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太陽鳥(一)
“老爺!老爺!”李氏手中端着一杯茶,皺着眉頭不滿地看向手中正拿着一本書冊的包拯。
目光盯在書冊上的包拯抬眼。
李氏走過去,將手中的杯子擱在書桌上,再將包拯手中的書冊抽了出來,“我在跟你說皇甫的婚事呢,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包拯瞥了李氏一眼,端起剛才李氏端過來的被子喝了一口熱茶,慢悠悠地說道:“唔,我有在聽。”
“那你到底什麼想法?”李氏問道。
包拯無奈,“夫人,這種事情,莫非不是皇甫的想法比較重要嗎?”
李氏聞言,睜大了一雙杏眼,瞪了包拯半天,隨即臉就黑了,“皇甫的想法當然重要,可老爺當初不也說從陳州回來之後,聖上要給皇甫和展護衛賜婚嗎?”
包拯淡瞥了李氏一眼,糾正她的說法,“皇上的意思的,若是陳州之行讓皇甫的清譽受損,便為他們二人賜婚,並不是說待他們從陳州回來之後,便要賜婚。而且這話說不定便是皇上一時興起說的話,如何能當真?”
李氏咬牙:“你明知那或許是皇上一時興起的話,還與我說什麼?”
包拯自知理虧,於是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不早說好了,不用太為皇甫的婚事着急么?”
李氏一聽他的話,抬手便將他的手打下去,有些惱怒地說道:“怎麼能不着急?都怪你,整日給她安排那麼多事情做,讓她都沒心思想自己的事!”
古人不都說了么,知好色則慕少艾,皇甫都快是雙十年華的姑娘的,怎麼一點這樣的跡象的沒有?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李氏雖然口頭上經常說即便是皇甫楠一輩子不嫁待在包府里也沒關係,有時候被包拯勸慰兩句,也暫時不那麼操心。可她總歸是一個傳統的女子,在她看來,嫁人生子,相夫教子,那便是女人的天職。於是皇甫楠的婚事,就像是她的心病一樣,一會兒輕一會兒重,一會兒急一會兒緩。雖然不至於對她的生活造成什麼重要影響,可一旦想起來,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躺着也中槍的包拯無語,只好端起杯子,繼續默默喝茶。
李氏皺着眉頭,又是嘆息又是走來走去,最後乾脆在包拯身旁坐下。
包拯不解:“怎麼了?”
李氏雙手放在膝蓋,瞅了包拯一眼,“長兄如父,你若是連自家妹子的婚事都無法解決,如何當好開封子民的父母官?”
包拯揉了揉額頭,“夫人,這事真不是你我說了算,即便是皇上賜婚,若是皇甫不願意,你也無可奈何,何不讓他們順其自然?”
李氏:“當日你我成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何如今到了皇甫身上,便要順其自然?我不管,你找展護衛也好,公孫先生也成,或者是開封城中哪個青年才俊能與皇甫相配的,你總歸是要將她的終身大事解決了才行。”
包拯皺眉,看向李氏,感覺最近此人越發地不講道理。
而被議論的皇甫楠,自從陳州回來之後,包拯說一路奔波路途遙遠,便給她放了個長假,長假到底是多長,皇甫楠也沒個概念,反正她義兄沒說放她多少天假。皇甫楠想了想,覺得自己義兄的意思大概可以翻譯成這樣:你這趟陳州之行,我將你嫂子惹急了,日子不太好過,所以只好放你假,等什麼時候我日子好過點,就會讓你回來的。總之,先緩一段時間再說。
李氏端莊體貼,一般情況下不會為難包拯。皇甫楠想來想去,想到自己的陳州之行是和展昭一起去的,又想起李氏對她的終身大事似乎十分關心……於是,皇甫楠明白了她的義兄為什麼日子不太好過。
於是,皇甫楠也安心地放起假來,開始的時候在瀾風苑裏帶着,待得感覺自己快能長蘑菇了,就帶着墨雨去李氏的院子轉一圈。到了李氏那裏,無外乎就是陪李氏喝喝茶看看花再聊一會兒家常。大概李氏真的很希望她能早些將終身大事解決了,所以近日來的聊天內容一般都是城裏哪個大人的女兒或者是孫女又或者是妹妹嫁了哪個才俊,兩人錦瑟和弦,日子好不美滿。
於是皇甫楠徹底無語了,無語過後,她也開始在想自己以後將是怎樣的?
她帶着墨雨在開封府的街道上漫不經心地走着,春日的陽光十分溫暖,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想起以前的這種時候,她會在陽台上放兩張藤椅,中間放上一張小桌子,她和某人一人拿着各自的資料,各據一方邊曬太陽邊看資料。
春日靜好。
可如今的現實是,她在一個全新的世界活着,那些曾經熟悉的人和事,在這個世界沒有一絲痕迹。
皇甫楠想起在離開陳州前一個晚上和展昭說的話——
“無論在任何時候,我都願意將我的後背交給你。”
她的本意,是希望展昭再給她一點時間想清楚。古人說起這種事情來,總會十分含蓄,皇甫楠自覺入鄉隨俗,也應該學幾分這種含蓄。
她的意思應該是,其實我對你並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我暫時無法確定這種感覺足不足以支撐我給你一個承諾,一個關於一輩子的承諾,所以我需要時間來想清楚想明白。然而……皇甫楠感覺展昭好像誤會了她的意思。
這話怎麼說呢?
就是那天皇甫楠和展昭說完自己在任何時候都願意相信他,願意將後背交給他之後,展昭愣了好一會兒,隨即笑了起來。
展護衛當時心中的那個滋味,可甭提了。他感覺這一天的心情頗為刺激,一會兒被皇甫楠氣得七竅生煙,一會兒被她弄得心中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夜深人靜,以為是個交心的好時機,但有交心意圖的好似只有他,真是應了一句什麼話來着?
襄王有心,神女無夢。
從來沒有書包可抖的展護衛,難得抖出了這麼一句話。
“唔,你願意將後背交給我,也很不錯。”他說。
展護衛其實更想跟皇甫楠說我不想要你的後背我想要你的心,但他也明白,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展昭覺得皇甫楠看起來是很隨和的一個人,想跟她說什麼,她都願意傾聽,即便是他們曾經捕捉過的罪犯,那些在旁人眼中是十惡不赦的人,她在傾聽的時候,都沒有流露出不屑之意;可與此同時,展昭又覺得皇甫楠是個特別難靠近的人,因為無論離她多近,都看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怎麼也抓不住她的心。
但不管怎樣,她願意將信任交付,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碰了個不輕不重的軟釘子的展昭只好這麼安慰自己,但心中又難免有其他的猜測,因為皇甫楠說那句話的時候,很明顯是為了打斷他將要說出來的話。展昭很明白當時自己是想要說什麼的,而皇甫楠急匆匆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意味着,其實皇甫楠知道他的心意。
展昭忍不住抬眼,去看皇甫楠。她臉上笑容雖然清淺,卻絕不敷衍,只是並沒有任何的羞澀或是屬於姑娘家的那種軟態……所以,先前的刺激還是太少了,如今這下才刺激大發了,展昭仰頭看着天上的那輪明月,無語凝噎,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不得不承認:皇甫楠對他並沒有任何曖昧的情愫。
這麼一想,展護衛覺得自己好似吃了一肚子的黃連,不止嘴裏苦,心裏也苦。
所以她在任何時候都願意把後背交給他,是在隱晦地告訴他,他們是可以相互信任並肩作戰的同僚而已么?
展護衛心中拔涼拔涼的,臉上笑意依舊,望向那個笑容清淺的姑娘,卻發現她雖然是在看向他,可目光更像是透過他在看什麼人似的。
那一瞬間,他很想問,你到底是在看誰?
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變得有些怪異,一路奔波趕路,兩人中間帶着個方戒,一直沒有機會再度單獨相處,於是那種怪異一直維持到他們回到開封。
當時的皇甫楠沒有意識到自己弄巧成拙,可她本來就是敏感的人,路上展昭雖然態度還是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但她總覺得不對勁,後來想了想,大概就想明白了。她有些哭笑不得,有生以來還沒做過這種事情,第一次就失手,真是……她尋思着是不是找個機會跟展昭說一下這事兒,但才回到開封府就被放了放假。
皇甫楠在感□□情上本來就溫吞,這假一放,她對展昭雖然有些感覺但離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還八竿子都打不着,於是想要解釋的衝動就暫時擱下了。
擱下了好一陣子,今天出來晃悠,終於又想起來了這麼一樁事。
皇甫楠想待會兒回府之後是不是要去問包拯她什麼時候可以回開封府,和展昭的事情總不能就這麼吊著,不然就太不像話了。只是她走着走着,就覺得不太對勁,即使她走得漫不經心,長期養成的警惕讓她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
她側頭與墨雨說了句話,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一個大概是十二三歲,衣衫襤褸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