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舞弊
祁青遠快馬加鞭的回了神機營,一路通行無阻都不需要稟報,就直接進了管大將軍的營房。
“大將軍。”祁青遠躬身行了個禮,營房內只有管大將軍和夏信鴻兩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滿臉倔強。
管大將軍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叫起祁青遠,陰沉着聲音質問道:“是你讓京兆府的衙役,把那些鬧事的舉子都抓起來的?”
“嗯?嗯,是末將派人通知的京兆府,”祁青遠對管大將軍的質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過還是解釋道:
“末將今日途經雙慶街的時候,見一群舉子當街鬧事,末將擔心事兒鬧大了,不好收場,就派人通知了京兆府。”
豈料,管大將軍聽了祁青遠的解釋,怒氣更甚,狠狠颳了眼一旁沉默不語的夏信鴻,意味不明的開口道:“你是神機營的人,既然看見有舉子鬧事,難道就沒有上前探查,鬧事的起因為何?又是何人挑起的事端?以至於最後南北兩地的舉子竟然動起了手!”
祁青遠神色一凜,聽出管大將軍語氣中的責難,肅聲道:“末將派人探查過,鬧事的起因是,南地舉子因之前鴻盛樓的比試,嘲諷北地舉子自不量力,而北地舉子也因今科科考失利,失落之下群情激憤,才鬧了起來。至於,有沒有人從中挑事……”
“當然有人從中挑唆,不然那些舉子怎麼會動起手來!”管大將軍提高了聲音,指了指夏信鴻,怒聲道:“此事到底是不是你和信鴻兩人商量好的,還不如實召來。”
祁青遠滿臉詫異,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又聽管大將軍,恨鐵不成鋼的痛聲道:“信鴻是昏了頭,迷了心智,你一向沉穩妥帖,怎麼也跟着他如此胡鬧。”
夏信鴻見祁青遠被管大將軍呵斥,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姨父,此事全在我一人,真的與青遠無關,青遠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管大將軍冷哼一聲,灼灼的目光來回掃在祁青遠和夏信鴻身上,雖然沒有再開口訓斥,但明顯對夏信鴻的話不相信。
祁青遠看了看橫眉豎目的管大將軍,又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夏信鴻,微微皺眉斜了他一眼,疑惑的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夏信鴻嚅了嚅蠢,吶吶道:“今日那群舉子鬧事的時候,我也在場,姨父口中挑撥教唆之人,就是我。”
“什麼?你?”祁青遠腦門突突地疼,忽然有些明白管大將軍為何如此大的怒火,為何指責說他與夏信鴻胡鬧,敢情管大將軍以為,是他和夏信鴻裏應外合,一個挑撥舉子鬧事,一個讓京兆府抓人。
祁青遠也顧不上向管大將軍解釋,忙拉着夏信鴻連聲發問:“到底怎麼回事?你跟着那些人湊什麼熱鬧?還教唆挑撥,你的功名還要不要了?”
管大將軍見祁青遠着急上火的樣子,似乎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疑惑道:“你既然沒和他商量好,那你怎麼把京兆府給拉進了渾水?”
祁青遠捏了捏眉心,看夏信鴻咬着牙一言不發的樣子,苦笑道:“今日末將是到表兄家,慶賀表兄金榜題名,還帶着懷安公主。
在雙慶街被鬧事的舉子擋住了去路,只派了府里的管事去打探一二,弄清原因后,就派人給京兆府報了信兒,是想讓差役們出面平息風波,哪裏知道這事兒跟信鴻有關。”
管大將軍沉默的點點頭,終於相信祁青遠的確沒有摻和到這件事裏來,鬆了口氣,可眉眼間的愁緒依舊沒有化開。
祁青遠見兩人都沉默不語,憂心忡忡的樣子,急得跳腳,直愣愣的瞪着夏信鴻,怒聲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倒是說清楚些,還有,你有沒有被抓到京兆府里去?”
夏信鴻閉了閉眼,面色蒼白,好半天才啞着聲音道:“沒有,在京兆府的衙役趕來之前,我就被姨父派來的人帶走了。”
祁青遠緩緩吐出一口氣,又問:“那你到底跟那些舉子們說了什麼?真的是你挑撥那些人動手的?”
夏信鴻搖搖頭,又點點頭,也不答祁青遠的話,輕聲說道:“北邊的那些舉子,在盛怒之下說的話並沒有錯,榜單的確不公,今科科考有人舞弊。”
祁青遠渾身一震,嚯地轉頭看向管大將軍,滿臉都是震驚,見管大將軍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個小冊子,祁青遠快步上前,抓過來一看。
冊子上記錄著一溜串的名字,潘則憲、駱志、秦先釩……
潘則憲是金榜第一,駱志是第七,秦先釩也是名列前茅,還有後邊的二十多個名字,都是今日在皇榜上題名了的人物。
“這,這份名單是……”祁青遠舌頭都有些打不直,磕磕巴巴的問道:“舞弊一說,就,就憑几個名字怕是不能夠吧。”
夏信鴻慘笑道:“當然不只這份名單,它只是我從我爹書房裏的密格里,偷出來的東西之一,上面記錄的名字,都是參與了舞弊的人,不過還少了一個名字,那就是我。”
祁青遠被夏信鴻的驚天之語,震得暈暈乎乎,手裏薄薄的幾張紙,似有千斤之重,脫口而出道:“你想幹什麼?”
夏信鴻晃了晃身子,自顧自說道:“在開考的前兩天,我爹給我出了幾套試題,在我做完之後,又仔細的為我講解了一通,當時我並沒有多想,可在進了考場之後發現,今科的考試題目,竟與我爹出給我的題目有大半相似。
做到最後的時候,其實我已經起了疑心,可還是咬着牙把試卷做完了,回府問起我爹時,他雖咬着牙不承認,可我心底里就是確定了答案。
今日是發榜的日子,許多人上門道賀我取得如此佳績,可他們不知道,那些人的每一句誇讚,都化作了巴掌打在我臉上,因為這個結果,是我作弊作來的。”
“所以你就從你爹書房偷出了這份名單;所以你就在那群舉子鬧事的時候,煽風點火,想把事情鬧大。那接下來呢,接下來你是不是準備主動到刑部衙門去自首,狀告你的親生父親,舞弊科舉?”祁青遠暴跳如雷,現在總算是知道管大將軍緊鎖着眉是為何了。
“那你說我怎麼辦!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腆着臉接受同窗好友的恭賀,再心安理得的參加殿試,考個榜眼、探花,或是傳臚回來嗎?你覺得我這樣做了,晚上能不能睡得着,真這樣做了,我娘會不會原諒我!”夏信鴻紅着眼嘶吼道。
祁青遠被夏信鴻眼裏的痛苦彷徨灼傷到,心口一顫,再也說不出指責的話,好半天才壓下了心底的躁意,放低了聲音道:“信鴻,你不能被你母親的仇恨,蒙蔽了理智,你爹的事,我們可以慢慢商量,總有一個妥帖之法。”
“沒時間慢慢商量了,”許久沒出聲的管大將軍冷聲道:“上百舉子聚眾鬥毆,消息已經傳到了宮裏,聖上震怒,下令嚴查鬧事主謀。”
祁青遠背上冒起了冷汗,因為之前對泰生和雲輝的詢問,被曹大洋的突然到來中斷了,祁青遠到此刻才知道,舉子們鬧事的規模竟然有這麼大。
“那信鴻怎麼辦?難道真的讓他狀告夏炳元不成,那他這輩子可就毀了。”祁青遠揚着脖子,高聲道。
管大將軍冷哼一聲,目光盯着營房門口,似乎在等着什麼消息,陰惻惻地說道:“夏炳元自己造的孽,當然由他一力承擔,現在你的任務是,和這個犟小子,好好商量如何在聖上面前回話。”
告御狀?祁青遠心臟猛地一縮,要不是知道管大將軍,絕對不會對夏信鴻的事置身事外,他都要急暈過去。
“信鴻,大將軍的意思是……”祁青遠連忙問道。
夏信鴻用手捂了捂臉,好半天才嗡聲道:“姨父派人去請我爹了,他想讓我爹自己到聖上面前自首,把我撇清開來。”
讓夏炳元自首?祁青遠腦子頓時有些短路,一時之間沒弄懂管大將軍的盤算,只覺得管大將軍異想天開,輕喃道:“瘋了,真是瘋了。”
管大將軍板著臉,寒聲道:“本將軍可沒瘋,若不是要顧着這個臭小子,他夏家全族都跑不了,科舉舞弊,呵呵,夏炳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祁青遠被管大將軍咬牙切齒的口吻,嚇得寒毛都立了起來,瞬間打通任督二脈,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夏炳元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管大將軍是想讓夏炳元一力承擔罪責,興許聖上看在他自首和首告的份上,能免去連坐之法。
看着夏信鴻痛苦決然的模樣,聽管大將軍喚他犟小子,祁青遠嘆息道:“信鴻,夏家需要你!你是夏家嫡長子,你的幼弟還不滿周歲,更何況你才剛成親不久,連子嗣都沒有。大將軍能為你做的都做了,若夏大人真能自首,保全你們,是最好的結局。”
夏信鴻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嗚咽道:“我只是,只是,我娘……我爹他,他若沒有給我泄題就好了,就不會……”
“還好夏大人給你泄了題,”祁青遠打斷夏信鴻的糾結之語,堅定的開口:“如果夏大人沒有給你泄題,如果你沒有勇敢的站出來,那舞弊之事一旦事發,牽連的是你夏氏全族。”
“是么,對,”夏信鴻在忠與孝、誠與欺、父與母的拉扯間,幾近崩潰,管大將軍又不是會說安慰話的人,好不容易聽到有人有理有據的支持他,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祁青遠的手,不斷的尋求支撐:“我這樣做是對的,對不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