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過氣童星
B市,市立醫院。
蕭柯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濃密睫毛在深邃的眼窩投下陰影,修長十指規規矩矩地交疊在胸前。
他看上去睡得正香,鄰床大爺同探病者聊天時便沒有太多避諱:“那小伙兒和人打架,傷了腦袋送進來的。好像才二十歲,白長了那張俊臉。這幾天他一句話不說,臉色時陰時晴,恐怕心裏正琢磨着出了院該怎麼報復。現在的年輕人啊,嘖嘖。”
大爺為世風日下痛心疾首的嘆息傳到耳中,蕭柯連睫毛都沒動一下。相比借屍還魂帶給他的衝擊,成為別人的談資算不了什麼。
他是大德王朝的王爺蕭柯,自幼體弱多病。今年入冬以來情況愈加糟糕,朝廷里的太醫,江湖上的神醫都斷定他活不過這個冬天。死亡的陰影伴隨了他二十二年,所以大限來臨之際,並不覺得如何難過。
彌留之時,他隱約聽見母后皇兄泣不成聲。眼淚在原本平靜的心湖激起漣漪,他想要安慰親人,但力氣卻不受控制地寸寸流失。
正焦急間,原本抽離的五感忽然去而復返。猝不及防的頭疼里,他一個哆嗦,竟猛然睜開了眼睛。
但映入眼帘的並非熟悉的親人與王府,而是一群裝扮古怪的陌生人。他們手持怪異冰冷的金屬械器在他頭部不斷動作,他想要掙扎,卻全身癱軟無力,意識也是時而消失,時而模糊。
這種狀態續了很長時間。半夢半醒間,從旁人的對話里,他知曉自己來到一個與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附在一名叫蕭可的年輕人身上。剛才醒來時,醫生正為他治療傷口。
像是三皇五帝相對大德王朝來說是“古代”,這個時代相對他的年代而言,是“現代”。
他對蕭可的經歷沒有半點記憶,只在這兩天照顧他的原主室友口中,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一些片段。
蕭可是位童星出身的演員。憑藉外表,八歲時被知名導演一眼相中,在某部大熱劇里演了位小王爺。早慧可愛的形象深入人心,至今仍有人念念不忘。
他由此躋身演藝圈,但之後卻再未拿出像樣的代表作。小孩子長得飛快,童星的黃金期一過,還沒打響名頭的蕭可漸漸沉寂。這些年更是每況愈下,平時靠零星的走穴商演賺點生活費,偶爾在小成本電視中飾演配角,十分落魄。
出事前一天,蕭可打電話給室友,興奮地說當年挖掘他的那位名導又找上了他,讓他馬上過去試鏡。室友在家備好酒菜,等蕭可回來慶功。沒想到,左等右等,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冷冰冰地說蕭可出事了。
等室友趕來醫院,打電話的人早就離開了,但臨走前卻為蕭可預交了兩萬的醫藥費。
醫生為昏迷的蕭可做了檢查,確認頭部傷口系鈍器擊打,身上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明顯是打架鬥毆所致。
說是打架,但以室友對蕭可體力的了解,應該是單方面被毆打才對。本想報警,卻不知道向來安份守己的蕭可招惹了什麼人,只得先等他清醒再說。
但當蕭可醒來,已經變成了蕭柯,沒有記憶,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只能含糊應付過室友,說這件事他會自己解決。
雖說不明真相,蕭柯心中卻並非沒有頭緒。
根據這幾天悄悄觀察的結果,這個陸離古怪的時代不像古代那麼急公好義,大部分人對與己無關之事漠不關心。也許會有好心人送他到醫院,但絕不會有人付了醫藥費卻不留姓名便離開。
那個通知室友又留下兩萬現金的神秘人,肯定和打傷他的人脫不了干係。
雖然有了線索,蕭柯卻暫時不打算追查。不是不想,而是沒有能力。
從這些天沒人過來探病就知道,原主沒什麼好友。而且三年前為了堅持演戲,與父母鬧翻離家出走,直到現在也沒恢復聯繫。
如果身手過得去,沒有親人朋友幫助,單槍匹馬報仇也未嘗不可。但以這具身體連徒手掰蘋果都做不到的腕力,還是不要意氣用事,等時機成熟再說。
室友說已經根據電話號碼讓人查到了機主信息,雖然有些名詞依舊不太懂,但蕭可明白,這是查到了幫凶姓名的意思。有了名字,將來清算就有目標了。
昨天,所謂的手機突然發出異響,比夜明珠還亮的琉璃板上出現了幾行古怪文字。室友瞟了一眼,提醒他說,他存在銀行的人民.幣——也就是銀兩,扣除水電費后只剩下五千來塊。
即使對這個世界仍只是一知半解,不清楚水電費是什麼東西,蕭柯還是從室友擔憂的口氣中猜出,自己的身家少得可憐。
當務之急是安身立命,做為蕭可好好活下去。還得努力學習這個世界的知識,至少做到不露怯。
作為一個從小錦衣玉食,更因身體緣故被所有人寵上天,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的王爺,一想到要在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裏討生活,蕭可只覺得原本好了一半的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
除了室友,原主認識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繼續去當戲子恐怕要露馬腳,偏偏又沒有一技之長。
君子六藝他倒是精擅,五禮學得尤其好。但這個時代里讀書人的課業內容與從前大不相同,禮節方面更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想來那些東西是用不上了。普通人想要在三百六十行里找份餬口的行當,好像至少得先學會一項叫操作電腦的技能。
他在醫生辦公室見過電腦,刻着西洋符號的鍵盤看得眼花繚亂,充斥矩形圖標的屏幕更是讓他油然生畏。想要學會,不知得花多長時間。
現代居大不易,如果能沒有後顧之憂,專心學習個一兩年就好了。
越想越心煩,蕭可再也躺不住了,下床披上外套,準備到外面透透氣。多嘴的大爺見他醒來,訕訕住口。
這家醫院頗具規模,單住院部就有好幾幢樓。蕭可不認識房門上的阿拉伯數字,只在心中默默記是右手倒數第二間。他怕出去了分不清這些一模一樣的高樓,迷路找不回來,便只在樓道間上上下下地溜達。
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他忽然被一陣食物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其實那味道只是尋常,並不誘人,比他王府里丫鬟的飯食還要不如。但在冰冷的醫院裏,香味顯得格外柔軟誘人,吸引着蕭可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那是一間單人病房,靠近房門處有個瓷磚砌成的料理台,一名中年男子正用電器烹煮食物。
認出那是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扁食,蕭可不由又多看了幾眼。發現鍋里的水滾得正歡,飄在上面的兩個扁食已經破了皮,那賣相實在讓人倒胃口。
蕭可身體不好,四時湯藥不斷,忌口甚多。少數幾樣愛好之一,便是督促母后賜給他的老御廚,想方設法把有限的食材花樣翻新,做出不同的美味。一旦有了好點子,往往還會自己動手。天長日久積累下來,手藝儼然得了老御廚的真傳,隱隱還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他忍不住提醒道:“水漲得太厲害會破皮露餡兒,你得加點冷水。”
眼看自己就要煮出一鍋漿糊,男子正在犯愁,聽到他的話,趕緊接了半杯冷水倒進去。
看着快破皮的餃子乖乖沉底,男子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夥子,多謝你提醒。這是醫院超市最後一袋餃子,如果煮廢了,我還不知該到哪裏去買。”
蕭可心說原來就跟醫童現在叫護士一樣,扁食現在叫做餃子。他搖了搖頭,模仿這幾天學到的言語風格:“不客氣,等水開后你再加兩次冷水,餃子就可以吃了。對了,加鹽沒有?”
“原來現在就要加?我一直以為要等煮熟了才放。”男子連忙抖了些鹽巴下鍋。
蕭可說:“不是為了調味,是為了讓餃子皮更耐煮。”
現在很少有年輕人精通烹飪,更何況還是位俊美青年。男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身上的病號服,說道:“小夥子,你住哪個房間?快到飯點了,這一大鍋我和父親吃不完,給你端點兒過去。”
“多謝,朋友會給我送飯,不用了。”
蕭可本來想走,但轉念想到室友平時要上班,沒空閑聊;同室大爺總喜歡拐彎抹腳打聽他的事,打起交道來讓人很不舒服。想要多多了解這個世界的訊息,除了到值班室借很多字看不懂的報紙來硬啃,也許還可以找這個看上去脾氣不錯的人聊聊天。
一念及此,他改口問道:“你在陪房照顧病人嗎?”
“是啊,家裏人最近都忙,就由我來醫院陪護照顧。”餃子滾了三滾,男子關了電源,把它們盛進碗裏,同時不忘挽留:“都煮熟了,嘗兩個再走吧。”
蕭可看了看天色,估計室友快過來了,婉拒道:“真不用了,朋友馬上過來,我得走了。我姓蕭,住樓下右邊倒數第二間,明天再找你聊天。”
男子沒再挽留:“行。我姓韓,明天見。”
蕭可回房沒多久,室友於小岳便提着保溫飯盒來了。
醫院的飯菜只能填飽肚子,沒什麼營養可言。於小岳便花錢讓附近的小飯館另做些滋補的湯水菜肴,每天兩頓按時給蕭可送來。
看人論行不論言,蕭可知道這位朋友是真關心自己。雖然飯菜的味道不怎麼高明,對挑嘴慣了的蕭可來說難以下咽,但看在朋友的一番心意上,他從沒說過什麼,每次都乖乖吃完。
於小岳生性活潑,每天送飯時都會說幾個段子給蕭可解悶,偏偏現在的蕭可聽不懂。他將之歸咎於受傷反應變慢,也不奇怪,只是養成了說完段子再解釋一遍的習慣。托他的福,蕭可現在知道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常識。
但是今天,於小岳卻蔫頭搭腦,話少得可憐。將米飯撥成兩分,遞了一份給蕭可,自己端着另一份發了半天呆,卻遲遲不動筷。
“出什麼事了?”蕭可也沒下筷。
於小岳還是那副糾結萬分的樣子,猶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可,我爸回老家包了個果園,跟韓氏集團簽了果品收購合同。他讓我辭職回去幫忙……你自己留下來不方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