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舞池路窄1

3.舞池路窄1

於是小離被迫認下一個親人,被迫住進一棟古怪的老房子,被迫進入另外一種生活。

在她無數次鬥爭,無數次大打出手,無數次逃跑失敗后,她終於認命,認下那個嘴巴比她厲害幾倍,身手更比她厲害十幾倍的混蛋十一哥。

將近三年的日子,她就好似生活在夢中一般。

憑她多年的生活經驗,任何好的事情,除非她磕破腦袋去撞、去爭、去搶,否則絕對不會落在她頭上,縱然一時遇到,也會很快失去。

她自始至終弄不明白自己遇到程易到底是什麼情況,難不成是撞了邪?

幼時常在街邊蹭書聽,不知說書先生口中的南柯,沉睡在夢中時是怎樣感覺,也似她這般身置雲霧、不踏實地的虛浮嗎?

新鮮的生活里充盈着五彩繽紛的事物,雕花的衣櫃、柔軟的床榻、時新的衣服、白緞的刺繡拖鞋、暢亮溫暖的電燈、微風拂來就會舞動的紗簾……

每逢落雨時節,窗外的竿竿翠竹沙沙而響,那綉着一整幅山水圖的紗簾,就迎風浮動。此時小離若身着她那一身學生裝束,安靜地在窗前的書桌上翻一本舊裝線書,在表面看來,就很有一番古代閨秀的詩情畫意。

可惜她安靜的時候居少,至於在無人逼迫的情形下安靜翻看一本書,更是少之又少。

她今天倒是安安靜靜地在看書,然而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南華中學的操場上。

她是兩年前,在家中受過一段教育之後,才進的南華中學。

五點多鐘的操場空無一人,她那些男同學女同學,早被家中的車夫接走。

程易原本也吩咐過家中的車夫按點接她下學,然而他吩咐歸吩咐,具體執行卻歸宋媽。

家中的車夫在學校門口等候半日也時常接她不到,自然而然就要到宋媽跟前告她一狀,而小離最盼望在放學這段空閑左晃右晃,不到七點鐘,絕不肯早歸。

宋媽接下狀告,兩頭不願得罪,一來小離本身不是正宗的小姐,二來程易從沒有早歸的習慣,不懼被發現,因此也就放任着,不必車夫去學校接她,也不強迫小離七點之前回家。

小離坐一條長椅,兩隻眼睛盯在課本上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同學們都散學回家,你怎麼還不走?”

小離從字裏行間撤出目光,轉身看時,認出發言者是班中新來的一位男同學。

她記得他的名字叫霍環,霍去病的霍,賈環的環,他才到南華中學的第一天,就是這樣介紹自己。

“你是和我說話?”

小離習慣性地在回答陌生人問題之前先行確認。

霍環笑着:“這裏還有其餘人嗎?”

小離搖頭。

“沒有。”

“那就是了,我不是與你說話,難道是與空氣說話不成?”

小離道:“你難道不知道許多人寧可與空氣說話,也不願與我說話?”

“哪有這麼無趣的人。”

他隨意地在她旁邊坐下,他見她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頗感怪異,摸着自己的臉,尷尬地笑着:“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小離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和我坐在一起,很可能會惹到一身麻煩。”

霍環一點也沒在乎。

“我知道,他們總是四處說你惡話,說你家人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生意。從前當著你的面說,後來被你打怕,就背着你說。”

小離更奇怪。

“你既然知道,還敢跟我說話?”

“為什麼不敢?我做事情,憑什麼被別人的言語左右,更何況還是一群目中無人的世二代。不了解別人的真實情形,就妄下論斷,舉着看似正義的旗幟批判他人,愚昧至極。一個個自以為出身高貴,說到底不過是依靠父母祖德,若有朝一日失卻依傍,扔在街上,怕是連討飯的資格都不夠。”

霍環的話小離聽得痛快。

“你難道不是世二代,你罵他們的同時不是連你自己也罵進去?”

“我至少不是個目中無人的世二代。”

他有這番言論,小離猜測他與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大概也曾有過不快的遭遇。

小離垂下頭,繼續背書,霍環又問:“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不回家呢?”

小離拍拍書本:“你沒看到么,我在背國文。”

“你為什麼不回家背,操場上空空蕩蕩,風吹過來多冷。”

“你管我,操場又不是你家。”

霍環也不生氣,嘻嘻地坐她一旁,閑得無聊,湊近一點問:“你背的是哪一篇?”

“沒有哪一篇,很多篇就對了。”

因為很少有同學對她客氣,所以他靠近小離也並不覺反感。

小離轉而問他:“你為什麼還在學校呢?你可別說你也背書,你連書包都沒有。”

霍環道:“哦,我等一個女同學,我們約好今天去舞廳跳舞。”

“你還會跳舞?”

提起舞蹈,霍環眼中閃爍着光芒。

“是啊,華爾茲、倫巴、森巴、扇子舞、長鼓舞,我會許多。”

“你說的我一個不會。”

“不然待會兒你跟我們一起去,我教你跳舞。”

“跳舞有趣嗎?”

“也不是特別有趣,比背這些爛課本有趣一萬倍就是了。”

小離也相信跳舞比背爛課本有趣一萬倍。

她咬着手指上的皮想幾秒,想到程易,終究不太敢,於是無奈地拍下書包。

“我書包里僅有一毛錢,還得路上買零食吃,沒有錢,我跟你跳個鬼呀。”

霍環突然哈哈大笑。

“你說話真新鮮,我從來沒聽過女孩子說‘跳個鬼’這樣的話。”

小離哼一聲。

“這有什麼好新鮮,少見多怪。”

霍環笑完,道:“沒錢沒關係,我可以請你去。我在舞廳里交得一個朋友,她是個苗族姑娘,跳的很漂亮的孔雀舞,我學不太來,你正可以試一試。”

小離再心癢,終究不敢,搖搖頭,負氣道;“不去不去!我老老實實背書的好,不然回家還得挨罰。”

“背不出書回家還得挨罰?怎麼罰?打手板還是抄書?”霍環同她交流挨罰經驗。

“面壁思過。”

“就面壁思過?”霍環道,“那還不錯,我媽直接請我吃竹筍炒肉。為什麼你背這麼久還不曾翻過頁?”

“因為這一頁我還不曾背完。”

“你的意思是你在背一整頁?”

“嗯。”

“什麼?背一整頁!”霍環睜大眼睛,“你別騙我沒讀過書,這一頁可就一段重點。”

“重點與否和我沒有關係,但凡有字的地方,我幾乎都得背,一頁一頁的背,一個字一個字的背。笨鳥先飛都是被逼的,我就是那隻可憐的笨鳥。”

笨鳥先飛早入林,是程易強灌給她的觀念,每當背書背的生不如死時,小離就在心裏問候程易,這幾年她問候程易的次數,估計比唐僧西天路上念阿彌陀佛的次數都多。

無奈程易在別的事情上對她可松可緊,唯獨讀書一事,嚴厲程度堪比秦始皇。

呸,他哪裏比得上秦始皇,人家始皇帝焚書坑儒,根本不是他能夠做到的。可嘆她生不逢時,沒有和秦始皇生活在同一個年代。

韓小離再度悔恨自己年紀小,不懂事。當年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湖裏摸大閘蟹,大閘蟹沒摸到,摸到一個緊箍咒,戴在頭上,不聽話就緊一下,害她天天難過,不得自由。

霍環對她的悲慘遭遇由衷的同情。

“還是你慘啊,我比不過你。”

小離也唉聲嘆氣。

“命該如此,沒有辦法。”

霍環嚴肅地反駁她:“當然有辦法。”

“有辦法?”小離細思之下,眼前頓時一亮,興奮地捉住他的手臂,“對啊,你是前輩,你肯定比我有辦法,那麼你遇到類似情況會怎麼辦?”

前輩表示道:“裝病唄。”

小離鬆手。

“我還真當你有什麼高見,我家那位閻王爺,莫說是裝病,裝死都沒用,一眼就看透。”

“我怎麼感覺你父親比我父親還狠?”

小離解釋。

“他不是我父親。”

“不是你父親,那是你什麼人?”

小離想了一下,說:“是兄長。”

“兄長就更好對付,我哥哥見到書本,比我跑得更快。”

小離默默搖頭,好兄長一概是別人家的。

路邊一排法國梧桐嘩嘩響,枯葉落下來,在地上喀拉喀拉地前行着。

霍環縮縮身子,提醒她:“起風了,你還要繼續背下去嗎?”

小離見他起身,略有些失落:“你要走嗎?不繼續等你的女伴嗎?”

霍環道:“我已等她很久,我估計她是爽約了。”他拿起小離的書,胡亂往她書包里塞,“罷了罷了,別再背,那麼多東西,哪裏能夠一時間背完。我那朋友既然不來,不如你我一起去玩吧。”

小離的確背得頭昏眼花,但仍然猶豫,伸手去奪自己的課本。

“我還是再背一會兒吧。”

霍環道:“你做事好不痛快,反正你也背不過,多背一會兒,也照舊挨罰,還不如痛痛快快地玩一場,過後管他是打是罵,也都值了。”

小離也覺得自己行事越來越不痛快。

“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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