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於耿

24.於耿

“那人是刑部侍郎之孫,袁彥博。”祁青遠幾人草草用了午膳,坐在書房內聽於耿講訴着,“我父親現是蘇州同知,他父親兩年前在蘇州任通判。我們在七八歲就認識了,一起在蘇州的衍文書院啟蒙。”

“衍文書院是蘇州最好的啟蒙書院,招收的孩子都是蘇州的官宦子弟。大家一起啟蒙,一起玩鬧,袁彥博是從京城來的,總是有很多新奇的點子玩樂,很快他就成了我們書院的小頭領。開始大家還相處的很好,可漸漸的袁彥博跋扈囂張的性子就顯現出來。”於耿說到這兒,本來面無表情的臉呈現出一些不屑。

“總是支使我們幫他做這做那不說,有一次他慫恿我的一個好朋友隨他逃學,被先生髮現后把責任都推了我的朋友身上。”

“我們那些孩子都是蘇州的小霸王,受了欺負肯定不罷休。我是家裏的獨生子,也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自然不願意被他當小廝使喚和當替罪羊。於是就聯合我的幾個好朋友在書院和他唱反調。”

於耿臉色發青,繼續說到,“那時候在蘇州,他父親的官階也比我爹還要低一階,我也沒在把他放在心上。他逃學我們就告訴先生,讓先生罰他;他讓人幫他寫先生佈置的功課,我就和幾個朋友攛掇着假裝答應,第二天讓他交不成功課……”

祁青遠想着,這些雖是小孩子之間鬥氣的把戲,可也的確算是和袁彥博結下了梁子,難怪他中午時咬着於耿不放。

“就這樣,我們和他的梁子越結越大,後來有一次因為一件小事,還大打了一架。因為這事,我被我父親在祠堂罰跪了一整晚。我從沒受過罰,心裏就不願意認錯,第二天就受了涼,在家整整養了七八天,才痊癒回了書院。”

“那時候我還想着,等我回了書院一定要和我的幾個好朋友,想個好法子好好收拾他一番,可等我回了書院,情形全變了。我的好朋友開始對我不理不睬,又和袁彥博玩到了一塊兒;原本的同窗也對我指指點點;郭彥博更是變本加厲的嘲笑我,排擠我。”想到不愉快的經歷,於耿的聲音裏帶了一絲顫抖

“我完全懵了,就跑去指責我的好朋友,問他們為什麼這麼對我,可他們眼裏嘴裏只有輕蔑,郭彥博更是說和我在一起讀書都是侮辱了他們。”

於耿說到這兒,情緒激動,滿臉發青,祁青遠幾人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只是幾天而已,會發生什麼事情,讓整個書院的學生都發生改變。

幾人都一臉好奇的看着於耿,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在書院的情況變成了那樣。

於耿沉默了良久,啞着嗓子道來,“我的祖父姓耿,是一個落魄的秀才,家道中落,祖母病逝,屢試不中,輾轉多年落戶山西。帶着我父親在山西糧食大戶於家當了私塾先生,勉強度日。”

“山西是傳承多年的豪門門閥和世代盤踞的商業大戶的地盤。於家是山西的糧食大戶,於家傳承三代,當代的家主在商場上手段凌厲,屢出奇招,把於家從一個中等商戶變成了一個極頂商業豪門。掙得了偌大家業,可在山東商場上如擎天柱一般的人物,卻只生了兩個女兒,而沒有兒子繼承家業。”

講到這兒,祁青遠大概也能猜到,一個落魄書生和富家小姐的愛情故事。不過這是在古代,追求愛情是要付出代價的。

於耿越說越順,剛開始的擔憂、憤怒、悲哀都平順下來,他甚至用自嘲的口氣道:“我的母親就是於家的大小姐。在我外祖父不斷求子失敗的同時,就把希望放在了我母親身上,我的母親是作為承嗣女養大的。”

“而我的父親,從小受祖父嚴格的教導,在學問上也青出於藍,祖父那麼嚴肅謹慎的人也對父親讚不絕口。父親在於家漸漸有了天資聰穎的名聲時,也就入了我外祖父的眼。”

“祖父早年奔波在外,忙於家計又要考學,在中年還承受了喪妻之痛。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父親養大,身子早就不堪負荷,祖父逝世時,我的父親才十三歲。”於耿沉重悲傷的說道。

在一段長長的沉默后,他才繼續開口,“後來,外祖父在熱孝中為我母親和父親訂下了婚事,我的父親入贅了於府,也就棄了他原本的姓氏,改姓了於。”

在大趙男子入贅是一件讓人極為不齒的事情,一般只有沒有骨氣,放棄尊嚴,實在走投無路的男子才願意摒棄祖宗,改名棄姓,改隨女姓。不僅生的孩子要隨女姓,死後進的也是女方家的宗祠,世人皆稱之為不孝。

祁青遠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於耿的父親,堂堂一個五品官員,居然是入贅的。

後面的他們也都能猜到,一定是袁彥博不知道怎麼知道了於耿父親入贅的事情,就散播到了書院。小孩子本就沒有什麼主意,只要一個人帶頭唾棄一人,三人成虎,其他人為著面子也會孤立於耿。

果不其然,於耿悲憤的聲音繼續傳來:“郭彥博在學院傳播我父親入贅一事,他們都嘲笑我,孤立我。我那時候還小,自我記事起,我的父親就已經是朝廷命官了,家裏也從來沒有人給我透露過這樣的風聲,我哪裏肯信,又和他打了一架。”

“後來,我被我父親領了回去,再也沒去過書院,都是請了先生在府里授課。這件事後我在蘇州也沒了什麼朋友,父親為了我想盡了辦法才把我送到了京城來。”於耿眼神落寞,神色凄慘。

他看着臉色各異的幾人,苦笑着說道:“我把事情完整的告訴了你們,就是不想欺瞞你們,你們看不起我也罷,嘲笑我也罷,同情我也罷,我都不在乎,也都沒關係。”

於耿的聲音到底弱了下來,祁青遠看着他臉色發青,手腳僵硬,哪裏還有最開始見面時的開朗熱情。

祁青遠從他的講訴中看出了他是一個自尊又自卑的人。他沒有講在他知道他父親入贅后他的痛苦煎熬,也沒有講被朋友拋棄的傷心絕望,更沒有對他的父親抱有埋怨偏激之詞。

祁青遠本就對什麼入贅之類的事沒有任何偏見,況且父輩的事情也不是於耿能做決定的,再說祁青遠本就對於耿的印象很好,再經過這件事,於耿坦誠堅毅,祁青遠認為他是一個值的結交的朋友。

正準備開口安慰他,沒想到鄭業搶先開了口,“其他人怎麼想我不管,反正你是我認定了的朋友,我是不會因為你父親的事而瞧不起你的。”

鄭業出生國子監祭酒鄭家,家教森嚴,從小接受的是正統的儒家教育,雖有些清高,但為人很是正直,是不會因為父輩的事牽連到於耿的。

於耿的眼裏蹦出些許光華,祁青遠也開口道:“出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既然已成事實,我們要改變的是未來。我記得曾看過一本佛經,上面有兩句話:他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處治乎?”

於耿喃喃的接道:“且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祁青遠含笑道,“對,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於耿聽着祁青遠的話,正聾發聵。他發青的臉染上了几絲紅暈,絕望悲傷的眼神也透出堅定,他直直的看着祁青遠,他知道祁青遠是國公府庶子,出生勛貴卻走上科舉之路,肯定也有自己的艱難之處。

可想想祁青遠卻積極向上,想着的是強大自己來讓別人不敢再有輕辱之心,而自己卻是一味的逃避自卑。他振奮了心神,覺得在他心裏潰爛了幾年的傷疤正在癒合,他朝祁青遠投去感激的目光。

郭金熙也笑嘻嘻的道:“我們可不是你蘇州那些鄉下地方的朋友,咱們好歹也是國子監的貢生吧,才不會有那些落後偏激的想法呢。不過,沒看出來啊於耿,你這身板小小的,還和那袁胖子幹了兩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幾人都被郭金熙的逗樂笑了起來,鄭業調侃他,“蘇州可是魚米豐腴之地,在你眼裏就成了鄉下地方了。

郭金熙一臉傲嬌,“本少爺可是在京城,天子腳下出生的,說它是鄉下地方就是鄉下地方。”

於耿帶着感激,有些激動的說道:“謝謝,謝謝你們。我好不容易從蘇州到了京城,沒想到又碰到了他,我剛才幾乎以為衍文書院的情景要再現了。你們能接受我,抬舉我成為你們的朋友,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郭金熙接嘴道:“那些不高興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我們有緣同住一院,自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至於其他的事嘛,我們還是關心,你和袁彥博打架誰贏了啊。”說完還擠了擠他圓鼓鼓的眼睛。

於耿對郭金熙關心的點有些無奈,不過心裏暖暖的,攤了攤手,有些誇張的配合道:“你別看我身板比不上那胖子,不過我靈活啊,差點都把他的牙齒給打了下來。”

祁青遠也湊熱鬧,“喲,這麼厲害,要不我們來比劃比劃。”

於耿臉上也帶了笑容,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幾人哈哈大笑,丁三院染上的陰霾總算是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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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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