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116 高仿
顧錚約見謝文湛的地方,是琉璃廠東頭的明遠樓茶館。
明遠茶樓,從前清開始就存在了。是北京著名的茶館之一。抗日時期一度倒閉。解放以後,又奇迹般的活了過來。因為依靠着琉璃廠,所以成了一座高檔收藏交易會所。
茶樓的三樓,就是顧錚包下的小場子。偶爾舉辦個人收藏品展覽,偶爾招待貴客。
謝文湛坐下來以後,服務員就過來上茶了。顧錚在抽煙,半支已經下去。他掐滅了另外半支:“謝老弟。你最近風頭不小啊。”
獻出傳國玉璽,成為風靡世界的傳奇人物。只要是個人,都明白。這麼大的功勞,政府獎勵謝氏集團幾百個億都不夠表示感謝的。這也就意味着,政府會正式成為謝氏集團的後台。而這個謝氏集團,代表的人物不是他顧錚,而是謝文湛。
服務員這時候替雙方上了雪茄。
“顧師兄。”謝文湛拒絕了遞過來的雪茄,雙眼直視着顧錚:“東北這一塊,說大也不大。只有瀋陽,哈爾濱,大連三處要害。除了瀋陽以外,其餘兩處我已經拿了下來。我勸你,還是不要繼續揪住秋拍的主辦權不放。免得到時候,輸得難看。”
“果然,骨頭硬了。”顧錚冷笑道:“但是你拿不下來瀋陽,秋拍也難以辦成。是不是?”
謝文湛知道這個。
瀋陽,別看地位不如北上廣。但在收藏一行中,這是個重中之重。因為瀋陽有個“博寶古玩城”。算是東北地區最大的古玩市場。聚集着相當一批優秀收藏家,以及古董貨源。假如拿不下來這個地方,秋拍的規模都會減少許多。
而現在。這個地方,就是顧錚最後的籌碼。
謝文湛多次想派人滲透進去。奈何里裡外外的人。都是顧錚的手下。但,假如只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那就會無法顧及大局。他只能取捨有得了:“拿不下來,秋拍也會照常進行。”又進了一步,試探他的底:“除非,師兄還有什麼其他的手段。”
“不敢。”顧錚知道謝文湛這小子,是在給自己施壓。但他不怕壓:“至尊行秋拍,眼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舉行。咱們兩個現在不上不下僵持着。也不是辦法。不如痛快一點,用手藝比試個高低,也免得傷了師兄弟和氣。”
“比試什麼?”謝文湛追問道。
“師父教了我們什麼,我們就比試什麼。”顧錚自顧自斟滿一杯茶。但鏗鏘有力道:“輸的那個人。主動退出北京,交出秋拍主辦權。”
謝文湛沉默一會兒,答應了。顧錚的意思,是和他比試鑒定的手藝。
回到別墅之後,謝文湛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白汐。白汐頓時有點後悔太早變成人了。假如還是那個妖怪的話,她的鑒定命中率是百分之百。到時候,就是作弊,也可以幫謝文湛作弊成功的。現在……算了算了,得憑真本事吧!
於是,她問道:“顧錚的鑒定手法怎麼樣?”
“老實說,他的天賦和我一樣高,但拜師學藝的時間,比我多三年。”謝文湛倒是答得很乾凈利索。
白汐蹙起了眉頭:“那你幹嘛答應他啊?拿不下北京城很要緊么?非得自絕後路?!”
“怎麼會是自絕後路。”謝文湛脫下了西服,掛在紫檀的衣架上。轉而看着她:“白汐,比試鑒定方面。可能我們相互之間,不分仲伯。但,鑒定的東西本身,有高仿與真品的區別。我想的是,找一件顧錚也鑒定不出來的高仿,來贏得這次比試。”
這相當於說是,找一件連謝文湛都能打眼的高仿。這種高仿,倒不是沒有。
白汐開心起來了:“你是要把程璋紀念館的程璋高仿,拿出來參賽嗎?”程璋的高仿,才有忽悠過謝文湛的本事吧!
“不是。程璋的高仿,都公開展覽了幾年。師兄不可能不認識那一批東西。”
“那怎麼辦?”她的心,又沉了下去:“我現在成了人,幫不了你什麼了。”
“白汐,你怎麼會幫不了我。”謝文湛摟過她的腰,看懷中的她,柳眉橫立。明顯是替他着急。於是笑道:“你覺得,失去了法力。你就只剩下鑒定這一項手藝了。其實不然,你是鈞窯的女兒。最懂的東西,不是鑒定。而是鈞窯本身。”
白汐有點懵。但,好像明白了那麼一點意思:“那,那又怎麼樣?!”
“我相信,由你做的高仿。才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破解的秘密。”
白汐倒吸一口氣。但抬頭,對上謝文湛堅定又柔情蜜意的眼神。心就軟了。他是為了讓她恢復成為人的自信,恢復自我認同感,恢復那無以倫比的驕傲。才接下這一場關乎前途的豪賭。他相信她的手藝,相信她的聰明才智。從而,押注自己的人生,事業,愛情。成就她的驕傲。這如果不是因為愛,又能是,因為什麼。
不知不覺,眼淚就出來了。她不敢談退縮。只能勇敢地抱住謝文湛:“那好。我會做一件連顧錚都無法破解的鈞窯瓷器來的。”
這話說出來,並不是鬧着玩的。
第二天,白汐就去到北京琉璃廠的老字號陶藝樓。進行鈞窯的仿製生產。期間,整個陶藝樓都被謝文湛包了下來。她的吃住,也都在琉璃廠裏頭。選好了礦料,白汐就開始了製作。
謝文湛和顧錚約定比試的時間。是半個月以後,還要空餘出五天時間,進行做舊加工。她其實只有十天的時間來高仿鈞窯。這可是個大挑戰——因為鈞窯的製作程序,複雜到不可想像。
明代科學家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這麼描述鈞窯:“宋鈞窯,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可成器。其中微細節目,尚不能盡也。”
沒錯,製作鈞窯共有七十二道程序。燒制的辦法,全部是古法。
首先,是加工程序。白汐將選好的礦料,用手工碾子磨碎。加入配料,再裝磨,篩入池,陳腐出需要的沉澱物。這就是鈞窯的釉料。整個過程,花費了她整整三天三夜。畢竟是鈞窯人家出生,這些老手藝。做起來還是挺得心應手的。
釉料做好了之後,就是開始手工拉胚。她選擇做一件高難度形狀的鈞瓷——鈞窯雙耳尊。
為什麼說尊的形制難?難就難在這個器形的等級很高。
宋代鈞瓷多以器皿類造型出現,如花盆、花托、瓶、洗、杯、奩等。其次是文房用品類的洗、盆等,再次是審美的、寓意權貴的、祭祖用的瓶、尊、爐、鼎等。這一類作品已經從簡單的日用品類上升到精神需要,成為了具有審美價值的藝術品,所以規格要求格外高。
市場上,陶瓷器形論價格,也是尊型器的價位高。然後鼎,爐,瓶等次之。
她要高仿的雙耳尊,毫無疑問是那個時代,提供給皇帝用的東西。所以,工藝要求相當高。高了才好,高了,就難以仿造了。仿品販子也就無法下手去忽悠人。反而給普羅大眾一種:這樣的高規格的東西。肯定不是仿品的錯覺。
但是,白汐絲毫不敢大意。所有的工序,她都用了十分的心。一邊回憶千年以前燒窯的過程,一邊給手下的胎,修飾,潤色。
等胎做好了以後,就是上釉了。第一步是“素燒。”
所謂素燒,就是把加工好的泥胚裝在窯車上,放入窯爐進行燒制的工藝環節。目的是將泥胚中的水分完全烘乾。等到烘乾后,泥胚的顏色會變為純白,硬度也比泥胎有了一定的增強。而此時泥胎也就變成了所謂的素胎,俗稱胎子。
做到這一步驟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天。白汐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因為接下來要正式施釉,這一步最為關鍵。
平常的鑒定師鑒別高仿與真品,從施釉上的細小不同之處。就能看出來。要以假亂真,就必須完全複製千年以前的施釉手法。
等素胎陰乾好了之後,她將其從窯車上取下。然後去掉雜色。進行上釉。第一層是上底釉,這個好辦。直接抓住素胎的底部,侵入釉缸之中,等待片刻,讓釉料充分沁入素胎。然後慢慢地取出。這時候,連傾斜的角度。都十分有講究。
之後。再施上面釉。面釉不需要完全覆蓋整個器型。而是在特定的部位,進行澆覆。讓它緩慢地流淌,從而輕輕薄薄的,覆蓋整個雙耳尊。
做完了這一步驟之後,就是最後一個步驟——將東西放入窯子,進行釉燒和分揀了。
望着徐徐的窯火,騰騰升起。白汐覺得,心也安定了下來。其實,她當初希望的。也就是這麼簡單的生活——伴隨着窯火,燒制自己喜愛的瓷器。有肉吃,有水喝。沒有干不完的重活。沒有蚊子,虱子爬進帳篷里。更沒有,皇家對窯工的壓迫。
但,一切夢想在過去的千年破滅。如今,又伴隨着新一爐的瓷器,慢慢氤氳着生的幸福。
想一想,也真是不可思議。火,土。這麼原始的東西。其實意味着很多。沒有燧人氏取火,沒有文明史的開化。沒有土地的滋潤,沒有農業文明的發達。但火與土,不僅醞釀著平安喜樂。也醞釀著野蠻,侵略,自私。這些好的,壞的。一起構成了所謂的人類社會。
大概,從前的一千多個年月裏頭。她從來沒有離開那一方窯子。只是一個孤獨的窯工,等待自己的海棠紅出世。然後,孤芳自賞。
但是如今,她找到了這麼一個人。她知道,自己燒的這一窯子瓷器,是為他而絢爛。再也不是被迫的,被壓抑的那個小女孩。而是心中充滿期待,愛戀的大姑娘白汐。
不知不覺。她靠着窯火,睡著了。夢中,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那是一個天青色的夢,沒有大人。只有繞着爐子,追逐嬉戲的小夥伴。
“白汐。”她醒了。睜開眼一看,是謝文湛下班來看望她了。她打了一個哈欠:“明天中午的時候,就能開爐子了。”
“做舊方面的老專家,也已經到了北京。”謝文湛摸了摸她的頭:“這幾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望着窯火出神:“文湛,我感覺這一窯子,會燒出窯變來。”
她一語成真。隔日,開窯。雙耳尊上的海棠紅,彩霞一般地佈滿了青色的釉面。品相漂亮的,幾乎可以媲美台北故宮珍藏的那一隻鈞窯蓮子碗。不用多加言語,從謝文湛那驚艷的眸光當中,她就能感受到,這隻雙耳尊的確完美無暇。
“白汐,謝謝你。”謝文湛拉着她,走出了琉璃廠,開車回別墅。
“不用謝。”她笑了笑,又枕在他的肩頭:“晚上,你可要好好服侍我。”這都吃素吃了個把月了。她實在是想開一回葷了。
“好。”謝文湛答應了她。
停車,下樓。進了屋子。脫衣服,然後,上床。
謝文湛先側過臉,咬了咬她的耳朵:“白汐,我們以後結婚了。你想要幾個孩子?”
白汐正在解開他的白襯衫,聞言有點懵。但更多的,是淡淡的羞澀。原來,他都考慮這種問題了呢——生幾個孩子?兩個吧。一個太孤單,三個太折騰。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那是最好不過的。於是道:“就……兩個?”
謝文湛吻上她的胸脯。逗弄她那嫣紅的兩點。直到她喘息不已。要他進來的時候。他就應邀進來了。又附在她耳邊道:“那就生兩個。”
然後,彼此像是兩條光滑的魚兒,一起被澎拜的熱情海潮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