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都依你

第四十一章 都依你

臘月的天氣,滴水成冰,此刻已然是午後,陽光一點點的黯淡下去,落日的餘暉淺淺的灑在范氏周圍,花白的頭髮,沒有讓范氏看起來蒼老,反而多了些經歷世事的睿智。

曾經的過往,總以為早早就揭過去了,卻始終都繚繞在眾人心中,糾糾纏纏,永遠也放不下。

“太後娘娘也沒有想到會如此。”舒姑姑聲音有些沙啞,言道:“太後娘娘當初並不知道,不知道詩文小姐有了身孕,若是知道了……”

范氏接着舒姑姑的話說道:“若是知道了,怕是一早就將那孩子落掉了,也就不會有如今的忠國公夫人了。”

舒姑姑朱唇微張,還欲再說,卻被范氏攔住道:“罷了,多說無益,但凡你張口,總是為著太后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沒有原諒不原諒的那些話。”

范氏抬腳往前行去,齊地的紫紅色裙擺浮動着,隱約瞧見內里的瑩白繡鞋,舒姑姑的眼底晦澀了些,當年,鎮國公夫人范氏入宮,也是按品大妝,想要來求了太后,讓蘇詩文入宮為後,結果,只是在屏風后聽到了那些話,便轉身離開了,也是同樣的瑩白色繡鞋……

行到慈寧宮大殿門口,舒姑姑正要進去通稟,卻聽得暖閣裏頭,太后的聲音:“請鎮國公夫人進來。”

殿門開啟,內殿伺候的小宮女們魚貫而出,如此一來,便是舒姑姑也不方便進去了,恭敬的守在殿門旁。

范氏看着二十餘年沒有來過的慈寧宮,曾經的金碧輝煌,變成如今的紫檀木色,彷彿歲月沉澱,為這個宮殿增加了垂暮之感。

沿着熟悉的道路,轉過大理石花鳥屏風,跨過高高的門檻,撩開垂紗琉璃珠簾,來到一扇蟬翼紗美人戲蝶的四扇屏風前,二十多年前,她就是站在這扇屏風后,知道了被隱瞞十幾年的真相,讓她落荒而逃,也因此,失去了詩文。

范氏微微闔上雙眸,又重新睜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過這扇屏風,恭聲行叩拜大禮。

太后坐在雕福壽無雙羅漢榻上,看着自己日日挂念的表妹,長長的嘆息,聲音中帶着些許滄桑:“你……總算是肯來看我了。”

太后自稱了多少年的哀家,可在范氏跟前,她卻說不出那兩個字的尊稱來。

范氏抬起頭來,直視太后,她曾經的表姐,她曾經掏心窩子對待的表姐,這世上無雙的美人,便是美人遲暮,依然沒人能否認她的美。

有種人的美,無關容貌,無關年紀,即便面前的太后一樣有皺紋,即便她的身段不再窈窕,她依舊是美得雍容,美得端方,氣度高華,她就像是為國母這兩個字而生的。

范氏沒等太后發話,便站起身來,坐在了與太后桌几相隔的羅漢榻另一側,那個只有當今皇帝才敢坐的位置。

“是你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你,我為何不敢來見你?”范氏一開口便是咄咄逼人,怒火滔天的。

太后輕輕的撥動着手中的羊脂白玉十八子手串,溫聲說道:“你欠了我一個人,我欠了你一個人,只當咱們是打平了吧。”

范氏眉頭擰成一線,銳利的目光看向端莊雍容的太后,帶着嘲諷的笑意,厲聲說道:“打平?如何打平?我的詩文再也不會回來了,只因為你的妒意,我失去了一個女兒,若不因為你,我絕不會讓我的詩文就這樣過了一生!”

范氏幾乎是撕扯着心肝將這句話說出來的,就因為她與太后之間的事,她生生的折損了一個女兒。

太后微微閉上雙眼,手指撥動着羊脂白玉珠子,速度顯然比先前快了些,到底顯露出她不再平靜的內心,多年過去了,總以為可以做到平靜如水,卻到底是做不到的。

范氏不自覺的攥着暗紅色的桌圍,盯着對面的太后,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說話,把藏在心裏的話說出來,我不欠你什麼,若不是那一日,若不是那一日,我根本就不會想到,你是喜歡定安的!”

蘇定安,如今的鎮國公,與范氏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蘇詩文的父親。

當初她們還年輕的時候,在皇家圍場裏,范氏與太后盧氏這對錶姐妹,太后的哥哥,當時還是勇國公府的世子,以及蘇定安,當時的鎮國公府世子,太子,以及幾位皇子,在一處狩獵,一處玩鬧。

范氏性子爽朗,與蘇定安比騎馬,比射箭,幾乎是針尖對麥芒一般,那時候的盧氏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總是帶着最適宜的笑意,輕輕鬆鬆的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皇家與這幾個府邸聯姻,不比旁的,一般會讓他們相看,之後,范氏去問盧氏,她相中了哪個?

盧氏溫和的笑着對她說:“我一切都聽從父親,母親的,再說,那天那麼多的人,我根本就不敢細細打量了誰,唯恐被人笑話輕狂了去。”

范氏便笑着與盧氏說:“我喜歡蘇定安。”

盧氏依舊帶着那樣溫和的笑意,多一分嫌艷,少一分嫌冷,因而范氏從來沒有想過,盧氏也是喜歡那個直脾氣的蘇定安的。

再後來,一切都順風順水,盧氏風光大嫁,在出嫁的那一日,入主坤寧宮,成為尊貴的皇後娘娘,風華絕代的國母。

范氏嫁給蘇定安,成為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兩人說笑逗鬧,好不熱鬧。

人人都說,勇國公府是尊貴無雙的,同一日,出了一個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一個皇後娘娘。

范氏也一直以為是這樣的,甚至於,盧氏所出的太子,經常到鎮國公府玩鬧,與詩文等一同在國公府玩耍,范氏對太子,有對自己兒子一般的親切,這也是為什麼,鎮國公敢醉酒罵當今皇上的原因,因為當今皇上幼年時,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鎮國公府玩耍的。

直到先帝駕崩,皇上登基選后,皇後人選在鎮國公府蘇小姐蘇詩文,英國公府張小姐張媛雅之間挑擇時,范氏才匆匆入宮,卻聽到了她一輩子都難以忘卻的話。

“哀家不能讓她的女兒為後,她奪了哀家心愛的男人,哀家如何能讓自己的兒子,去娶她的女兒?”

一句話,將過去將近四十年的姐妹情都葬送了。

英國公府張媛雅順利入主中宮,這個時候,范氏才知道,蘇詩文早已經不是完璧,可便是一個妃位,她都不肯給……

蘇詩文屈辱的下嫁永樂侯,鎮國公申請戍邊,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太后依舊一顆顆的撥動着羊脂白玉珠子,微閉着雙目說道:“當初罪孽種種,只源起了執念,如今你們回來了,詩文走了,我在宮中困了四十餘年,只當是自己作孽吧……”

“你從來都是這般,將話藏在心裏,我如何知道你喜歡他?若是知道,因為他,我會失去一個女兒,我斷然不會選擇了他,你入宮為後,本就是一早定下的,斷無更改,跟我嫁不嫁他無關,與我的詩文更是無關,可你就是這樣害死了她。”范氏聲淚俱下的說著。

太后終是張口,眼淚滾珠一樣的跌落:“我也知道,我入宮是一早就定好的,所以我沒權利去選擇誰?明明我對他的倔強很心動,卻要裝作沒有,這麼多年了,我便是睡覺,也要帶着溫和的笑容,我要整日裏瞧着你與他笑鬧,與他鬥嘴,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

這位人人稱讚的,無一瑕疵的太後娘娘,除了在老勇國公與勇國公夫人的喪禮上,先帝爺駕崩的那天落過淚,這便是頭一次了,眼淚似乎是想要發泄一生都沒有發泄的情緒,不斷的不斷的滾落……

范氏一樣是痛苦的,她的女兒,因為她的恩怨,就這麼過了一生,甚至於,性子爽朗如她,卻沒有為自己的女兒爭取過一句,若是在那個時候,她肯放下那些驕傲,那些自尊,詩文也不會……

“你恨,你怨,衝著我一個人來,詩文她……何其無辜,何其不幸,你也是看着她長大的……”范氏哽咽着,卻再也說不出旁的來。

兩人在暖閣中哭掖着,舒姑姑在外也落了淚,太后的哀痛,她盡數是知曉的,怎麼會有人是完美無瑕的?若不是有那麼個人撐着她,她如何能熬過這深宮中的黑夜。

舒姑姑以為,太后這般情緒,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的,她到死,都是那個完美無瑕的天下第一美人,卻不想,太后終是說出了口,對這個曾經自己無話不談的表妹。

“我知道,你必然是為著那個叫做宛如的丫頭來的,當年詩文的事情,你失去了一個女兒,我也失去了一個兒子,皇帝到如今也不肯原諒我,我原想着,你約莫是不喜歡永樂侯的這個女兒的,但因着她與詩文那般相像……”

太后嘆口氣道:“你如今只說要讓哀家為你做什麼吧,是要她入宮為後,圓了當年詩文的夢,還是要怎麼著,都依你,哀家欠你的,在臨死前,總要還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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