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弄玉吹簫

9.弄玉吹簫

?雲朗礙於大哥和父親之命,決定還是緩和一下和九兒的關係,今兒一早就再度入宮。卻是在路上遇到了蕭御史的長子蕭若前。

蕭御史為人剛正不阿,一身浩然正氣,偏是獨子蕭若前不務正業,不學無術,常氣得他老人家吐血三升。

蕭若前如今官拜御前副督指揮使,與雲朗是同僚。兩人還曾並肩沙場殺敵,出生入死,交情不錯。

如今邊關安穩,雲朗和蕭若前同時休假在家,雖不曾往來,見面亦是親切。

尤其蕭若前,平素都是睡到日晒三竿而起的,今兒破天荒早起一回,正遇杜雲朗。

“杜大哥這麼早出門何事?”蕭若前趨前向雲朗問安。

杜雲朗輕嘆了口氣道:“進宮。”

“公務繁忙?”

“私事而已。”

“去見九兒殿下?”

杜雲朗與九兒的婚娶之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絕對不少。

杜雲朗還是嘆氣,卻也不想多說,正想與蕭若前告辭。

蕭若前已是一拍大腿下了決心:“小弟一直想尋個機會感謝杜大哥沙場之上的數次救命之恩,卻苦無良途,今日既然遇上大哥,想來也是天意如此,讓若前能以此酬謝大哥的恩情。”

杜雲朗瞧簫若前壯懷激烈、彷彿壯士斷腕般地下了決心,不由也是好奇,他到底想要如何報答自己。

簫若前已是帶着杜雲朗來到了京城第一玉器行,入了玉器行,老闆早在恭候,又引兩人穿堂過院直入內宅密室,玉器界的泰山北斗,早已退隱江湖的千曉生千老太爺之孫千錦正在恭候。

千錦冷冷地道:“這是家祖親手所刻,泣血收山之作,以謝簫御史大人昔年援手家父之恩,日後千家與簫家兩不相欠,簫公子請。”

千錦身側的桌子上,便放着一個墨玉的長匣。

簫若前顧不得千錦的態度惡劣,撲上前一步,看着那個玉匣,雙手顫抖,不忍碰觸,禁不住熱淚盈眶。

“三年了,若前苦等三年,如今終於等到了。”

“到底是什麼?”杜雲朗過去拿起長匣,觸手微涼。

這長匣便是簫若前要送杜雲朗的禮物,是簫若前冒其父之名,死乞白賴地求早已歸隱江湖的玉器聖手千曉生費時三年、精心雕琢的弄玉之飾——十二生肖獸首。

弄玉之飾,在本朝的發展達到了一個極其輝煌鼎盛的時期。不僅工藝精湛,且式樣繁複。若單以貴重和技藝而言,則尤以十二生肖獸首稱最。這是最近幾年才在本朝流行起來的玉飾。

這十二生肖獸首圖飾,據說傳自上古神書,狀似龍.陽。以柱狀為身,頭飾獸首,柱身上經匠人巧手琢、磨、碾、鑽,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玉飾。

而能雕刻出完美的全部的整套十二生肖獸首玉飾的,舉世也並無幾人。況且這極品弄玉之飾,不僅是要十二獸首形神兼備,栩栩如生,更重要的則是要整體圓潤順滑,又要以生肖排列為序,十二根玉飾,由細漸粗,由短及長,既一眼可辨,又不至於懸殊過甚,失之實用。這自然也是極難把握的。

至於玉質選擇,就更有講究了。自然是以和田老坑所出的質地緻密細膩,滋潤柔和,具油脂光澤,給人以柔中見剛之感的白玉為最了。

杜雲朗打開長匣,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套極精美的十二獸首弄玉,均是和田白玉雕琢,根根晶瑩剔透,巧奪天工。

簫若前看得是熱淚盈眶,百般不舍。

“白玉價值不菲,若非令尊掌管和田玉礦,怕是單這用於雕琢的白玉,簫兄就湊之不齊吧。”

千錦端了茶,有意無意地道。

千錦出自玉器世家,他耳濡目染,自然也是識玉、辨玉的行家。

千錦這淡淡的一句話,立時就讓簫若前打了個冷戰,他再是混吃混喝、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這點歷練也還是有的,忙收了淚對千錦抱拳道:“為了這一套東西,若前已是散盡了家財,若是家父知道若前如此荒謬,許是一頓家法就了結了我的性命了。千兄弟盡可放心,簫若前一定謹遵令祖之令,絕不敢再來千家打擾半句。”

杜雲朗合上匣子,對千錦看過去。千家的這位長公子長身玉立,面如美玉,下額尖尖,盈盈細指覆於金甌之上,細眉輕挑,薄唇輕抿,模樣果真俊秀無比。

“願得千錦歸,何必覓封侯!”

杜雲朗忽然想起坊間的這句話來。千家第三代僅有千錦一子,不僅容貌出眾,技藝也得乃祖真傳,更是狐男,千家萬貫家財都將為之“陪妝”。

杜雲朗不由對千錦一笑:“千錦公子當知‘禍從口出’四字吧。”

千錦瞪了杜雲朗一眼,起身:“不送兩位。”

簫若前一身的冷汗隨了杜雲朗出來:“好險好險,早聽說這位千錦公子牙尖嘴利不容人的,果真是個厲害角色。”

杜雲朗笑道:“是你自己心虛而已。”

簫若前嘿嘿笑着撓頭:“當時若前確實是一時糊塗一時興起,才冒昧跑到千家做了這一套物事,如今這帳上的虧空還未曾填平呢。”

杜雲朗點頭道:“這倒是好東西,你既然孝敬了,哥就收下,把你那賬上的虧空攏個數出來,過兩天來我這裏領銀子吧。”

“是!謝杜大哥恩典!”簫若前立時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

杜雲朗也懶得理他,拿着匣子進宮找九兒去了。

杜雲朗來見九兒,九兒本不想見。九兒的侍衛名喚碧影的,勸九兒道:“殿下還是莫與杜將軍置氣吧,杜將軍是性情中人,遲早會明白殿下的心思的。”

九兒冷冷地道:“我有什麼心思需要他明白,他不過一屆莽夫而已。”

碧影心裏不由暗笑,只欠身應錯道:“是屬下多嘴。屬下這就請杜將軍進來。”

杜雲朗看九兒端坐殿上看書,便將長匣藏在身後,直走到他身前才微欠身道:“雲朗見過九兒殿下。”

“杜將軍有事?”九兒的目光依舊落在書上,並不看雲朗。

“雲朗奉大哥命來向殿下賠罪的。”杜雲朗實話實說:“昨日雲朗冒犯殿下,回去已是挨了哥的板子了。”

九兒將手裏的書扔到書案上:“分明是你自己賭氣,毀了丞相的畫作才會被罰,卻是想冤枉到我頭上嗎?”

杜雲朗理所當然地點頭:“若非是你氣我在先,我如何會那麼巧毀了大哥要的畫作?”

九兒懶得與他口舌之爭,心中卻道,活該,都是你自作自受,可是怨不得人。

“你我姻緣已定,便是吵鬧也是無用的。”杜雲朗笑道:“我們也都是大人了,不該總是吵吵鬧鬧的讓長輩煩心。”

九兒又伸手拿書:“好,我知道了,杜將軍請忙去吧。”

九兒一襲青衫,墨發輕垂,指上碧綠的翡翠扳指,更是襯得他手指白皙修長,輕輕翻過略泛黃的古書頁時,竟看得杜雲朗有一絲心動。

“杜將軍還有事?”九兒瞧見杜雲朗直眉楞眼地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瞪了杜雲朗一眼。

杜雲朗不由笑道:“九兒果真是越長越好看了。”

這一句話,又把九兒說得氣怒,扔了書便走。

杜雲朗不由納悶,只得追過去道:“你好好地怎麼又發脾氣?”

九兒停下腳步道:“杜將軍若是無事,便回去多讀些詩書禮儀,不必每日特意進宮來惹我氣怒了。”

杜雲朗冤枉道:“我怎麼敢特意進宮來惹你氣怒,我是真得來給你賠罪的……對了,我還特意帶了很貴重的禮物來呢。”

杜雲朗這才想起手裏的匣子,忙遞到九兒跟前道:“你瞧瞧,我一早上去取了來,特意要送給你的,你一定會喜歡的。”

九兒看雲朗說得真誠,只得又忍下脾氣,打量着那個匣子道:“是什麼禮物,倒讓杜將軍如此費心?”

杜雲朗立時得意道:“自然是好東西,你瞧了就知道了。”

待九兒打開長匣,本就不渝的臉色就更是氣得發了白,順手將長匣扔回給杜雲朗道:“杜雲朗,這好東西,還是你自己個留着用吧!”

九兒一甩袍袖,擰身而去。杜雲朗也不願意了,我又是賠罪又是道歉又是奉承你還送你禮物的,你倒又不樂意了!

杜雲朗正想抓住九兒繼續理論呢,就碰見自己大哥和皇上哥哥了。

“雲朗好心送殿下禮物也有錯嗎?”杜雲朗覺得分外委屈。

雲軒聽了弟弟的話,再瞧瞧他手裏的匣子,看九兒果真確實是氣怒又委屈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皇上以為如何?”

子易冷着臉不說話。

雲軒強忍住笑意,對九兒道:“雲朗行事不周,卻也沒有惡意。待晚上回家去,我必定再罰他一頓板子與你出氣。”

雲朗跪在一側,不由面色發慘,心道,大哥也太偏心九兒殿下了,昨兒回去就賞了十板子,今兒還要打啊?

九兒雖然還是覺得氣惱,到底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旁側微欠了欠身,不語。

雲軒收斂了笑意,將那長匣自雲朗手上拿過來,打開匣子看了一眼,又合上了。

“雖然雲朗此時將這物事送你,卻有不周,不過你與雲朗已有婚約在身,你雖貴為殿下,將來嫁進杜家,亦要守賢,雲朗就有權為你配飾。”

雲軒說著話,將長匣遞給九兒:“閨房之樂,甚於畫眉而已,如何談得上羞辱二字?”

九兒一時無從反駁,垂了頭,雖覺手心冰涼,到底還是不敢違逆雲軒之舉,伸手接過了長匣,低聲道:“九兒謹遵丞相教誨。”

“雲朗也起來吧,先送九兒回去吧。”雲軒淡淡地吩咐道:“順便查查殿下的寢殿之中,可有什麼人不牢靠的?亦或是愛多嘴多舌的。”

九兒不由一驚,不知雲軒何指。

雲軒微微一笑,道:“昨兒有人看見你殿裏的人去了敏王爺府上……若是你狠不下心處置,就讓雲朗幫你吧。”

雲朗立時瞭然。九兒也不由面色一變,有些慚愧,他一向待宮裏的人寬厚、隨和,卻想不到還是會有叛主之人,向外傳遞消息,自己竟然不察。

“是。”雲朗欠身:“雲朗一定幫九兒殿下嚴查。”

九兒也欠身道:“是九兒大意了。”

“查出來,就直接處置了吧。”雲軒的臉色有些冷,他最不齒的就是叛主求榮之人,處置起來絕不會手軟。

待雲朗和九兒退下去,雲軒才笑對子易道:“九兒這性子也是奇怪,便是雲朗送了這禮物給他,又有什麼好委屈的?”

子易冷冷地道:“果真是先生的弟弟,與先生倒是相似的很。”

雲軒聽了,不由一笑。

這十二生肖的獸首,雲軒也是送給過子易的,當時可是讓子易受了不少苦楚。

子易與雲軒最初歡好時,子易難免生澀疼痛。

雲軒自然是心疼,便宮裏宮外的淘了不少方子來,雖是替子易調養了身體,也讓子易吃了不少苦頭。雲軒卻反倒因此享受到了更多的樂趣。

子易不由抱怨、不滿甚或想要反抗。偏雲軒行事向來獨斷專行,更不擅長體貼哄慰,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完全不理子易的怨念。

子易積威之下,也不敢真得反抗,況且便是小小反抗了幾回,倒是吃了更多的苦頭,他只得咽下滿腹委屈,由着雲軒隨意調弄了。

弄玉吹簫,本是意指男歡女悅,結成愛侶,共享幸福的。在本朝則有了更加深切且貼切的含義,便是寓指狼男與狐男結賢之後的房中行樂。

雲軒尤其喜歡為子易弄玉。

那上古的十二獸首圖,也是雲軒花重金購得,又耗費時日尋得上等藍田玉胎,並密請玉器大家千曉生予以雕琢。千曉生耗時一年,依舊未有成品。

雲軒實在不耐其煩,收回了十二獸首圖和藍田玉胎,自己得空時按圖雕刻,竟然不到三月時光,就成了。

但是這四五年來,坊間卻是漸漸也流行起十二獸首玉飾來,工藝與材質也日漸精妙。雲軒也並非不知此事,只是沒有追究而已。只是想不到,這千曉生膽子也太大了,竟還敢應旁人之情琢玉。這千家,也實在是求財不知惜命了。

子易看雲軒笑得風淡雲輕,更是覺得氣悶難平,冷了臉道:“朕還有奏摺要看,就不陪先生了。”

“站着。”雲軒淡淡地道。

子易再是心裏不甘,可還是依言停下了腳步,可依舊是低了頭,繃緊了臉色。

雲軒道:“抬頭。”

子易不理。

雲軒走過去,用手抬起子易的下頜:“方才我對九兒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子易只得抬頭看雲軒,雲軒清冷的神色不由讓他心中一驚,再不敢擰着,緩聲答道:“是,易兒聽見了。”

“說。”

“先生說,閨房之樂,甚於畫眉而已,如何談得上羞辱二字。”

雲軒這才鬆了手:“委屈你了嗎?你發得什麼脾氣?”

子易知道這其實是雲軒是在解釋給自己聽,便是為自己佩玉,也不過是憐愛之意,只是丞相的表達方式永遠是這樣野蠻霸道的。

“你最近乖了,倒還真有些日子未曾讓你配飾了呢。”雲軒的手輕輕劃過子易的眉峰:“想去看摺子嗎?先回去戴了龍飾,本相在御書房恭候皇上。”

雲軒微欠身,然後抬頭對子易淡淡一笑,轉身如行雲流水般去了。

子易的身體僵在那裏好一會兒,到底還是咬了咬唇,往自己的寢殿去了。

殿門口侍奉的小太監見了子易過來,忙着請安,子易一腳將他踢了幾個跟頭,道:“都在殿外侯着,沒朕的吩咐,誰也不許踏進寢殿半步。”

子易進了寢殿,穿門過廊,再入內殿,再推開內室的暗門,進去了,在龍床的床尾處,打開暗格,瞧見光潔的白玉匣子端端正正地放在那裏,心裏還是有些發緊,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白玉匣子用雙手拿出來,放在龍床上。

這白玉匣子裏,自然就是雲軒曾送子易的禮物。雲軒親手雕琢的白玉十二肖獸首。

打開匣子蓋,瑩潤通透的十二生肖獸首依序排列。由細到粗的,自然是玉鼠、玉牛、玉虎、玉兔、玉龍、玉蛇、玉馬、玉羊、玉猴、玉雞、玉狗和玉豬。每一件都是惟妙惟肖,圓潤可愛。玉龍的長短粗細正是中等,龍之雙角彎彎,正可用食指勾住。

子易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還是用手將玉龍取了出來。總算先生還是有一絲心疼自己的,並沒有立時就用玉豬為飾。

子易緩步走進御書房,偌大的書案后,放着一張寬大的紫檀木雕龍軟榻坐床,軟榻上鋪着錦繡葳蕤的軟墊,很是豪華舒適。宮燈高燃,三架暖爐氤氳着淡淡地溫暖的茶香。

雲軒靠坐在軟榻上,正翻看子易已批好的奏摺。

“先生。”子易微欠身。

“過來。”雲軒頭也不抬。

子易走到書案后,在雲軒身前站定。

“風前,御書房三丈之內禁止靠近。”雲軒揚聲吩咐。

“是。”御書房外,風前高聲應諾。御書房前後侍立的侍衛和宮人立刻快步移了出去。

雲軒這才抬頭對子易道:“皇上可以過來為本相吹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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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泉鳴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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