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請安
翌日清晨,天兒還只是蒙蒙發亮,芙蕖便收拾打扮好,與晉江長公主一道兒坐上了趕往宮中的馬車。
馬車之外,騎在前頭馬上的,卻是一貫懶散的夏越朗。雖然他還是一副沒精打採的模樣,但好歹將自己收拾的利利落落,也沒讓人催促便出現在了門口。
芙蕖坐在車內,看了一眼方才出門時,面色還是不怎麼好看的晉陽長公主,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替夏越朗求情道:“娘,你瞧哥哥今日難得這般勤奮……”
晉陽長公主聞言,還未等芙蕖將話說完,便瞧了她一眼,打斷道:“今日要入宮去,他早些起了身,不是應該?難不成還要我誇獎他一番?”
雖是對着自己的最疼愛的小女兒,但有的時候,晉陽長公主嘴裏說出的話,實在是有些不留情面。
芙蕖有些尷尬的抿了抿嘴,自覺嘴笨,不敢再說話。
倒是晉陽長公主瞧着芙蕖這般略顯笨拙的樣子,忍不住好笑的摸了一記她的腦袋,輕聲道:“行了行了,娘已經不氣了。”
芙蕖聞言,面上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而晉陽長公主也笑了一下,只是,看向芙蕖的目光中,帶着一絲說不上的意味,她難得放柔了語氣,輕聲開口道:“今日進宮,好好向你外祖母與舅舅請安,也謝過他們對你的疼愛。”
“女兒知曉。”
芙蕖認真的點了點頭,其實她到現在都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昨日承接的那道聖旨。畢竟,這道恩旨下的,的確是太讓人受寵若驚。
本朝公主之女封為郡主之事,倒也有過先例,但本朝郡主,大多有名無實,便是許多因着親王之女而獲封到郡主的,也只是有個稱號,至多再加一副皇家恩賜典儀、領些朝中俸祿罷了。
她這般能夠得封封地的,有,但極少,而且郡主得封到的封地,頂多只是彈丸之地,絕不是像南頤縣這般富庶的鹽邑之地。
不過,這道聖旨,倒也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至少讓她知曉,她的外祖母與皇帝舅舅,還是疼寵着他們一家。那麼,便是夏越朗昨日闖下了那般大禍,也只會被高高抬起、輕輕放過,甚至不會做任何的處置。
晉陽長公主這會兒坐在馬車一邊,靠在柔軟的靠枕之上閉目養神,倒是不知芙蕖這會兒的單純想法。她的所思所想,顯然要複雜的多,此次進宮,她的目的,也不會是芙蕖所想那般,只為了請安與謝恩。
這邊一家人各懷心思,而馬車則是越過正陽門駛入了宮中。
宮外馬車入內宮,自是該停在正陽門外,馬車內的人,再步行入正陽門。但皇上對於這個嫡妹向來恩寵,所以特意赦免,只讓馬車入了正陽門,再行換乘。
太后宮裏派來的小轎,已在馬車停下的位置等候,太後身邊的貼身嬤嬤馮女官,這會兒也在轎邊等候,一見長公主一家,立刻毫不含糊的行了禮:“長公主殿下、世子爺,郡主殿下。”
晉陽長公主微微頷首,態度矜持,並不熱情。馮女官也是半點不在意,反而笑眯眯的衝著芙蕖恭賀道:“奴婢今兒要與郡主討個喜,也要個賞,恭賀郡主了。”
芙蕖抿嘴而笑,正待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晉陽長公主臉上倒是一副被逗樂的樣子,目光似笑非笑看着馮嬤嬤,開口說了一句:“你這老貨,倒是會說話。”
說罷,又轉頭看向了站在她邊上的王嬤嬤,說了一句:“你們二人是好姐妹,你說這賞,是該不該給呢?”
王嬤嬤也笑了起來,嘴裏促狹:“馮姐姐這無功無勞的,又怎麼好意思來討賞,除非馮姐姐能將公主的賞也分些與奴婢,奴婢才替你說話。”
不得不說,馮嬤嬤與王嬤嬤二人這番話,雖有刻意討好晉陽長公主之嫌,倒的確博得了晉陽長公主難得一樂。心情舒暢了,晉陽長公主也好說話了許多,倒是大大方方讓青語拿了荷包過來,給馮嬤嬤與王嬤嬤二人都封了賞。
馮嬤嬤與王嬤嬤雖為奴婢,但身價皆是豐厚,哪裏在意這點賞賜,可二人還是做出了一副在意的模樣,將荷包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又是朝着晉陽長公主行了禮。
能夠讓這兩位老宮人這般放下身段逗樂的,除了太後娘娘,如今也只有這位晉陽長公主了。
等到芙蕖一家到達太后所居的慈華宮時,天兒已經轉為大亮,時辰並不算早了。
晉陽長公主帶著兒女走入,看到在太后左身側坐着的文皇后,又看了一眼在文皇後下首坐着的以袁貴妃為首的一排妃嬪,最後目光,卻是落在了坐在太后右側的臨溪公主一家。她的嘴角微微彎動了一下,扯出了一個別有意味的笑容,倒也什麼都未說,乾乾脆脆帶著兒女跪下與太后請安了。
晉陽長公主出現的地方,無論是在什麼場合,永遠都是焦點。
原本太后宮裏還熱熱鬧鬧的說著話,但在晉陽長公主出現的時候,立刻便安靜了下來,太后看着晉陽長公主一家,臉上露出了笑容,嘴上卻是責怪道:“這許多人,就屬你最晚,可見你對我這個做娘的,那是半點都不在乎。”
當然,這嘴上雖說著責怪的話,可臉上,又哪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反而是笑的比方才都真誠了許多。
晉陽長公主則是沒好氣的翻了一個白眼,衝著太后頗有些不恭的開口道:“您老便省省心吧,為了給您過來請安,咱們一大家子,天不亮便開始忙和了,您還要不滿意,非得日後讓咱們少來是不?”
“你這孩子,還嫌給我請安麻煩了。”
說罷,卻是衝著坐在下首的芙蕖和夏越朗二人招了招手,笑眯眯道:“咱們別理你娘這個潑皮,快上來讓外祖母好好瞧瞧,外祖母可想你們兩個孩子了。”
芙蕖和夏越朗聞言,自是乖乖的湊到了太後跟前,嘴裏甜甜的叫喚着外祖母。
晉陽長公主則是自顧自的站了起來,嘴裏不滿說道:“敢情您光想外孫外孫女,不想我這個女兒了。還嫌我來的晚,我瞧着,這屋裏不是還缺個太子妃嗎?”
晉陽長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卻是坐到了太后對面右側的榻上,一副自在的彷彿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太后聽了晉陽長公主的話,面上依然笑着,手上也依然摸着芙蕖的腦袋,只是隨口回了一句:“太子妃懷有身孕,所以我才讓她推遲一個時辰再來請安。怎麼,你還要和一個孕婦去計較?”
“那我可是不敢,太子妃肚裏,是您金尊玉貴的曾孫子呢!”
晉陽長公主一雙染了蔻丹的手,撿起了面前一塊白玉糕,送入嘴裏輕輕咬了一口,又丟回了盤中,一番瞧着略顯隨意的動作,卻做的端為優雅與動人。
而太后只是瞧着,面上依然笑着慈和,轉頭衝著底下文皇后輕聲道:“時辰也不早了,不必在我這老太婆屋裏獃著了,你們都回去吧!”
說罷此言,太后又看向了臨溪公主一家,笑着道:“你家中事兒只怕也不少,也不必在我這邊耽擱了,若是想去貴妃宮裏坐坐,便去坐坐,若是不去,便回家去吧!”
眾人聽出太后打發的意思,自是不敢不從,連忙起身衝著太後行禮欲告退,行完了禮之後,皇后與臨溪公主二人,倒是並未立刻告退,反倒是衝著芙蕖笑道:“昨日便聽聞旨意,恭喜郡主了。”
“多謝舅母,多謝姨母。”
芙蕖連忙起身衝著二人行了一禮。
文皇后與臨溪公主二人,自是連忙上前扶了一把,並不讓芙蕖將這禮行下。
臨溪公主扶起芙蕖后,手卻是順勢握住了芙蕖的手,笑眯眯又道:“芙蕖這孩子,實在是討人喜歡,可比我們家清漪這性子討喜多了。日後芙蕖若有空,多來姨母家中坐坐,也和你清漪妹妹多一道兒玩玩,免得她成日裏呆在家中,不是看書,就是做針線,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看得我可是愁壞了!”
臨溪公主口中的清漪,自是站在她身後的女兒楊清漪。
臨溪公主與晉陽長公主一般,皆有一子一女,瞧着對於這對兒女,也分外疼寵,嘴上說的埋汰,但眼裏滿是疼愛。
而臨溪公主這一番話說的,也是十分得體親近,偏晉陽長公主聞言,冷笑一聲,略顯刻薄的回了一句:“我家芙蕖事兒忙着呢,你女兒想和芙蕖親近,便自個兒上門來,還得這般大架子,讓芙蕖來上門。”
晉陽長公主這番話說出,場面自是尷尬,臨溪公主臉上卻依然笑着,十分沉得住氣,只溫柔一笑,說道:“晉陽妹妹說的對,確是我思慮不周,芙蕖你也莫怪姨母。”
說罷這話,也不等芙蕖有所反應,她便立刻笑着與太後行禮告退了。
只是,這邊人還未走出殿外,晉陽長公主卻是嗤笑着沖太后說了一句:“我偏偏就看不慣她這副虛頭巴腦的樣子,做什麼溫柔嫻靜給外人瞧,肚裏也不知道打得什麼心思!”
這一句話,與其說是給太后聽得,倒不如說是,講給還未走出大門的臨溪公主聽得。
太后聞言,並未說話,只等着人都走遠了,方才輕皺眉頭,與晉陽長公主說了一句話:“你這嘴巴,總是這般難聽,也該好好改改了!”
“我就這脾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改不了!母后不愛聽便別聽了!”晉陽長公主滿臉不在乎,又撿起了方才咬了一口的白玉糕,塞進了嘴裏。待嚼完后,她看着底下一雙兒女,開口吩咐了一句:“越郎去找你表哥表弟玩吧,芙蕖你先去你舅舅那頭謝個恩。”
“是。”
芙蕖與夏晉朗二人衝著太後行了一禮,倒也二話未說,便告了退。
太后含笑看着芙蕖與夏晉朗二人走出大殿,直到看不見人了,方才悠悠收回目光,看向了坐在她邊上的晉陽長公主,輕嘆了一口氣,開口慢慢道:“我知曉你心裏有怨,只是這些年都過去了,你非得記到我入了棺材才肯不怨嗎?”
“母后想多了。”
晉陽長公主眼瞼抬起,嘴角含笑看着太后,難得輕聲細語慢慢道:“便是母後去了,茵兒也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