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我們回家
因涉嫌綁架殺人,專案組的人很快趕到了酒店,帶路西綻回去接受調查,縱喬倚夏有千百個不願,也不可能因為她的一句相信她便作罷。她並不痴傻,心中有個名字一直在叫囂着,有好幾次,她險些就脫口而出。可是她說不出口,是的,她曾經是個警察,可是現在的她,卻沒有辦法,或者是說不敢把自己的懷疑說出口。為了自己的愛人,她忘記了自己應該恪守的信仰。
“等一等。”
女人身着一襲大紅色毛呢大衣,她清亮的聲音讓所有人停止了動作,在這寒冷的冬日裏,她像一朵妖冶的牡丹,兀自綻放。
她走到路西綻身旁,兩個人對視了片刻,沒有一個人逃避。終於,她微微啟齒:“路西綻,這輩子你欠我的,你逃不掉。你不要以為你為我頂了罪就可以跟我兩清。兇手是我,你憑什麼自以為是?”
在場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除了喬倚夏。她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慶幸賀蘭秋白終究及時趕來了,卻又擔心路西綻會否因此耿耿於懷一生。
“你給我記住,你欠我的就是欠我的,別想着還。你的命,是書野給你的,你給我好好地活着,我不許你辜負他。”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傷害商陸!”白英記得她。上次她同商陸一起去F市,在星巴克洗手間遇到的那個,跟喬倚夏神似的女人,就是她。她抑制不住內心,衝上去抓住她的衣領。
“為什麼?”賀蘭秋白看着她,“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和什麼人做朋友不好,偏偏要跟路西綻扯上關係?我告訴你,小丫頭,我就是要看路西綻身邊的人遭殃,我就是不要你們好過!”
白英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她沒有躲。現場陷入了一片昏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在石韋和秦隊的組織調停下,才慢慢歸於平靜,所有的人都被帶回去做了筆錄。賀蘭秋白如實交待了全部犯罪過程,包括那幾個被她臨時僱用來的外國佬。
路西綻坐在溫暖的空調室里,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般,甚至沒有聽到喬倚夏推門而入的聲音。喬倚夏坐到她的身邊,遞給她一杯溫牛奶:“杯子是新的。”
路西綻接過來,喝了一口,低着頭道:“對不起。我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是,依然沒有將商陸還給你們。”她自嘲般地笑了笑,“現在我身上背負着的人命,又多了一條。”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喬倚夏是有些感激賀蘭秋白的,幸好她出現的及時,才使路西綻的行為不構成包庇,加之路西綻往日協助辦案有功,她等會就可以離開了。可是喬倚夏心裏清楚,路西綻雖然不言不語,但是她再也沒有辦法輕鬆洒脫地活着了。
喬倚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此時此刻,言語變得蒼白又無力,她只能輕輕攬着她,默默地陪伴着她。她們一起看了太多了人間別離,也曾經有過至親同自己天人永隔的經歷,白英說的沒有錯,她們沒有為商陸的死掉過一滴淚,但那就像是橫亘在心間的一塊大石頭,重到讓她們不願意,卻不得不相信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每一個善良的人的離開,上天都會為他落一滴淚,最後凝結成天上的星辰,所以天空才會這麼亮,那是因為有很多善良的心聚集到一起,普照大地。
賀蘭秋白想,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跟路西綻見面了,以前的愛也好,恨也罷,都將在她踏出這個門檻之後灰飛煙滅,化作塵世間的一粒塵埃。
能夠再次這樣抱着她,賀蘭秋白覺得真好。
“每個沮喪到快要熬不下去的日子,我都會坐在窗前唱那首《軌跡》,我覺得歌詞寫的真好,我會發著呆,然後忘記你,接着緊緊閉上眼。只可惜,我忘不了他,也不會再有那麼一個人出現,能夠代替他。這一生,我做錯太多事兒了,最多的事,就是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可控制地愛上了他。我常常想,如果我跟他不曾遇見,或許我們三個,都會過的很幸福。”
賀蘭秋白撫了撫她的頭髮,再也沒有了那份刻進骨髓里的凌厲:“西綻,替我去看看他,告訴他,如果有來生,我會選擇永遠留在中國。”他,再也不會遇見一個叫賀蘭秋白的女人。
“好。”路西綻不再僵硬地站着,她伸出手,緊緊回抱着賀蘭秋白,這個她叫了那麼多年大嫂的人,“大嫂。”
曾經像夢魘一樣滲透進自己生命里的女人終於漸漸消失在視線了,也許此生不會再見。她的離去,為路西綻漫長的追悔生涯畫下了結點。這場長達十幾年的鬧劇,終於收官。她不知道賀蘭秋白遇見路書野是不是她的不幸,但她可以確定的是,路書野遇見賀蘭秋白,一定是他的幸運。
商陸葬禮的那一天,所有他的同事全部到場,無一例外,喬倚夏和路西綻着一身黑衣,並肩站在一起。白英輕輕擁抱了喬倚夏,頗有幾分告別的意味。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白英對她說的話,她說:“現在的我,不恨亦不愛,只想着平安將孩子生下,至少給我婆婆和公公留下點念想。雖然不是完全真心的,但還是祝你跟西綻姐,白頭到老。我想,這也是商陸所希望的。”
三月的天飄起了雪花,像是上蒼對世界的一場洗禮,白色的羽毛落在屋檐上,落在樹榦上,飄到人的睫毛上,冰冰涼涼,化成水珠。白英的爸爸為她披上一件厚披肩,攬着她的肩膀,讓她趕快上車。
她伸出手,等待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指尖,她說:“每一片雪花的融化,都是他在想念我。”
喬倚夏撐着傘,同路西綻走在街道上,她想起去年的時候,她們也是這樣子走在大學的操場上,那調皮可愛的小男孩誤把她們當作明星要簽名,路西綻傲嬌得不給簽,還嫌棄人家給的傘太廉價。轉眼間,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
走着走着,路西綻突然蹲到了地上,雪花斜斜地飄進來,落在她烏黑的頭髮上。
“我曾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然而,上天用現實告訴我,我也有許多無能為力的事情。比方說十一年前的那場災難,比方說,已經逝去的商陸的生命。在生命的面前,我是何其渺小,就如同天地間的蜉蝣一般。”
“但所幸還有你,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仍然選擇相信我,在我疲憊不堪的時候,願意帶我回家。”路西綻雙手捧住她的臉,烙印上一個淺淺的吻,“雪花的寓意,不僅是想念,還有愛戀。”
喬倚夏,你已經深深地融入了路西綻的血液里,跟她合二為一,從此刻開始,無論天災還是人禍,都不能把她從你身邊帶走。
知道路西綻和喬倚夏要回F市,藍雪梧特意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提前幾個小時就去了她們的公寓,站在門口守着。已經有些時日沒見她了,她好像又長高了一點,頭髮染了栗色燙了卷,穿着洋氣的香奈兒套裝,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傻裏傻氣的小女孩了。
“流琛沒跟你一起來嗎?”喬倚夏拍拍她的腦袋,問道。
“啊,外面好冷,我們先進去吧。”藍雪梧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低着頭按着手裏的遙控器,“我們已經分手了。”
有失落,但更多的卻是平靜。喬倚夏和路西綻對視了一眼,兩個人並沒有感到意外,或者是說,從他們最初在一起時,她們就預想到了會是這個結果。
“是我提的。”藍雪梧深吸了一口氣,“流琛哥哥對我真的特別好,前幾天從A市回來,還沒有忘記去古樓給我買我最愛吃的那家核桃酥帶回來。可就是因為太好了,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只把我當成妹妹而已。他看起來花心,可是一旦跟一個人在一起就不會再沾花惹草,而我怎麼能這麼自私把一個不愛我的人禁錮在我的身邊呢……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有夏戈姐姐,我嫉妒,我不甘,可是我卻不得不放手……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會感到遺憾了,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我永遠都會記在心裏。”
“好啦……!”藍雪梧話鋒一轉,陽光燦爛地笑起來,“不說這個了。我今天來可是有任務的!”
“什麼任務?”見藍雪梧心情還好,喬倚夏也就沒有那麼擔心了。
“姑姑和姑夫知道你今天回來,他們都很開心,叫我喊你回家去吃個團圓飯。”藍雪梧起身走到喬倚夏沙發背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且,他們還叫路姐姐一起去喔。”
父親跟母親,終於敞開心扉,願意接受自己跟西綻的愛情了嗎。
喬倚夏突然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每個人在小時候都跟父母親吵過架,吵架的當下心中滿滿的委屈,可是無論對錯,父母總是不忍自己的小孩哭泣太久,耐着性子去哄,只要聽到爸媽溫柔地跟自己講,乖孩子,別哭了。明明感動,卻哭得更厲害了。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更加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不懂事。而父母的愛是多麼的偉大,多麼的具有包容性。
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覆上自己的手背,喬倚夏迎上路西綻的目光,沖她甜甜一笑。路西綻看她開心,也跟着她一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