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捉蟲】
安祥侯周勤的府邸,簡單的佈置卻乾淨整潔,整間屋子除了窗台上褐色陶瓷花瓶里插着幾株水仙和牆上掛着的字畫外,再無別的裝飾。清風從半敞開的窗戶中偷偷溜進來,帶着水仙淡淡的清香在房間中轉了個圈。水仙花的花瓣隨風搖曳,黃色的副冠如同一個小碗,被白色花瓣團團圍住,更顯清雅。
“你長得真丑!”冰冷無情的話語撲稜稜地脫口而出,使得原本安靜的屋子多了幾道倒抽氣的聲音,窗台上飄落幾片花瓣,似乎也是被這毫無溫度的語氣給嚇得掉落的。
“你?!你說誰丑呢?”一記嬌喝破空而出,一時間氣氛變得尷尬無比。粉衣少女怒目瞪着面前比她高了半個頭的白衣女子,氣得臉頰都鼓起來了。
白衣女子輕輕瞟她一眼,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裏,卻聽得她對紅衣男子噘嘴抱怨。
“展大哥,你看看你看看,你都請來了什麼人嘛!哪裏有半點醫者的樣子,分明是來找麻煩的!當我們安祥府是什麼地方,竟然在這裏撒野!”她越說越氣,恨不能把白衣女子哄出去了才好。
紅衣男子面帶歉意地對粉衣少女作了一楫,道:“蘇姑娘請少安毋躁,展某親眼見過公孫姑娘的醫術,雖然她話不多,但確實是個醫術高超的醫者。”
公孫先生親口提到她,加上他偶然見到她將一個手臂摔斷的孩子接牢骨頭,她所在的村子和附近的鄰村人都對她讚不絕口,光是這些事加起來,就足以知道她的醫術如何了。
聞言,公孫君若的目光掠過展昭和一臉緋紅的蘇婉,最後落定在滿面疤痕的周勤身上,淡淡道:“這雙手和這張臉,我可以治好,不過這喉嚨是治不好的了,至於這眼睛嘛……”她略一停頓,待眾人都看向她時才不緊不慢開口,“誰若是願意把自己的眼睛貢獻出來,倒也可以醫治。”
“這?”蘇婉臉色蒼白,除了驚訝這個治療方法,更驚訝於公孫君若說這話的語氣。
那種淡淡的毫不在乎的語氣,完全就像是一個身在事外的無關緊要者,偏偏說出來的還是些血腥的令人反胃的話語。
換雙眼,也只有這個陰陽怪氣的女人才想的出來!可問題是,即便是換眼睛,誰願意換?是人都不願意換的吧?
“眼睛也不是難得到的,”公孫君若勾了勾嘴角,表情神秘莫測,“死在包大人鍘下的犯人無數,隨便挖一雙來就好了,不然就資源浪費了。”
“哇——”不知誰沖了出去,然後一陣嘔吐聲傳來,空氣中瞬時摻雜了一股酸澀的味道。剩下的幾個即使沒有像那人那樣,也都變了臉色,拿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她。
偏偏這還沒有結束,只見公孫君若看向展昭,似笑非笑,“那麼勞煩展大俠下回記得問包大人索要犯人的眼珠了。”
縱然是淡然如展昭的也受不了公孫君若那冰冷的一眼,無暇的俊臉上有了細微龜裂的痕迹,好一會兒他才吞吐着,“展某……會求包大人的。”
“你只要帶着洗乾淨的人頭來見我就好,剩下的不關展大俠的事了,畢竟我還是怕展大俠三天三夜吃不下飯的。”公孫君若語落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人紛紛奪門而出,春日穹蒼之下,花圃里的花兒們多了與往日不一樣的養料。
接下去的日子,從公孫君若成為安祥侯周勤的主治大夫開始,已經過去五天了,這幾天,她大部分的時間是在開封府的後院裏搗葯或者曬草藥,只有少部分時間是去周勤那裏給他上藥。
因為接筋骨是個重任,光是草藥就要好幾十種,所以為了圖個方便,她就向包公申請了一塊開封府後院的小地皮,說是用來種普通草藥用的。包公自然是樂意之至,給她的是超過她所要求的,還對她說有什麼需要儘管找府上的人來幫忙。
也許是看不慣公孫君若三天捕魚兩頭曬網的行為,為此安祥侯周勤的義妹,也就是之前在他還是落魄人被她收留的蘇乞兒,三天兩頭跑到府上找公孫君若對峙,要她好好給周勤治病。當然,做了安祥侯義妹的她現今已不再叫蘇乞兒,周勤給她改了名,還是姓蘇,只是單名一個婉字,意思是讓她如大家閨秀般可以溫婉賢淑,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蘇婉當了十幾年的乞丐,要想改變自己的舉止談吐,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過來的簡單事兒。
剛開始的時候,公孫君若還對她愛理不理的,後來被弄得煩了,就着手裏的鐵鍬往地上重重一擱,一句“你來給你哥治病”直接把蘇婉的話給堵了回去,還嚇跑了蘇婉不再來擾她。據王朝的話來說,當時公孫姑娘的氣魄,簡直比男人還男人。
於是,開封府上的人都知道,公孫先生的妹子公孫君若,絕不是他們第一眼見到的溫婉,而是相當的……不好惹。
這日,展昭剛從外面巡撫回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趙虎,本來是馬漢和展昭一起的,後來馬漢因為被派去和另一個衙役到北街,而張龍被留下幫助公孫君若曬草藥,所以就讓本該休息的趙虎替上了。
二人經過後院的時候,正好看到在疊起來的匾上鋪開草藥的公孫君若,還是那一身白衣,一部分長發用木簪簡簡單單挽成一個髮髻,剩餘的披在肩后,除了耳上一對老翡翠耳環,再沒有別的裝飾,是再是簡潔不過的打扮。只是和平日一塵不染的她不同的是,因為曬草藥的緣故,衣服上和頭髮上都沾染了些草屑。
她專註地鋪着草藥,白皙的手指當鈀把糾纏在一塊兒的草藥輕輕撥開,動作小心翼翼的,臉上的表情更是說不出來的柔和,加之日光照在她身上,金燦燦地籠了一身,盡顯一個小女人本色。
“想不到,安靜時的公孫姑娘還是蠻溫婉的。”趙虎摸摸鼻尖,想到幾日前她能面不改色地講出那麼血腥的話,他到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不過,張龍似乎蠻喜歡她的。”停頓了會兒,他補充道。
確實,整個開封府上下,也就張龍和她走得近點,其他幾個都是敬而遠之的,誰讓之前在周勤府上那會兒,張龍沒在場,自然也就不知道公孫君若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其實深藏着一顆彪悍的心。而且一向被視為惡霸的張龍,以前也是臭名昭著的,姑娘家見到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躲都來不及,所以即便張龍活到現在,又當了開封府的捕快,真正與女子打過交道的還沒幾個,更不用說像公孫君若這種養眼的冰美人了!
日光突然有些刺眼,展昭眯着眼看公孫君若有條不紊地整理草藥,思緒飄到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奉命前往開封郊外去迎接她回府,因為聽公孫策說公孫君若話不多,性子也比較悶,所以他一路上就想好了哪些話題不會讓彼此太過沉默而尷尬。當他在村人的指引下來到一間木屋前時,只見已經有好幾個人排成了隊伍等着看病,或老的或少的,或男或女。
村人介紹說,每天都會有病人從附近或者更遠點的村子慕名而來讓公孫姑娘診治,因為她不僅醫術了得而且對於家庭貧困的人也是免費治療的,所以即便有些人離得遠,也會起早來到她家門前等着她開門。
然後他看到她為一個啼哭不止的嬰孩治病,那個不過幾個月的孩子,無論母親怎麼哄都無法停下來,反而越哭越凶,最後他見她伸手從他母親那裏接過那孩子輕輕哼着不知名的歌,意外的是孩子漸漸停止了哭,慢慢變得安靜下來。
他想,這麼個人兒能讓娃娃都安詳在懷裏,一定是個奇特的女子,也一定是個好相處的女子,然而在回來的路上,他預先準備好的話題全成了冷笑話,直到在安祥侯周勤的府上她那番怎麼也不可能出自一個文弱女子的話,他開始不得不重新來審視她。
到底是初見時的錯覺,還是她原本就如公孫先生所說那樣不僅是話不多,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展大俠,趙爺,原來你們在這兒,虧得小的一陣好找!”
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二人的觀賞,展昭和趙虎循聲看去,見是府上的劉仁,雙雙笑着迎了上去。
“敢問劉兄找我等何事?”
“包大人急着要見二位爺,早已在內室等候多時了。”
展昭抱拳,道,“多謝相告,我們這就去。”隨同趙虎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來,轉頭望向院中央,恰巧和公孫君若的目光撞個正着。他微愣,隨即對着她有禮貌地微笑頷首,得到的卻是對方冷冰冰的後腦勺。
“……”瞥見趙虎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尷尬地笑了下,面不改色道,“走吧,不然包大人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