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3.第三章

日頭東升西降,晝夜交替,一花開,一花落,萬物都遵循世間的規律,此消彼長,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鴻歷十二年,前朝哀帝暴斃,五王挨個入京,走馬燈一般輪流坐上王座,短短兩年,年號擬了四次,征壯丁,加賦稅,重徭役,百姓民不聊生,接着黃石陵□□,義軍起義,桐山兵營嘩變,攻入帝都,將偽帝絞殺於□□山,此後整個中原陷入戰火荼毒。

又過三年,白龍將軍師無忌於馬鞍山黃袍加身,次年臘月率東山軍揮師入京,改國號新宋,一個月後定年號為定乾,定乾元年,已退入西海海域的七星元帥劉反被招安,前朝涇川王蕭入雲稱降,再過一年,天下大定,新帝迎髮妻馮氏入京,封為皇后,長女師成菱為大公主,長子師成渝為太子,次子師成謙為靜王。

新朝建立,百廢待興,帝後節儉,事必躬親,而民間遭受數年戰火荼毒之後,正需要調養生息。

再說三河縣裏有一戶人家,姓李,家主李崇山乃舊時一名捕頭,動蕩時做了民兵兵長,后歸了劉反麾下,因不是嫡系故未收重用。

劉反逃走之後,有股殘兵圍了三河鎮,那些人說是兵,實際上是殺人不眨眼的兵匪,□□擄掠無惡不作,李崇山與二十九名義士守城戰了三天三夜,等東山軍到來的時候,三十人已死了二十九個,李崇山在此役中壯烈犧牲。

李崇山便是李宿的爹,而李宿的大哥李寄當時二十一歲,也參加了當時的戰役,便是唯一活下來的義士。

李崇山着實是條好漢,雖未曾留名青史,卻扎紮實實救了許多人的性命,他與其他義士出殯的那一日,鎮民自發相送,家家掛白,卻也是稀奇,李宿自九歲那年傻了,已經痴了六年,便在他爹下葬的那一天,土一封好,天上忽然風起雲湧,天色驟變,一道驚雷劈開了墳前一顆老槐樹,當時李宿正坐在樹下,樹從中而裂,李宿竟然毫髮無損,不止如此,竟然可以開口說話了。

他望着驚呆了的鄉親們,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是人是鬼?

第二句話就是,我……又是誰?

人都說,李崇山德行感動上天,上天將他痴傻的兒子治好了,可事情遠不止如此,李家大兒李寄守城立功,進了東山營,封做先鋒令,駐紮離三河鎮不遠的十里關。老話有雲,老子英雄兒好漢,放在李寄身上合適,可放在李宿身上就……那李宿雖然恢復了神智,但人卻變得十分怪異,不但忘記了以前的事,常常還有些驚人之語,卻又十分晦氣,因為他,據說能看見鬼。

太平日子容易過,轉眼又過去了六年,這六年來,各處郡縣重建,分田地、修房屋、添人口、戰爭的瘡痍漸退,市井間又重新繁榮了起來,此時李宿也有二十一歲了。

定乾七年的一天,大哥李寄休假回家,李寄在軍營里混成了校尉,在地方上也很有名聲,這次他私下託了人給弟弟謀了一個差事,那差事也不麻煩,就是衙門的老更頭去世了,令他去替班而已。

更夫聽上去不怎麼樣,但卻是在衙門裏正經當差的皂役,李宿在家無所事事數年,文不成武不就,也無一技傍身,這對他已算是難得的好差事了。

可李宿性格怪異,聽聞大哥給自己攬了生計,不但不高興,反而嚇得臉都變了,將自己關在門裏不肯出來,氣得大哥差點把門給卸了。

李寄從屋子裏將弟弟揪出來,喝道:“好小子,還敢躲,今日個你便跟我去衙門報道,不許你再窩窩囊囊待在家裏了。”

李家兄弟雖然同母所出,卻是一個肖父,一個似母,李宿生的白皮細肉,眉目清秀,然而此刻他頭髮蓬亂,眼睛發紅,眼皮下兩團青色,看上去不人不鬼,他被兄長揪着衣襟,十分狼狽,有氣無力道:“大哥,你明明知道,我幹不了這活計,我我……”

李寄一聽就知道,弟弟又要說那些鬼話了,也不聽他說完,囔囔道:“幹不了你也要去干!我李家沒有孬種!”

“大哥……”

“別廢話,好兄弟,跟我走罷!”李寄說著,仗着自己孔武有力,還像小時候那樣夾住李宿,對屋子裏頭喊了一聲:“娘,媳婦,咱哥倆去去就回!”

李寄的媳婦柳氏和婆婆王氏就在堂屋,眼睜睜的看着李宿被拖走了,王氏一邊納鞋底,一邊欣慰道:“這哥倆,感情還那麼好!”

柳氏:“……”

李寄厚道,沒忍心弟弟出醜,出了大門還是把他放下了,卻不讓他跑,拖着拽着一路就往衙門去了,說起來李宿小時候膽子也大,怎麼變得這般膽小了?

這一切,還是得從他九歲那場變故說起,那次他被從墳場救回來,就成了個傻子,卻又是在墳場,他父親下葬當日,一道驚雷劈下,他不知怎的竟然清醒了過來,而且曾經丟過魂的他,竟然開了天眼,他也是反覆驗證才確定這一點的——他、能、看、到、鬼!

沒錯!這是一個活人的世界,但又是一個鬼的世界,活人在街上行走,鬼魂在暗處潛行,活人是看不到鬼的,但李宿看得到,有的鬼面目猙獰,有的鬼滿腔怨氣,它們時不時的蹦出來,或者作祟或者圖謀不軌……但是他大哥根本不信他說的話,簡直靈頑不靈!

所謂鬼也怕人,有些人八字硬,殺氣重,這類人連鬼也不敢靠近,李寄就是這樣,他跟他爹上過戰場,殺過人,鎮得住那些鬼魅,加上一年到頭待在軍營里,甚少回家,故而弟弟說的話他全然不信,反正李宿傻過好幾年,他說的任何不合情理的話都很容易被人當成了胡言亂語。

李宿無可奈何的跟着大哥上街,他大哥眼裏看到的是青石板鋪成的乾淨街道,空蕩蕩的酒館,被風吹得飄起來的旗幡,卻不知,這幅恬靜的市井景象,看在他眼裏卻是另一幅樣子——街巷的暗處潛藏着茫然所失的遊魂,酒館裏的桌子上趴着一個酒鬼,那酒鬼看到李宿,忽然望着他一笑,將腦袋一扭,露出空洞洞眼眶和血糊糊的半張臉……

李宿連忙將大哥抓緊,扭頭不去看,卻不防正對上了一張慘白慘白的臉!

他嚇得一抽,險些叫出聲來,原來是個白臉紅衣的女鬼正好奇的打量他,她的眼睛如兩個黑洞,裏面像小泉一般往外冒着鮮血,她發現李宿竟能看到他,喜出望外,立即纏上了他。

李寄發現李宿的不對勁,卻以為是他在撒嬌,笑罵道:“臭小子,看看你是什麼樣子,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么?”

這哥倆對事物的理解相隔了十萬八千里,李宿都快嚇死了,李寄卻只當他孩子氣,然而李宿只能拚命抱緊他,利用他身上的殺氣震懾住鬼魂。

“放開啊——”李寄停下腳步,用力擺腿,試圖把抱着自己大腿的弟弟給踢下去:“我沒法走路了!”

“不放——死也不放!”

不過一炷香的路程,真是步步艱辛,李寄扶着衙門的門柱,渾身汗涔涔,真比打了一場硬仗還累十分。聽到動靜,衙門裏出來一位捕頭,名叫徐酬勤,乃是李寄的好友,徐捕頭看到他倆來,笑呵呵的打了招呼,然後帶他們找皂班頭,記了名認了人,再領了一套梆子和一面小銅鑼來。

這是打更巡夜的家什,雖說這差事也是為了防賊,可是走一步敲一步,一路上叮鈴哐啷的響着,就算這賊是個傻子,也不會撞上來的,所以這活計其實比當捕快還要安全。

徐捕頭把梆子掛上,用小木槌敲了敲,笑道:“咋樣?這老梆子有些年頭了,你聽聽這聲響,還不賴吧。”

李寄倒是無所謂,李宿的眼睛卻是瞪得如銅鈴般大,一副像是又見了鬼的模樣,甚至伸手從徐捕頭身上取下梆子,放在手裏仔細研究了起來。

李寄有些不放心,悄悄拉過老友囑咐了幾句,便聽徐捕頭拍着胸口道:“你且放心,二郎有我看顧哩,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欺負他,再者,二郎也是我看着長大,與我親弟也不差了。“

李宿把玩着梆子,這東西是硬木雕的,兩頭用一根編織的紅繩繫着,很不顯眼,然而他剛才卻看到了,那白臉女鬼從街上開始就一路纏着他,直到剛才徐捕頭敲梆子的那一刻,彷彿有什麼爆發了出來,一下子將那女鬼衝散了。

李寄發現李宿心不在焉,正要說他,徐捕頭就攔住他道:“沒事,若是你還不放心,衙門裏晚上有值夜的弟兄,我每晚派個弟兄陪着他。”

若是每晚派人跟着,還要他幹嘛,李寄大哥連忙推遲,不過考慮到自己兄弟的情況,又說跟幾天也好。

李宿越想越覺得有名堂,他把梆子立起來,眯着眼睛往裏面看,又用手指伸進去摸了摸,裏面果然有些刻印,彷彿是符文,自然不是天生的,應該是用鑿刀細細刻上去的。

就在他琢磨這東西的時候,剛剛被衝散的紅衣女鬼慢慢的再次凝聚成形了,她也對剛才發生的事感到莫名其妙,但看到李宿之後就立即張牙舞爪朝他撲了過去。

李宿這次就等着她,見她來了連忙敲了一下梆子,果不其然紅衣女鬼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衝散了。

其實鬼這東西並沒有實體,只是一道殘念和一口沒有化掉的怨氣,如果不是怨氣很重的話,風大一點就會被吹走,所以一般大風天氣鬼都不會出來亂跑,有一次晚上颳風,李宿從床上爬起來關窗戶,看到一群鬼拚命抓住晃動的樹枝,就為了不被吹跑……扯遠了,再說眼前的事。

果然是個寶貝!李宿大喜,這次可撿到寶了!

李寄看到李宿又在作怪了,伸手往他腦門上一拍,沒想李宿揉着腦門抬頭,一臉喜笑顏開,還問:“嘿嘿,大哥,你知道古早的時候,打更是用來做什麼的么?”

“又在胡言亂語什麼,能不能叫人省點心!”李寄一本正經的訓斥道。

李宿興奮極了,自顧自的道:“打更最早是祭祀時候用的,法師敲擊更鼓,用以震懾驅趕遊魂野鬼。”

這李宿因為總是見鬼,久而久之不愛出門,在家沒事便以看書作為消遣,看得還都是一些神怪異志和佛經道典等雜書,這話原是書上說的,不過他的話讓李寄皺起了眉頭,正要再教訓幾句,徐捕頭卻道:“二郎說得沒錯,老更頭活着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這梆子是老更頭的,他有一次喝了點小酒,跟咱們吹,說這梆子能鎮邪,是古時候祭祀的時候用過的老物件。”

沒錯!這就對上了,李宿抱着莫大的興趣,鬆開了大哥李寄改去抓住徐捕頭,臉上堆滿了親切的笑容,好似他才是他的親哥哥一般,他拳拳之情溢於言表的道:“徐捕頭,徐大哥,這梆子先擱我這裏,我,我隨時可以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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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高危職業之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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