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豪門棄女
第二章豪門棄女
夏薔安置刑懷栩的房子在學院路官部巷兩百米的深處,平房,兩居室,廚房外有個雜草叢生的天井,遍佈青苔。房子朝向不好,加之左右都被高樓阻隔,光照極差,正午時分也昏昏然。室內不開燈更暗,除去蛇鼠,似也幽居了不少魑魅魍魎。
進門的小廳堂里堆着幾十個紙箱,全是刑懷栩在刑園的私物,她略一翻揀,發現夏薔做事當真一絲不苟,就連她扔在抽屜里用剩的兩根鉛筆都被整整齊齊送了出來。
房裏全是霉潮氣味,靠內的牆腳甚至爬上綠色霉斑,刑懷栩四處溜達一圈,出門打電話,託人聯繫電工,說廚房的燈繩讓她不小心扯斷了。
十分鐘后,電工提着工具箱來了,刑懷栩請他里裡外外查一遍電路,電工很認真,臨走前蹲在門檻里給刑懷栩寫收據,“小姐,你這房子不安全,晚上睡覺可得鎖緊門窗。”
刑懷栩微笑,接過收據,掃了眼背後的小字——“監控在大門對面的電線杆上,屋裏無。”
刑懷栩心想夏薔總算還有些道德底線,知道不能往年輕姑娘的房裏裝針孔攝像,便沖電工笑,“謝謝你,慢走。”
電工提起工具箱,想起尤弼然的吩咐,又說:“我就住在前邊,刑小姐有事直接找我。”
刑懷栩漫不經心點頭,轉身進屋,卻被門檻絆得踉蹌兩步。她索性坐在門檻上,兩手托住臉頰,望着廢墟一樣的新家和堆疊的行李,漫漫出神。
正尋思要找家政服務,手機忽然收到連串短訊,全是銀行信息,提醒她的三張信用卡已全被主卡持有人申請註銷和止付,僅有的一張儲\蓄\卡平時只拿來繳學費,從沒存過什麼錢。
如此算算,理論上,刑懷栩只剩身上八百現金可用。
刑懷栩在口袋裏摸到尤弼然給她的銀|行|卡,驟然倍感自己英明神武睿智,很想拿面鏡子好好自我欣賞一番。
可惜財不可外露,她如今只是個窮光蛋,家政服務已然消費不起,只能進屋自己掃地鋪床,親力親為,勉強睡上一覺。
再睜眼已是入夜,刑懷栩叫了外賣,邊等邊四處借錢,往日交好的親朋大多受過意,支支吾吾掏不出錢,幾位同齡小友很願為她打抱不平,卻也有心無力——在錢財一事上,他們都還只是家中米蟲,根本沒有話語權。
刑懷栩在電話里像模像樣嘆息幾聲,心繫的卻是她久等不至的外賣。
她太餓了,餓得都沒力氣演好這出苦情戲。
又等了半小時,外賣小哥終於敲響大門,刑懷栩一溜小跑衝出去,接了食盒就要走,卻見黑漆漆的巷子裏有個男人正摸黑看各家門牌。
男人用手機照明,白光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臉,再年輕英俊的五官,都扭曲出百鬼出行的陰森氣。
“……”刑懷栩揉揉眼,“王堯?”
白光一顫,男人快步走上前,果然是王堯,“我聽說你從刑家搬出來了。”
刑懷栩讓他進屋,把食盒放在廳堂的老方桌上,開始專心致志往外挑胡蘿蔔粒。
王堯探頭一看,皺眉,“你晚飯就吃這個?況且這都幾點了?你才吃飯!”
刑懷栩頭也不抬,挑完胡蘿蔔又挑青豆。
“栩栩,如果你爸身體健康,夏姨一定不敢這樣對你。”王堯坐到刑懷栩身邊,忿忿不平,“她這次太過分了!我聽說她斷絕了你的一切經濟來源,還不許別人幫你。她過去再討厭你,枱面上至少不苛待,沒想到你爸剛出事,她就這樣做,真是讓人心寒。”
刑懷栩悶聲不響地吃飯,間或用塑料勺喝口排骨燉罐湯,吐出來的骨頭細細碎碎。
王堯無趣,起身四處走動,回來后臉都氣白了,“夏姨把你從刑家趕出來,就給你找了這麼個住處?”
“能擋風遮雨,能鎖門閉室。”刑懷栩說:“還是學區房,房價可觀。”
王堯氣得跳腳,“栩栩,我出錢給你換個地方住吧。”話剛出口,他便頹唐坐回原處,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雖然開着兩百萬的跑車,能真正自由支配的余錢卻並不太多。
說起錢,王堯記起自己的來意,“栩栩,你是不是缺錢?我聽說你正四處借錢。”
揣着尤弼然給的五十萬,刑懷栩並不缺錢,只不過那錢不在明處,又不能掃了夏薔的興緻,總得擺出些鳳凰變麻雀的譜,哄始作俑者高興高興。
可王堯把這事當真了,他掏出一沓錢,推到刑懷栩面前,“栩栩,你也知道我媽管我很嚴,這是我能湊到的全部現金。”
刑懷栩看着那沓錢,終於放下筷子,神情很為難,彷彿王堯推過來的不是錢,而是泰山。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着急借錢,也知道這些錢肯定不夠,你就當零花,先用着。”王堯說:“我也找到肯借你錢的人了,是今年剛從咱們學校畢業的學長,他大二就創辦自己的投資公司,公司有個大學生創業基金,專門回饋母校學生。他聽說是借錢給你,很爽快,一點沒推脫。”
“康誓庭?”刑懷栩光聽描述便知道對方身份,“經管學院的優秀畢業生,本來可以保研,被他自己拒絕了的那位。”
“對,就是他。”
刑懷栩將大拇指抵在門牙上,下意識想咬指甲,“他借我錢,是私人借債還是以創業基金的名義?”
“讓他借你二十萬,他還能和你算投資回報率?要不是夏姨太過分,你堂堂刑家大小姐能落魄到要他這二十萬?”王堯一面氣自己必須假借人手才能幫助刑懷栩,一面氣夏薔欺人太甚。
刑懷栩卻根本沒留心他在說什麼,只啃着指甲,眉頭緊鎖。
王堯以為刑懷栩擔心往後還債,拍着胸脯承諾,“栩栩,這錢我幫你還。”
刑懷栩瞥了王堯一眼,心想尤弼然已是智商平平,王堯竟比她還差些,屬於智商缺憾,需後天多吃核桃,補腦。
於是她做出決定,“好吧,我向他借二十萬。借來炒股,做短線。”
王堯的臉瞬間垮塌,“短線炒股沒那麼好做的,你現在資金不足,一不小心被套,豈不是雪上加霜?”
“總不能坐吃山空。二十萬可以做小本買賣,但要讓生意運轉至盈利,時間周期太長,我沒時間。”
王堯還想勸,催他回家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刑懷栩重新拿起筷子埋頭吃飯,沒有要送王堯的意思。
王堯自我安慰,“好在你這兒離學校近,我平時下課都能來找你。”想到將來可以和刑懷栩獨處一室,他便暗自開心,可再看清這破屋陋室,又是愁雲慘霧,連帶未來都渺茫起來。
“等你爸康復了,夏姨肯定得接你回家!”王堯臨出門時這樣說。
“前後十幾個小時的大腦手術,我爸就算康復了,也不可能再主持大局。從今往後,夏姨就是刑家的一家之主,全世界都看得清楚明白,就你願意做瞎子。”刑懷栩坐在高高的破木方桌旁,屁股下的長板凳不太結實,一動便發出嘎吱聲響,她沒有回頭,只道:“路上黑,再見。”
王堯怔愣稍許,沉默地邁出門檻,替她關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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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四日,不管早中晚,刑懷栩都被堵在醫院高級護理層的護士站外,不被允許進入。
左邊的保鏢和右邊的護士皆是滿臉歉意地請她回去,理由千篇一律,只說刑先生不能見客。
“大小姐,您別為難我們了。”保鏢是父親舊日下屬,面對刑懷栩分外局促不安,“沒有太太的允許,您是見不到刑先生的。”
刑懷栩不再為難,只輕聲問:“那你們能告訴我,我爸現在是什麼情況?手術恢復得好不好?血塊消失了沒有?他醒了嗎?意識如何?”
保鏢和護士面面相覷,訥訥不敢言。
刑懷栩對夏薔的絕情早有預料,卻沒想到在自己乖順聽話的情況下,她依然冷酷至此,不留分毫情面。
拐角的電梯門打開,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漂亮女孩,見到刑懷栩,那女孩喜上眉梢,飛快奔來,“大姐!”
刑懷栩放開身側緊握的拳頭,冰山似的臉稍有鬆動,“刑柚。”
刑柚是刑懷栩四叔的獨女,今年十六,小臉大眼,熱情體貼從不與人為難,如今見狀也發起脾氣,怒氣衝天,“他們不讓你進去,我帶你進去!大伯病了,你去見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憑什麼不讓?”
保鏢鐵塔似的身形擋在刑柚面前。
刑柚怒極,使勁推保鏢,保鏢卻紋絲不動,氣得她眼眶通紅,“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刑懷栩只得將小妹拉回來,低聲道:“我不進去了。”
刑柚一聽,撲進刑懷栩懷中慟哭失聲,彷彿被趕出刑家,遭受父女生離的是她,“這太不公平了!”
刑懷栩不擅長安慰人,見刑柚漸有水漫金山的勢頭,乾脆捂住她的嘴,“別哭了。”
刑柚眨眨朦朧淚眼,當真不哭了。
刑懷栩把她拉到一旁,“你和我說說他的情況。”
“大伯昨天醒了,一開始還好,後面大概是疼,發瘋發狂要扯鼻管,他力氣特別大,三個護工才把他壓住,他們把他綁在床上,他不能動,就轉頭去看我們每個人。他的氣管不是被切開了嗎?”刑柚說著說著又哭出聲,“他根本發不出聲音,一激動,切開的氣管里會有紅色的血點濺出來……姐,大伯太可憐了,你應該去看看他,見到你他一定能舒服點。大伯母已經把你趕走了,為什麼還要阻止你去見大伯?”
“脆弱無助的時候,誰陪在身邊,誰就會成為重要的人,就像雛鳥認母一樣。”刑懷栩解釋,語調淡然,眼神卻很冷,“爸爸傷的是腦,記憶有沒有受損很難說,夏姨是想趁此機會重新洗牌。”
刑柚瞪大眼,“你是說,大伯母不想讓大伯記起你?即使記起來,也要讓他對你失望,從此不再看重你?”
“人如果真能那麼容易被掌握,就不是人了。”既然見不着父親,刑懷栩便不久留,她從刑柚濕漉漉的手掌里抽回手,拿紙巾一一擦乾,打算離開。
“本來想拿去你學校送給你的。”刑柚趕緊從包里摸出一枚璀璨的天鵝胸針,遞給刑懷栩,紅着眼笑,“姐姐,祝你二十歲生日快樂,從今往後,平安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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