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不會長大的柏海
不記得作為暴食生存在這個世界多久。
柏海認為,真正的他早在凌凌七死的時候,就一起死了。
親眼看着她消失,在極度的痛苦下他逐漸恢復了神志。清醒是比死亡更糟糕的事,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拉開房門,柏海抓到了在門外的莫南。
他手裏拿着跳棋,想來是到這找凌凌七陪他玩遊戲。站外面偷聽了一會兒門內的動靜,裏面發生的事把他嚇得雙腳發軟,想逃時也逃不動了。
“凌凌七姐姐呢?”柏海晲視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莫南,語氣冰冷地問。
莫南悄悄將身子往與他相反的方向挪動:“我、我怎麼知道,她進去后就沒有出來過……”
柏海朝前邁開腳步,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你騙我,她不在房間裏。”
“你別抓我!”莫南尖叫出聲:“爺爺,奶奶!救命!”
他希望在店鋪的大人能來救他,不然他會和凌凌七一個下場的。
“說出她的去向,我就放開你。”柏海把臉湊近莫南,本就不善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通過之前房間裏凌凌七的聲音,莫南已經意識到,柏海再不是那個可以任他隨便欺負的“撿垃圾小孩”。
他和外面東西一樣,他會吃人。
“她真的沒有出過房門,”生怕得罪柏海,莫南的聲音小心翼翼的。
“我想,她大概是被、被你吃掉了。”他用手指了指柏海染血的衣物,知無不言地向他彙報:“連,連骨頭,都沒有剩下來。”
——吃掉了?
腦中繃著的神經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斷掉了。
喉嚨里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提醒着他,他的確吞下過什麼。
“嘔……”
崩潰的心理促使他嘔出胃裏的東西:“嘔……”
污濁的血沿着柏海的嘴唇滴落到地面上,除了血,他並沒有嘔出別的東西。即使沒有嘔出來,也不代表什麼。
他低着頭,整個人籠罩在沉重的陰影下。
莫南以為他要開始吃人了,一張臉嚇得慘白如紙:“我!我不想死。”
“你吃了我,你的肚子會爆炸,你也會死。”
——爆炸?是的。
柏海後知後覺地把手放上自己的肚子。
那裏一片平坦。
如果他真的把凌凌七姐姐吃了,肚子應該鼓得非常非常大。
所以,他沒有這麼做。
“我聽到她在跟我講話,她講了些什麼?”
耳邊縈繞那人溫柔的語調,柏海似乎全部聽見了,卻又一句都沒有聽懂。
“她聲音小,我在這裏聽不清楚。她說什麼……她有魔法,叫你不要擔心她。其他的,我也聽不……唔,對了,她還說,她永遠不會拋棄你!我知道的就這麼多,放過我吧。”莫南費勁地回憶着,為了討好柏海,把所有他聽到的話都講了出來。
再沒有對話的興緻。
柏海嘆了口氣,鬆開他的領子。
堅信她沒有死,冒着雨,他跑出雜貨鋪找她。
他家、隔壁、天台,他們的關聯那麼少。
結果和他預料的一樣,一無所獲。
……
那之後,又過了許久許久。
他一直沒有放棄找她。
時間過去太久,久到他不得不相信,她已經死了。
柏海的身體也死在了凌凌七死掉的那一天,成為暴食的他不再長大,保持着她最後一面見到的樣子,不人不鬼地活了下去。
他不吃人類的食物,卻也沒有任何吃人肉的慾望,它會讓他想起,自己曾傷害過凌凌七。
他感受不到飢餓,也不需要睡眠。與其他暴食不同的是,他可以思考,想起她時,還會感到深切的哀痛。
他活着,和死了差不多。
活着,四處遊盪。
活着,漫無目的。
凌凌七是一個騙子,把相信着她的柏海騙慘了。
她說,她會魔法,不用他擔心。
她說,她永遠不會拋下他,所以他還在傻傻地等。
——“為了不被拋下就可以去死,那麼,你被拋下也是活該。你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麼。”
想起她說這句話鄙夷的神色,他連去死都不敢。
他怕被她討厭。
思念、依賴、愧疚、悲傷、被欺騙的恨意,複雜特殊的情緒被長長的歲月反覆熬着,融合夾雜在一起。
純粹的感情不知在何時變質成了腐臭黏膩的模樣。
彷彿漁夫與魔鬼的故事裏描繪的那樣,祈禱和期盼如果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就會滋長成怨毒的詛咒。
最初的柏海想着,如果能找到凌凌七,一定要對她非常非常好,好到讓她不再離開。
後來的柏海想着,如果能找到凌凌七,一定要親手殺了她,這樣就不用為她的生死疑惑。
最後,柏海想着,如果能找到凌凌七,一定要把她和自己牢牢綁在一起。
他幻想和她連接在一起,緊貼住她溫暖的皮膚,永遠與她親密無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
無法作為人類,無法成為真正的暴食,沒有同類。
孤獨又盲目的尋找,永無止境的奔波。
為了完成心中的詛咒,必須要找到那個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某一天。
柏海意外-遇見了凌凌七,的腦袋。
市中心的住宅區是暴食最密集的地方,這裏的倖存者太少,暴食吃到的肉不夠多,無法撐爆自己的肚子結束“生命”。若是出現新鮮的人肉,必然會引發一番激烈的爭奪。柏海無意加入爭奪,他只是路過。
一顆被啃食掉半邊臉的頭像皮球一樣咕嚕嚕地滾到了他的腳邊。
這張在腦海中臨摹過無數次的輪廓,瞬時刺痛了他的眼睛。
——凌、凌、七,姐姐?
柏海顫抖着,發了瘋。
憤怒,以及一絲得到答案的狂喜衝擊着腦膜,他殺光圍成一團的暴食……
終於!終於,在這麼久之後,看到了她的屍體。
地上散着一片片被撕爛的、曾經她曾經脫下來裹到他身上的,女生校服。
以及暴食不感興趣的,凌凌七的書包。
書包里裝着書、本子、筆袋、飯盒,書的第一頁寫了她的班級和名字,筆盒裏有一把美工刀,便當盒裏有塞得滿滿的飯菜,小膠袋裡,有洗好的兩個蘋果。
把七零八落的屍塊攏在一起,柏海的心頭一片冰冷。
——太疼了。
她居然,這樣死了。
“絕望”猶如一把不鋒利的刀。遲鈍的刀尖一點一點地磨蹭着,劃開他的皮膚,從心口那裏挖出一塊血淋淋的肉。
——說什麼不會拋棄他,都是假的。
明明活着,卻故意避開了他。在這麼危險的市中心,她能倖存這麼長時間,並過着和往常一模一樣的生活,真是了不得呢。
即使她這樣對他,他也不願讓她曝屍街頭。
柏海將凌凌七的頭和殘存的部位扔進書包,他得把她帶走。
沒走幾步,他就看到了草叢裏有一個沾血的背包。和自己肩上背的,款式一模一樣。
那裏面會有什麼呢?柏海上前翻找了一下。
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他越找,笑得越大……寫了凌凌七名字的課本、筆袋、飯盒、兩個蘋果。
物體擺放的順序,書頁不經心翹起的一小角。一切的一切,完全一致。
——有兩個凌凌七,她在這裏死了兩次。
這個讓他難以相信的結論擺在眼前。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他曾經看到,她在睡夢中變得半透明。她消失那天,模糊的意識告訴他,她是憑空消失的。
所以凌凌七本身就很不尋常了,不是嗎?
——她會出現第三次嗎?
柏海將目光鎖定了離兩個書包最近的居民樓。
背好書包,他準備進入樓上的每一間屋子,找到可能存在於這裏的,凌凌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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