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休假
一個人會從多少歲開始擔心變老呢？三十歲，或者更早？
這是陳言剛剛想到的問題，平時他是不會考慮這種看似很哲理其實很無稽的問題的，問題在於他剛剛跟一個潑婦吵了架。
這真的是很無稽的一件事，他是個常年奔波在大海上的人，少與人接觸，更不要說吵架了，這次回來是休假的。三個月的假期，按說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兒，可這高興勁兒也就頭一個月，終日流竄於多日不見的狐朋狗友之間，插科打諢宴席流水，倒也其樂融融，很快地陳言就覺得又累又乏，了無生趣，索性蒙頭睡上個把月，直把天地睡出個暗無天日來。
這已經睡了兩天了，要不是手機響個不停，沒準還能再睡幾天。一看是胖子打來的，陳言拿起電話劈頭蓋臉地就罵了過去，大清早的哪根筋搭錯了非要騷擾小爺我清修？
胖子算是陳言唯一的發小加死黨，除了他們小時候一起掏過鳥窩偷看女孩洗澡，還因為兩家上一輩積攢下來的關係。兩人的關係可以用形影不離來形容，當然這都是陳言十七歲以前的事了，再往後他上了海事大學，畢業后又堅持找了份常年不歸家的工作，這才沒有耽誤兩人各自戀愛。
電話那頭的胖子笑罵著說大爺我今天心情好叫你起床，稍稍遲疑一下，說讓陳言過去一趟。陳言翻了個身，頭有些疼，說不去。胖子堅持讓他去，又是大棒又是香腸，甚至軟語相求：爺啊你就來一趟吧，大爺我就求求你了！
無奈起床，用水抹了抹頭髮，嗯，健康，有力，幾年的海上生活，將陳言的皮膚曬地黝黑了許多，也結實很多，腹上的肌肉都有好幾塊。打開冰箱，只剩下一聽可樂，是時候買兩箱方便麵了。要說終日在海上奔波，吃的單調的很，這假期少不得補補牙祭，只是他乏極了，不想多動，還是得備着方便麵啊麵包之類的。
陳言慢悠悠出了門，突然發覺不對，胖子這孫子不是開着福特嗎，怎麼不來接我？真是頭疼，上了地鐵，陳言像以前一樣找了個角落，戴上了耳機。早上起來後有些頭疼，吃了片葯，現在他覺得渾身不舒服，腿腳無力，兩眼發黑，真想閉上雙眼好好睡一覺。就在他覺得快要站不住的時候，天可憐見，旁邊空了座位出來，他就準備走過去。碰巧有位大姐也要坐那位子，陳言只覺得身子昏沉的很，一下就撞到了她，大姐嘴上不饒人罵了一句。
陳言火大的很，平時他沒這麼易怒，只是今天頭疼地實在站不住了，從來都是他給人讓座，今天就這麼一次怎麼了！於是他毫不示弱地回罵道：“會說人話嗎？是不是更年期啊你！”
這下好了，那位大姐罵了一路，從他的家族史罵到現在的年輕人，直指現在的教育政策，最後做了總結陳詞，這個社會爛掉了。陳言腦袋本就昏沉，剛開始還能聽清她在罵人，一本一眼地還口幾句，後來頭疼的厲害，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不知是藥性發作還是被罵的體無完膚。
生生覺得委屈，一下子覺得這個社會冷漠極了，沒人給他讓座，沒人替他辯駁，沒人問他要不要看醫生。陳言想這位大姐應該真的是更年期到了吧，要是早的話，她這個年紀也是有可能的，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呢。等等，四十歲？昏將黑至的腦袋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要是四十歲就更年期了，那就意味着她，已經步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也就是意味着她開始老了！天吶，怎麼會這樣？
陳言不是在為那些人擔心，而是由女人的更年期想到了自己，男人什麼時候開始變老呢？小的時候很多人都憂慮過死亡，卻從沒人憂慮過年齡，如果以四十歲為界限的話，也就是說，再過十幾年，他也會老！陳言像一個女人那樣擔心年齡問題，當然不是因為擔心容顏老去，而是他驟然發覺，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竟然沒有幾件事值得自己去懷念！更加讓他不安的是，他已經用掉了年輕中的大半時間……
人竟然還要花去三分之一的時間去睡覺，天吶！女人通常因為容貌意識到時間老去，男人則是通過事業或者自身的存在感。陳言嚴肅認真地反省了自己的人生，覺得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應該過地有意義。病痛的折磨往往讓人思考一些事情，同時還會搞混淆一些事情，這不是他第一次有這種覺悟，但這一次彷彿來的特別深。他總覺得今天會發生些什麼事，實際上他連自己怎麼擺脫那位大姐下車的都想不起來。
陳言病怏怏的出了地鐵，伏在電梯上，像是個蒼老的老人，要是一頭栽下去，恐怕也沒人發現，他看見出站口有個穿制服的女孩好奇地看着自己，陳言咧嘴笑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倒了下去。
很快地，他又站了起來，先是茫然地看了下四周，又看見一個女孩詫異地看着他：“你沒事吧？”
陳言笑了笑：“沒事。”
“可是你的頭流血了……”
陳言摸了摸額頭，手上都是鮮紅色，怪不得頭疼的厲害，沒想到剛才磕碰着了頭，故作輕鬆地對女孩說：“姑娘，要是你願意跟我去吃個飯看個電影什麼的，就算讓我頭破血流又算得了什麼……”
“我看你真不像有事呢……”那女孩有些氣惱，轉頭揮舞着手中的小綠旗，不再理他。
陳言登時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都怪自己運氣不好，怎麼就磕破了腦門呢。可他想不到的是，如果他沒有磕破腦門就不會去藥店，如果不去藥店他就不會做出那麼重要的決定。
出了地鐵站，陳言搖搖頭，腦袋依舊昏沉無比，抬頭一看，不是去胖子家嗎怎麼又坐回來了？！他已想不起是哪一站坐錯了，既然錯了那將錯就錯，回家睡一覺。
他走進了離小區不遠的商業廣場，要去藥店買點感冒藥和外敷藥，臉上還疼着。
整個大廈的一樓充斥着各種小店，還有個大型超市，陳言無心閑逛，直奔藥店，店裏只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很是奇怪地向外張望着，像是迎接着客人，可是陳言進去時他卻好像沒看見似的，直到陳言重重問了兩遍，小夥子才反應過來：“要什麼？”
“感冒藥。”
小夥子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陳言，又問了一句，“還有呢？”
陳言摸了摸臉，嘶了一聲，自己的形象還是要注意的，補充道：“雲南白藥之類的。”
小夥子手一抖，差點把手裏的東西掉地上，表情很是奇怪，轉身進去，翻了一會才找到東西，然後套上膠袋，遞給陳言：“東西都在這了……”
陳言說了聲謝謝，伸手去接，不料被小夥子攔了一下，陳言哦了一聲，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紅人頭來。
那小夥子的表情明顯滯了一下，有些緊張地說：“這裏面的東西你會用吧？”
“不是有說明書嗎？”陳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吃藥有什麼不會的，這人怎麼說話怪怪的，到底是我燒糊塗了還是他燒糊塗了？
“他們把說明書也給你了？對對……我的意思是，一定要謹慎，謹慎……”
陳言聽得莫名其妙，此時的他如果是一個法師，一定會甩個法球過去鑒別下這人的屬性，此時的他如果是個未卜先知的預言家，一定會對這個小夥子多說上幾句。可是命運常常給人開玩笑，就像現在他剛走出藥店就發現外面烏壓壓的一片。
對即將到來的傾盆大雨，他談不上有多喜歡或者討厭，它要下就下，就像是方便麵，只是充饑而已。說起方便麵，陳言又要採購了，只是今天乏累的很，實在不想多動，現在連走回去的力氣都沒有。
他眼睜睜地看着超市裏的小推車，齒輪滾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它們怎麼不會累的……
陳言眼皮子翻了翻，要是自己躺在小齒輪上，被它們送回家就好了。
“天怎麼黑地這麼厲害？不會是網上整天說的世界末日吧……”
“我看那一支股票要是再不漲，明天就是咱們老兩口的末日嘍！”
順着齒輪往上看，陳言看見了一對老年夫婦，他腦海里剎那間冒出了一個念頭：要是有個人跟你一起活到這般大的歲數，就算是世界末日來了也不怕呀！
這平凡的一天剛剛開始，卻讓陳言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如果像往日一樣過去，也該是平常，人生只道是尋常呀！可是當陳言轉過頭時，他看到了極其意外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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