了李宿,不再惶恐憂懼,視之為應得之物。
殺鴉青只想着和李宿雙宿雙棲,一改過去的心思沉重,變得心情明快起來,她飛進了凌霄閣碧落宮中,落在地上還原成一個女子,笑吟吟的對着等待自己的穆出塵道:“你在這裏做什麼?等我么?”
原來穆出塵就在碧落宮裏,且等她許久。
穆出塵坐在正位的太師椅上,手中拿着被扯斷的錦囊,他面色陰晴不定,見到了殺鴉青也不喜形於色,而是仔細觀察殺鴉青的神色,見她眉開眼笑,面含春意,說話也透着一股歡欣愉悅的感覺,心中已有了不好的判斷。
“你倒是好,說走就走,可知惹了多少事?”穆出塵終於開口了,一開口就是冷意。
殺鴉青的心就好比侵染春風的花田,穆出塵的冷言冷語並不能影響到她,她笑了笑,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歪着腦袋嬌俏無比的打量了穆出塵一眼,笑着反問:“我走之後,父皇母后必定要找我……原是事情緊急沒有顧上,現在是什麼情景了?”
“是什麼緊急的事情沒有顧上?讓你竟然連帝后都給拋諸腦後了?”穆出塵問。
“這……”殺鴉青眼珠兒一轉,笑道:“不過是我貪玩,你也不要問那麼多,你看我不是回來了么,或者我不該久留,我還是進宮去一趟得好。”說罷殺鴉青就要起身。
“不必了。”穆出塵這才道:“你失蹤之後,我便承了此事,帝后以為你回了凌霄宮,我幫你攔着,他們方才不過問了。”
“呵呵呵,那謝謝你啊……我現在困了想要睡覺了。”殺鴉青一聽沒事了,趕忙道謝,又做了一個打呵欠的樣子趕人。
這穆出塵雖然對她不錯,可是渾身透着一股怪異,令她不敢盡信,況且她又不是真的想要入邪仙門,不過是想要拖到三日之後,跟着李宿離開罷了。
穆出塵握緊了錦囊在手中,面色卻輕緩下來,輕輕一笑,站了起來,心中也實在不想虛應下去,抬腳就走出了碧落宮。
殺鴉青看他走了,朝着他消失的門口努了努嘴,卻沒因他而破壞掉原本就很好的心情,提着裙擺哼着歌兒進了寢宮,一頭撲在了床上,裹着被子不知想起些什麼,白皙的臉蛋悄悄的紅了紅。
且說穆出塵離開碧落宮之後,走到花園小徑處招來一個影子,那影子半跪在雪地上,老實聽令。
“你說說,公主到底去哪裏了,發生了什麼事,事無巨細報於我知道!”穆出塵咬牙道。
小紅俯首帖耳,立即娓娓道來,她原來跟着元徽道人沒有得手,現在元徽道人跟李宿在一起,李宿那天帶走了殺鴉青,她便一直偷偷跟蹤在後面。
小紅不敢隱瞞,卻也不敢說得太細,生怕惹惱了國師大人,她從李宿和殺鴉青相見,說到他們去了東平王府關在一屋,再說到她躲在房頂上偷聽到的話,穆國師這般冰雪冷漠的人,竟然也氣得不行。
“好、好、好!好個三日之後十涼亭,好個不見不散!”穆出塵冷笑着,但見整個小花園地面上的雪都突然浮在了半空,然後卷進了一股颶風之中,颶風之中的雪粒子猶如刀片一般割斷了所有花草樹葉,風力掀翻了地皮將草木的根莖拔起,霎那之間整齊的小花園已經翻天覆地,慘不忍睹。
小紅雖然是惡鬼,可跪在地上後背也被颶風絞得血肉模糊,她強忍劇痛,不敢妄動,直到聽到國師大人下一句吩咐。
“公主相信你,你的話,公主想必會聽的吧……”穆出塵說著,似笑非笑的看了小紅一眼,看得小紅心中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