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2.21

119.2.21

傅錚自東宮接了梅茹,二人乘馬車回府。

這會兒對着傅錚,梅茹總有一絲尷尬。先前聽聞傅錚過來接她,太子妃可是拿她說了好一通笑話,笑他二人恩愛,還笑傅錚對她好,片刻都分不開。這話與前世那些婦人恭維梅茹的一模一樣,那些人也曾經一口一句“燕王妃,燕王待你真好啊”,處處捧着她,讓她活在最苦的夢裏……往事歷歷在目,心窩子像是堵着什麼,梅茹悄悄嘆了一聲,只覺得沉甸甸的。

傅錚望着她,想到外面丫鬟手中提的那些東西,他淡淡問道:“今日在皇嫂那兒都做什麼了?”

梅茹敷衍回道:“喝了一道鷓鴣茶。”

“還有呢?”傅錚不依不撓,繼續淡淡的問。

他的聲音透着威嚴與強勢,總是處處管着她,不容人抗拒……梅茹訕訕的,說:“還見到了周良媛,她給了幾盒胭脂當明日生辰的賀禮。”

“胭脂?”傅錚蹙眉。

梅茹明白他的意思,回道:“聞過了,裏面就是芙蓉花再加了一味玉蘭,沒什麼。”

“回去就扔了。”傅錚面無表情道。

梅茹咋舌。傅錚狠心的時候是真狠。周素卿好歹是他的青梅竹馬,他還曾動過娶此人為妻的念頭,但傅錚現在提及時卻是半分情面都不留,還如此這般的防着她,對周素卿,他哪兒有過半分真心?梅茹“哦”了一聲。

傅錚依舊淡淡交代道:“阿茹,我不在京,你離那些人都遠着一些。”

“知道。”梅茹自己也不喜歡湊宮裏的熱鬧。每說一句話都費盡心思,都要轉好幾個彎,小心翼翼的仔細斟酌,她嫌累。

傅錚默了默,道:“阿茹,我今日沒跟你商量,私自在父皇跟前替你求了件差事。”聞聽此言,梅茹不免好奇:“什麼差事?”傅錚道:“你不是在替父皇弄那些典籍么?我索性讓鴻臚寺將庫里其他的都運到府里,你就留在府里慢慢看。”

梅茹一聽心裏就有氣,她本來就忙不完呢,這人居然又給她折騰回來一大堆!

見她小臉氣呼呼的,白裏透紅,怪有意思的,傅錚心底軟軟的,他笑了,眉眼舒展開,最是俊朗。

傅錚笑道:“不過給你多找些事做,你還跟我生氣?”他解釋道:“此舉既能在父皇跟前長臉,又省的那些人總有事沒事的惦記你。我不在京的時候,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進宮,就拿父皇的這事兒當借口打發了,她們也不會為難你。”

確實是這個道理,拿延昌帝吩咐的事做借口,最能搪塞皇后了……梅茹客氣欠身道:“謝過殿下。”

傅錚忙抬手虛虛一扶。他的手還沒碰到梅茹呢,梅茹就躲了回去。手停在半空中,頓了一頓,傅錚道:“阿茹,若她們還是為難你,讓你不痛快了,你就給我來信,我自會有法子給你出氣。”

聽他這樣字字句句為自己着想,梅茹怔怔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傅錚凝睇着她,忽然又笑了,薄薄的唇揚起來,漆黑的眸子裏滿是不舍。他聲音軟了軟,道:“阿茹,我今日就要離京了。”

“啊?”梅茹回過神,略有些驚訝。

傅錚難得嘆了一聲,面色凝重道:“遼東情況不妙,昨日一連幾道八百里急報回京,父皇是萬萬不准我再耽擱了,讓我今日領了虎符就過去。”他本打算初十走的,今日不過才初八,中間還隔着一個梅茹生辰呢,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吶。

梅茹聽着,沉默良久才“哦”了一聲。

到了王府,二人自馬車裏下來,梅茹便吩咐管事兒的劉瑞替傅錚收拾東西。有皇命在身,傅錚沒法再耽擱,偏偏他心裏還裝着一件事,這會兒見梅茹要回立雪堂,他喚住她道:“阿茹。”梅茹頓住身形,回頭疑惑地望過來。

她一動,鬢間的珠釵輕搖,傅錚的心一併就跟着搖擺、恍惚,他仍是不舍。傅錚道:“阿茹,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跟你交代。”

“殿下請說。”梅茹道。

她的手交握在胸前,傅錚還是想握的,可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傅錚不敢。雙手負在身後,蜷了蜷,他道:“你跟我來。”說罷,傅錚先行一步往自己院子去。

兩輩子加在一起,梅茹都極少來他這兒。傅錚屋子裏頭的陳設不多,黑漆木雕花蓮花刺繡屏風,青花白地瓷梅瓶里空着,攏在兩側的帷幔都是鴉青色,處處透着冷冽沉峻之意,和他這個人一樣

府里上下皆知王爺今日要走了,誰都不敢多打擾,裏間一時安靜,剩他二人獨處。

這種離別前的靜謐拚命壓下來,讓人心底好沉重。

傅錚覷了眼梅茹,那人安安靜靜坐在南窗榻底下,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悲喜。前世他要帶兵出征的時候,梅茹可是哭得難受呢。她眼睛紅紅的,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萬般捨不得,叮囑的話更是說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卻再也見不到,再也聽不到了。

柔軟的心尖被狠狠絞了一絞,傅錚從書案里取出一個剔犀如意雲紋方盒。他坐到梅茹對面,眸色黯然道:“阿茹,明日是你生辰,我也不知你喜歡什麼,這裏頭是一對翠玉手釧。我原本想明日早上給你的,沒想到卻要匆匆離京。”人生總是有太多太多的遺憾,但好像永遠都彌補不了。比如傅錚費盡心機在五月娶到梅茹,就想要在六月初九這日陪一陪她,萬萬沒料到遼東.突然出事……

沉沉嘆了一聲,傅錚怕梅茹不要,不得不又添了一句:“你若是喜歡就留着戴,若是不喜歡就擱在旁處。”

這話未免太過委曲求全了一些,又不像他了,梅茹看了看傅錚。

傅錚也望着她,墨黑的眸子裏全是不舍。他想要抱一抱面前的人,再親一親她,再疼一疼她,偏偏梅茹怕他怕得不得了。她如今好不容易才對他好一點,願意去祭拜母親,傅錚已經很知足了,他不想嚇到她。兩個人的日子那麼長,他一點點的總能撬開她的心。

可是,對着面前的人,傅錚仍是捨不得,他放不下啊。人一旦有了羈絆,冷硬的心就會跟着柔軟。“阿茹,”傅錚忽然道,“你跟我一道去吧。”

聞聽此言,梅茹臉色一變,登時慘白了好多,還有些惶恐。

傅錚自知失言,不該逼她的。

那邊梅茹慌亂地撇開眼,道:“殿下說笑了。”又喏喏提議道:“殿下要是想有人在跟前照顧,不如……”

聽她又說納妾的事,傅錚故意沉着臉道:“可不許再說了。”

梅茹一時噤聲,看了看他,道:“今日皇后還提了這事……”

傅錚道:“那是她的意思,你不用管,你反正答應過我的。”

梅茹有些懊悔,她當時腦子肯定糊塗了,稀里糊塗就被傅錚捉到了話柄,這下是再也沒有迴轉餘地。她低着頭有些惱意,傅錚道:“別惱了,我如今就在府里幾個時辰,跟我說說話,省的我在外頭還要惦記你。”

這人要不就冷着臉管着她,要不就信手拈來說這樣的話!梅茹臉漲得通紅,她冷冷嗆道:“可不敢要殿下惦記。”

“我不惦記你,還惦記誰?”傅錚笑道。

梅茹臉還是紅,她道:“殿下在外頭也能收人,到時候帶回來再給名分就是。”

傅錚嘆氣:“我要走了,你還拿這話氣我。”

二人正拌着嘴呢,石冬在外頭稟道:“殿下,十一殿下來了。”

傅釗定然是聽到他要離京的消息,所以特意趕過來的,傅錚朗聲道了一句“知道了”,又望着面前的人,叮囑道:“十一弟的婚事你替他留心着,省的以後被皇后拿捏住。”梅茹點頭,她起身要回立雪堂,熟料傅錚突然捉住她的手腕子!

他的力氣總是很大,梅茹一臉驚恐地望過來。那種驚恐令人心底愈發酸楚,傅錚默了默,只是將剔犀如意雲紋方盒遞到她手裏,他鬆開手道:“不喜歡就收起來。”

若收起來了,就別讓他知道。

愣愣看着手裏的盒子,梅茹福身道:“多謝殿下。”

回到立雪堂,梅茹坐在梳妝枱前,好半晌,她打開織錦多格的妝奩最底下那層。

那裏面收着個彩錦如意的小盒子。這也是傅錚給她的,裏面是一對珍珠耳墜。去年他離京前給她的,賀她及笄之喜。梅茹一直沒打開過。後來傅錚死訊傳回京,她才拿出來看了一眼,卻一直沒有戴過。被梅茹收在最最底下,她不敢輕易觸碰。

沒想到今日傅錚要走了,又送她一對翠玉手釧,和去年一模一樣。

梅茹坐在那兒,沉默良久,終沒有打開方盒,她一併收在那裏,然後闔上妝奩。

傅錚這日是在府里用過午飯再走的。

飯擺在梅茹那邊,食不言寢不語,兩人誰都沒有講話,直到用完了飯,見梅茹又多吃了口涼的,傅錚嘆了一聲,道:“天氣越來越熱,你莫要貪涼,自己身子總是知道的,別總是疼起來才想到要忌口。”

梅茹被他一說就不好意思吃了,她訕訕擱下筷子。

看着眼前的人,傅錚怎麼放心的下?他恨不得全叮囑了。

傅錚道:“這次石冬就不跟我去了,留在京中,能時時護着你的安危。”

傅錚又道:“府里不管有沒有事,記得給我多來信。”

頓了頓,他還保證道:“我定早些回來。”

梅茹不說話,只是默然點頭聽着。

離別越來越近,人的心也越來越難受,傅錚格外想聽她說一句話,如前世那樣,哪怕叮囑一句也好。默了默,他問:“阿茹,你沒什麼要對我說的?”

梅茹這才抬眸,視線拂過他的右臂,道:“殿下身上有傷,務必多加小心。”

去年他走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句話,卻比去年好太多了,至少沒有要他逼迫才開口對他叮囑一句。傅錚嘆了一聲,起身道:“我走了。”

梅茹亦跟着起身,似乎要送他。

傅錚見狀心底又軟了,他道:“外頭曬得慌,你別出去了。”

梅茹看着他,傅錚亦望着她,他真想抱抱她呀,抱抱這個軟軟的小東西。

倏地,傅錚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梅茹稍稍一躲,然後僵在那兒。他什麼都沒做,溫熱的指尖僅僅碰了碰她柔軟的髮絲。這種柔軟牽絆着他的心,像是撕扯,傅錚沒說話,眼底慢慢的,沁起一些潮濕之意。

他道:“阿茹,照顧好自己,安心等我回來。”

傅錚沒讓梅茹跟着出去,他翻身上馬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府里。人一旦有了羈絆啊,一輩子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踏實。他有了魂牽夢縈的地方,他知道府里有人在等他回來,無論真情還是敷衍。傅錚想,這樣就夠了,她還在府里,他就高興了。

梅茹坐在南窗下,意嬋進來道:“姑娘,王爺走了。”

梅茹點點頭,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傅錚問她要不要一道去,梅茹這輩子都不想、亦不會再去了。去了,傅錚自然會對她好,可這種好只會令梅茹愈發過不了自己那一關,這種好只會讓她不停的回想起自己曾無數次追過去,然後對着他的背影難受的模樣。

她看着現在的自己,再看着前世凄苦的自己,總覺得像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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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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