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久別重逢1
“我夢到書涵,書涵告訴我說姐姐再過不久就會平安歸來,書涵都託夢給我了,所以恬恬一定會平安歸來。”
書涵就是蘇老爺與蘇太太曾經過繼來到名下,又不幸夭折的小兒子。
蘇太太握得蘇老爺的手很緊,似乎是想給蘇老爺力量,讓她相信自己,其實卻是想給自己一點力量,讓自己相信自己。
蘇老爺笑道:“那你不必擔心了,書涵給你的夢,一向都准,比算命先生還准。”
蘇太太道:“可我還是擔心,萬一以前都准,偏偏這一次不準呢!”她在腦袋裏預想每一個細節,想到可能產生差錯之處,赫然坐起身,“豐清,你準備好錢了嗎?一百八十萬的數目,一時之間你手中未必有現款。”
蘇老爺道:“籌款的事情我已派歐秘書去處理,明日八點多鐘的時候,就會有人送錢過來。”
蘇太太又問:“那綁匪的取款時間是幾點?地點還是在我們家中嗎?他們拿到錢之後,又會在幾點放人呢?”
蘇老爺道:“我和他們約定了上午,但是未必會準時。至於放人,也許收到錢就會放人,也許……”
蘇老爺不再繼續說下去。
多年的夫妻,蘇老爺不說下去,蘇太太也明白。
她立刻緊張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可能撕票。”
蘇老爺道:“可能性雖然不大,但是不代表沒有這個可能。”
蘇太太掐着自己的手心,生怕自己再度昏厥過去。
這一次她不能再昏倒,一直到女兒回家之前,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須保持清醒。
她起身,按了床頭鈴,喊小丫頭去給她端飯菜進來。
蘇老爺想勸太太再躺一會兒,她執意起身。
她在梳妝枱前,呆坐一會兒。抬頭的時候,從鏡子裏發現丈夫就站在自己身後,問他:“你站在這裏做什麼?”
蘇老爺道:“我陪你說說話呀。”
蘇太太看着鏡子裏坐在梳妝枱前的自己,又問:“那我坐在這裏做什麼?”
蘇老爺見她病得犯了糊塗,嘆氣道:“頭髮亂了,你大概是想梳理梳理。”
“哦。”
蘇太太點點頭,也沒有動手梳,蘇老爺從梳妝枱上拿起梳子,慢慢替她梳好。
此時小丫頭已將飯菜送上來,蘇老爺就對她說:“去吃飯吧。”
蘇太太重新抬起頭,望着鏡中一對鬢角都已生出幾根白髮的老夫妻,不由得感慨萬分。
“豐清,等女兒回來之後,我們就回老家吧。原本留在永州,就是為了尋找女兒的下落,如今既已找到,還留在這鬼地方做什麼。我們在外漂泊大半生,如今老了,要的是落葉歸根,一家團圓。”
蘇老爺握着她削瘦的肩,溫柔地笑着:“你說回哪裏,就回哪裏,去吃飯吧。”
蘇太太聽了蘇老爺的話去吃飯,她心裏有事情,飯吃的極慢,等一小碗飯終於吃完,她才咬牙切齒地說:“如果女兒出了事情,我會窮極我的下半生,讓綁匪的父母子女通通不得好死,我會連他們家的一棵草都不放過。”
蘇老爺知道蘇恬一旦死去,他的太太下半生就會陷入瘋魔之中。
他太知道太太的堅毅,她一旦決定做某事,縱然那事情看似再不可能,她也必定竭盡全力,數十年如一日,一點一滴,歷經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在最後一次做成。
當年他刺殺失敗,被捕入獄,幾乎任何人都認為他再無生還希望,但太太硬是想盡辦法,將一堵看似不可能的撞開南牆撞的灰飛煙滅。
最終敵人失敗,他們從廢墟中重生。
蘇老爺怎忍心看她陷入瘋魔。
這世上除卻那個遠在天邊、未知生死的親生女兒,唯有他們兩個老人是相依為命的。
他欲言又止,卻還是決定說出真相。
“麗君,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聽后不要激動。”
蘇太太立即激動。
“你什麼也不要說,我什麼也不要聽,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明天,在這之前,我不容許有任何變化,也無法承受有任何變化。”
蘇老爺着實在不忍,何必呢,一切還有時間,等明天再說吧。
蘇太太激動過後,到底還是冷靜下來。
“你說吧,我可以聽。”
蘇老爺卻不知該說什麼。
蘇太太見他一副猶豫的神情,大膽猜測:“你莫不是捨不得錢?”
蘇老爺沒有回答,蘇太太訝然:“豐清,恬恬可是你的親生女兒。”
蘇太太一想,又認為丈夫不至於捨不得在女兒身上花錢,他應該是捨不得在眼前這個女兒身上花錢。
她正視着丈夫:“豐清,你仍然在懷疑她的身世,對不對?”
蘇老爺沒有否認。
“我的確懷疑。”
他非但是懷疑,他根本就確認有假,當年請蔡醫生檢查,這個叫做韓小離的女孩的血型,與他親生女兒的血型完全不同。
但是當初他告訴太太的答案是血型相同,今日又如何忍心再告訴太太血型不同,當初僅僅是他騙她呢?
這樣的打擊,與親生女兒被綁架的打擊相比,又相差多少呢。
而且這樣的打擊,茫茫無期。
韓小離被綁架,至少還有挽救的希望,韓小離回到蘇家,也能夠將謊言繼續。謊言至少能讓妻子快活,讓妻子支撐到真正的女兒出現。
她明明可以在謊言中快活地活着,為什麼要剝奪她的這份快樂,而讓她回到從前,日日沉浸在痛苦之中。
蘇太太不能體會丈夫這番苦心,反而苦口勸着丈夫。
“我知道你為什麼懷疑她,其實你也不是懷疑她,你是不喜歡她。因為她的行為有些粗魯,因為她的品質有些惡劣,因為她所做的一些事情帶有江湖習氣,不像朋友家裏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更不像你心目中希望見到的那個女兒。”
她頓一頓,道:“但是你要清楚,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被親生父母丟掉,她在眾人的歧視中長大,她能健康的活到現在,重新出現在你我面前,已經萬分不易。”
蘇老爺有心辯解,卻無言以對。
蘇太太也不許他辯解,她已經認定這個女兒,她就一定是她的女兒,絕對不允許有任何差錯。
“豐清,你如果真的要怪,就怪我吧。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能做出將孩子拋棄在ji院的門口的事情,但是我做出來了,所以說最該死的那個人是我。”
蘇太太回想氣當年往事,不無感慨:“你母親當初反對我們結合,是有一定道理的,倘若我是個安安分分的女人,是個懂得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當年必定會苦勸你,不致令你有數年的牢獄之災。縱然勸你不住,也至少保證女兒在安穩中成長。”
蘇老爺眼眸濕潤,也替妻子拭淚。
“麗君,你莫要再說這樣的話,女兒的事情,再怎樣怪也怪不得你。追根究底,是我一腔愚忠,才換的多年分離的下場。你放心,我定然會將女兒安安全全送還你身邊。”
“你真的答應我?”
蘇老爺道:“你放心,必定將她還給你!”
自此為始,至真正的女兒出現為止,蘇老爺再也不準備將韓小離的事情說出。
他不忍心再讓妻子承受任何痛苦。
花費一百八十萬買得妻子的快樂,這是老天對他們夫妻的寬恕與厚賜,他眼下非但不討厭韓小離,甚至感激她的出現。
她的目的雖是蘇家的金錢,可她也在不知不覺中用感情回報了他可憐的妻子。
仔細回想,韓小離除了騙取錢財,用來尋找程易之外,並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
韓小離出此下策,也是為尋找親人而施的迫不得已之舉,雖然冒名頂替的行為可恨,但也有可憐之處。
也許他的親生女兒,也在尋找親人的路上做出過種種迫不得已之舉,將心比心,那樣的女兒雖然有錯,但他仍然希望女兒能夠被人寬容對待。
到了次日,勝哥拿錢順利,分款順利,但對於送蘇小姐歸家這一事,卻極不順利。
勝哥預備送蘇小姐去指定地左侯亭時,大金哥半路攔下他,說送蘇小姐去燕兒路。
勝哥疑惑不解:“為什麼送去燕兒路?”
大金哥道:“蘇家的贖金業已到手,送去燕兒路,拿另一筆錢。”
勝哥還是不解,小葛快活的解釋。
“今天有個買家找上門來,說要出五十萬買這小妮子,不讓咱們交給蘇家了。反正蘇家的錢已經到手,憑什麼白放着五十萬不去賺。”
勝哥這下明白,原來大金哥是將一件貨物賣予兩家。
“大金哥,此事你卻要想好。無論做哪一行,都需要誠信為人。蘇老爺既然痛快地付贖金,咱們也該按照約定做事。今日一旦因為貪圖錢財開此先河,日後就再難在道上做生意。為五十萬丟掉根本,大金哥你認為值得嗎?”
大金哥道:“的確不值得,但是你要知道這五十萬是誰人出的價。”
“是誰?”
大金哥緩緩地吐出四個字。
“澎湖康爺。”
勝哥聽到這幾個字,一時之間竟也糊塗了。
“康爺要蘇小姐做什麼?難道也想從蘇家勒索一筆錢?康爺不至於缺蘇家的錢,更何況他也不便明着與蘇家為難。”
大金哥道:“咱們既管不着他做什麼,也不敢不給。”
勝哥道:“但是今日一旦將人給康爺,蘇家那邊就無法交代。蘇家近幾年雖不在江湖上走動,可是當年蘇老爺組織飛虎精英隊,在吳京火車站刺殺譚總理,可以說是轟動全國……”
小葛不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好漢莫提當年勇,那蘇老爺再厲害也是舊歷史,不然也淪落不到跟咱們做買賣的份上。勝哥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眼前的性命都快保不住,還顧得着將來。縱然要管那將來,了不起拔腿就跑。如今既得了錢,哪裏不能過活,非得守着永州到死嗎?”
他們說話間,小舟已經從裏面將小離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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