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箭傷
雍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軟榻上,腦子裏依舊保留着先前的記憶,不由得皺眉疑惑:難道還沒投胎轉世?
稍微移動身體,卻感覺胸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額頭上頓時滲出絲絲冷汗,雍正暗驚,既為鬼,又何來疼痛一說?正欲靜下心來想個透徹明白,卻見一個白凈的太監打了帘子走進來,欣喜道:“爺!四爺!您……您終於醒了……”
雍正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艱難地開口,試探道:“蘇全?”
“爺,您先躺着別動,奴才去稟告萬歲爺。”
雍正依言躺下,轉動眼珠暗暗觀察這屋子裏的裝飾,‘牆壁’均由帘布做成,鐵架上掛着一幅鎧甲,腰身處配了一把寶劍。屋裏面只擺放了兩三個簡單的案幾,上面擱放幾盅茶水。周圍的擺設儘是兵刀槍劍,馬鞍皮革。
既不在養心殿,也不在雍王府,像極了軍營帳內。思及此,雍正心裏一動,他莫不是跟隨‘萬歲爺’在外行軍打仗?胸口這一傷倒像是箭傷……
過了片刻,就見當今‘萬歲爺’闊步走進來,身後跟隨幾個太醫太監,緊隨而至的是……是幾位意氣風發的皇子。
雍正愣住了……
從康熙爺駕崩至今二十餘年,此刻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還有這幾位已經‘去世’的冤家兄弟。老大、老三、老五、老七、老八……
這場面太熟悉了!
下一刻就聽得康熙對太醫問道:“四阿哥的傷情如何?身子可有大礙?”
雍正回過神來,竟不知道太醫什麼時候為他診的脈。
太醫道:“傷情暫且穩定下來,只是不宜勞碌奔波,恐引起傷口發炎。”
康熙瞧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四兒子,沉思片刻,道:“那就再多休息幾天,待四阿哥的病情有了好轉,再啟程回京。”
接着轉過身,靠着榻邊坐下,對雍正安撫道:“你別多想,安心養傷便是。噶爾丹已經在科布多阿察阿穆台暴病死了,這次征戰你的功勞最大,待回到京城,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朕一定滿足你。”
到此時,雍正方明白過來,自己身在何時何處了。
康熙三十六年,他隨康熙帝征戰噶爾丹,由於年輕氣盛、急功近利,且又是第一次隨父出征,難免疏忽大意,在追殺兵敗的噶爾丹時,不小心遭了敵人的暗算。雖說他和部下成功地把噶爾丹困死在科布多,可他自己卻因為身負重傷,生生拖累了軍隊的行程。
沒想到皇父不僅沒責備他,反對他褒獎有加。
這若是擱在前世,聽了康熙這一番話,雍正必定會感恩戴德,叩謝隆恩。可此時此刻,只覺腦子裏一片混沌,昏昏沉沉脹痛不已,剛才康熙所說也只有三分之一鑽進耳朵里。
面作一副吃痛隱忍之狀,雍正用手捂住傷處,低頭輕聲說道:“兒臣多謝皇父關心。”
康熙瞥見雍正臉上痛苦的神色,也不便多說,只叮囑了蘇全幾句,轉身出了營帳。
然後是皇子們上前,對雍正表達關懷之意。老大胤褆面露嘲諷之色,似笑非笑,似友非友,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四弟可要好好養傷,萬不能辜負了皇父的厚愛。”
說到‘厚愛’這二字,不覺提高了音量,泄露出他的不滿情緒。
雍正淡淡開口:“不勞煩大哥掛心。”
老大輕哼了一聲,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在場的幾位皇子爺都能聽到。老三胤祉面色平靜,事不關己。老五胤祺和老七胤佑的眉宇間倒是可見一絲擔憂,只是表現得並不明顯。老八胤禩是個笑面虎,看不出他此刻的真實想法。
雍正一一受了,並不多說一句。
皇子們得了雍正的冷臉,自覺無趣,又隨意嘮嗑幾句,便起身告退。
蘇全端着一盤藥膏走上來,問道:“爺,現在上藥嗎?”
雍正擺手,道:“晚上的時候再上,你先去打盆涼水過來,爺要洗臉。”
蘇全應了聲,一溜煙兒跑了出去。再回來時,手裏已端了盆涼水,把毛巾打濕后遞給雍正,提醒道:“爺,您小心一點兒,別扯動傷口了,疼……”
雍正洗了把臉,才覺腦袋清醒了許多。此刻想起剛才康熙的問話,方覺不妥,竟當著眾兄弟的面誇他功勞最大,雍正眼神一黯,想到當下的處境,又是高興又是傷感。
高興者,能夠重活一世,白撿一條命,身份一如從前,爭奪皇位也勢在必得。
傷感者,突然之間從萬人之尊跌落到一個光頭阿哥,上面不僅有皇帝父親,還有個太子二哥。在此之前,為帝十三載,做鬼十餘載,儘是隨心所欲,我行我素。如今要重拾謹慎約束,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晚間,蘇全正在給雍正敷藥,卻見八阿哥胤禩隻身一人走進來。
面對前世宿敵,雍正的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且就當今局勢而言,老大和太子已經從暗鬥轉為明爭,他是名副其實的□□,老八養在老大的生母惠妃膝下,與他不在同一條線上。
胤禩見雍正沉着臉不說話,不覺有些尷尬,訕笑了一聲,道:“剛才大哥所說之言,還請四哥別放在心上。”
“自然不與他計較……”
胤禩被雍正一句話堵死,只覺他四哥說話比以前直了許多,還帶着刺兒不讓人還口。
“如此便好,那弟弟就不打擾四哥休息了。”胤禩也只當是雍正得了康熙的誇獎,心高氣傲,況且他四哥向來不好相與,也只得作罷,又說了幾句關心話,便告退了。
雍正輕微一動,胸口的傷處便疼得他呲牙咧嘴,難受至極。待蘇全服侍他躺下,蓋好被子,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緩過來。
老大剛諷刺了他,老八就過來做好人。難怪‘八賢王’這個稱號在康熙朝如此響亮,論你是誰聽了這話也只有與老八好,而疏遠老大,好在他知曉老八的本來面目,而自己也是個有抱負的人,才不與老八‘同流合污’。
思及此,方想起後世之人拿他給老八老九改名除籍這事大做文章,還因此落得個‘弒兄’、‘殘暴’的罵名。又聯想到作為‘阿飄’那段時間在江南的‘遭遇’,雍正這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人人都稱頌康熙和乾隆是聖主明君,偏偏對他雍正意見頗大。老子兒子把好名聲都撈了,他不做壞人誰來做?雍正覺得憋屈,不服氣。
如今再世為人,哪能像上輩子那樣白忙活一場,耗盡畢生精血,為他人做嫁裳。
‘聖仁’之君,他自然也是做得的!老天爺沒讓他投胎轉世,而是重活一遭,許是要他彌補前世不足,像康熙那樣做一個天下人都稱讚的仁義之君。
至於今生要不要爭奪皇位一說,那都是廢話,沒道理從皇帝淪為皇子,再由皇子變為奴才,然後子子輩輩都得為臣為奴。讓他去伺候這些個冤家兄弟?還不如一刀抹了脖子見閻王轉世投胎去。
……
經過太醫的精心治療,雍正的傷情大有好轉,五日後,已經可以下床走路,活動自如了。
想起前幾日康熙對他說的那一番讚揚褒獎之詞,雍正老覺得心裏不踏實,穿好衣服,還是去御帳內跟康熙見上一面為好。
他皇父生性多疑,萬不能讓康熙發現了他的變化。
來到御帳前,由總管太監李德全向康熙通報后,雍正才在李德全的引領下隨進了御帳。
彼時康熙正在批閱摺子,見到雍正走進來,便放下奏摺,關心道:“怎麼下床來了?”說著招呼李德全,“給四阿哥搬把椅子過來。”
“吃了幾日葯,傷勢大有好轉,如今能夠行走自如了,便過來給皇父請安。”雍正恭敬地行禮,就着李德全搬來的椅子,坐下了。
康熙欣慰地點頭,道:“如此甚好。”
雍正頓了頓,暗裏斟酌片刻,又道:“上次追殺噶爾丹的時候,兒臣太過魯莽衝撞,遭人暗算,不僅讓皇父擔憂,還拖累了整個隊伍回京的行程。兒臣自覺心中有愧,特來向皇父領罰。”說完低下頭,又站了起來。
聽聞一向高傲自負的四兒子認錯悔過,康熙面上一喜,壓手讓雍正坐下,道:“你自小性子便是如此,朕多次勸誡,只全當耳旁風。如今吃了暗虧,總算把你這腦袋給敲醒了。此番逼退噶爾丹,你也算是大功一件,朕自是不會責罰你。你有這番醒悟,固然是好,但切記要‘戒急戒躁’,再不可如此莽撞,意氣用事。”
聽着康熙的諄諄教誨,雍正心裏一陣感動。此時他們兄弟都還年幼,才剛嶄露頭角而已,太子二哥榮寵正濃,康熙也有足夠的耐心來教導他們兄弟,故對兒子們都還算上心。又思及康熙晚年,他們這一群不孝子鬧得個天翻地覆,該是傷透了皇父的心。
雍正抱拳,聲音有些哽咽,懺悔道:“皇父教訓的是。”
康熙心下一軟,念着四子身上的傷,也不再多說,仔細囑咐了幾句便揮手讓雍正退下。
……
回到帳內,雍正暗自搖頭,兒子終究是兒子,聽老子講幾句關心之語,就感動得一塌糊塗。先前準備的一肚子計策,也沒能及時運用上,就只巴巴地享受父親的關愛之心了。
雍正暗嘆一口氣,果然是老了……
在前世,他與康熙相處之時,哪想得到這麼多。他細細聽着康熙每一句話,也不過是琢磨這話里是對他滿意還是不滿,揣摩這話又代表皇父是何心思,從未去注意過皇父話里的關心之意。
從老子進入兒子的角色容易,但是從皇帝轉變成皇子的身份,難吶!
……
又過了三五日,待雍正身上的傷勢完全穩定下來,康熙才下旨啟程回京,隊伍也奏起了凱旋之歌,聲勢浩大,好不壯觀。
至六月底,隊伍達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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