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來是這樣。我都拿眉筆直接描眉尾,難怪看起來就是不自然。」
「你要不要試試眉粉餅呢?像我現在使用的這一組。」彭璐把握機會,開始介紹手中的商品。「這一款眉粉很細緻,有三種顏色,每個顏色都很自然,也可以打鼻影用。你看我的眉毛,也是用這一款……」她邊說邊繼續為客人上眉彩。
完成後,女客人十分滿意,拎着包便離開,彭璐只默默收拾着工具。
「又來畫免錢的?」鄰櫃的櫃姐隨後靠了過來。
「來修眉毛。」彭璐未抬眼,將物品歸位。
「然後順便畫一畫,畫完就走人,當我們很閑嗎?切!怎麼臉皮可以這麼厚啊!我最討厭這種客人了,要求多又不消費,最過分的是店才開就來做免費,今天業績會好嗎……」鄰櫃小姐滔滔不絕地抱怨。
「沒關係啦,做這行就是服務客人嘛。」彭璐笑得很甜。
「那是你,換作是我,才沒這麼好。要是每天這種只要免費修眉但不購物的人有十多個,那我不都在做白工?還不如回家吃自己。」
「難怪你們的業績就是差人一截。」後方出現明顯壓抑住怒氣,卻仍是不小心泄露隨時都會爆發情緒的尖嗓。「業績再沒有起色,我就要考慮是不是要把你們的櫃撤了。」
原靠着展示櫃、翹着美臀的鄰櫃小姐倏然立正站好,轉首看着不知何時站在那的苛姐,尷尬地笑,「對、對,我會繼續努力,讓業績提升。」九十度鞠躬,快步溜回。
苛姐跟上,在後頭碎念着:「一小時前才開過會,馬上就忘了。啊?有沒有說過不要跨櫃聊天?不要跨櫃聊天不要跨櫃聊天不要跨櫃聊天!很難嗎?還是一定要講三次才會覺得很重要?那我再講三次。不要跨櫃聊天不要……」
彭璐看見鄰櫃櫃姐轉身前對她做鬼臉,這會再見苛姐氣呼呼的模樣,想起高中時被教官責罵后,大家私下聚在一塊醜化、痛罵教官的畫面。可不是這樣嗎?
她們這些櫃姐和樓管間的關係,多像學生與教官。
每回遇上樓管柯小姐,她們表面上柯姐柯姐親密喊着,其實私下都說她苛刻、自以為是……所以才有苛姐啊。憶起之前其他專櫃小姐模仿苛姐罵人的模樣,她忍不住笑,稍一側眸,就見另位樓管大人一雙眼直盯着她瞧,她心裏暗叫聲糟。
這樓有三名樓管,一主任兩助理,但即使是助理,也有權對她們要求、開罰單,何況是主任。雖然這位主任是新官上任不久,尚未聽說他曾開誰單,但她確實與鄰櫃對話了幾句,萬一要罰她,她今日賺的業績搞不好就這麼沒了。
「主任。」她噙着甜笑,態度有禮恭謹。
「業績怎麼樣?」吳主任西裝筆挺,無框眼鏡架在鼻樑上,顯得有幾分書卷氣。
「一般。」她硬着頭皮答。
「剛剛注意你很久。」
她瞠圓美目。這意思是說,他看見她聊天了?「……是嗎?」她笑容有些尷尬。
「既然業績一般,怎麼剛才那位客人來讓你修眉,你不推銷她購買產品?」吳主任走近,站在玻璃展示櫃前看她。
「因為客人這次的目的是來修眉,雖然我在幫她畫眉毛時有向她推薦我們的產品,但她是生面孔,我第一次見她,並不清楚她消費習慣,要是推銷太過,反而會有反效果。這次先免費幫她服務,也使用了我們的產品,她回去后若是覺得不錯,下次就有可能過來購買。」她笑一下。
吳主任盯着她,鏡片后的目光浮上暖意,他點點頭,問:「你進這行多久了?我是指銷售。」
「第四年了。」
「也算經驗豐富了。」他含笑說。
「一切還在學習,服務是學不完的。」這非客氣話,事實是如此,誰想得到下一秒會冒出什麼樣的客人。
「本科系畢業?」
她點頭。「香妝品學系。」
吳主任微挑眉。「研究所?」
「欸。」她笑了笑。曾有些親友說爸媽栽培她讀醫學大學讀到碩士畢業,她居然不從事更好的醫美或生化科技工作而跑來做專櫃,實在是浪費父母的苦心。
慶幸她有對在這方面還算明理的雙親,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個科系好像學得很廣,不單是化妝美容而已?」吳主任像是來了興趣,打算長談的姿態。
她心裏叫苦,卻仍甜笑回應:「生物學、化學、微積分、日文、彩妝設計、消費心理學、藥理學、皮膚生理病理學、護膚技術、解剖學、美容衛生、美容葯膳、內分泌學、生技化妝品、美髮技術、奈米材料……真的很多呢。」他會不會聽到道一長串后感到無趣,然後就離開這裏?她好想去喝口水。
吳主任訝問:「連藥理、內分泌、美容葯膳這些也學,那你一定也會吃什麼美容葯膳保養皮膚吧?」
她搖首微笑。「其實沒有欸,上班站一整天,尤其是AllDay時,回家后常是累得只想躺着,根本不想動。」
「也沒時間交朋友吧?」
「對。」她笑一下。「假日禁休,能排休的時間大家都在上班,根本不大有機會和朋友往來,時間一久很可能失聯。」
「男朋友呢?」
「啊?」她怔怔看着吳主任,他神態自然坦蕩,她也不好多想,還在斟酌該如何回應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往櫃位走來。
「嗨,小璐璐,我又來啦。」胡芮琴一身華麗,拎着名牌包扭腰走來。
每每看她誇張的姿態,彭璐總忍不住想笑。「今天吹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唉呀,還不是因為想你嘛。」胡芮琴不客氣,從展示櫃后拉了張高腳椅,拖到展示櫃前,大剌剌坐上去,活像商品展示。
「你有客人,我先去巡視其它地方,晚點聊。」吳主任不好多留,低柔地說了幾句,便向兩位女士頷首,轉身離去。
「他誰啊?你的愛慕者?」胡芮琴一個數十萬的包就擱在展示柜上,她交迭着長腿,看着男人背影。
「什麼愛慕者,你別亂說。他是我們這樓的樓管。」摸透這好友脾性,彭璐取出新產品的試用品。
「樓管不都是很機車欠扁嗎?我看他長得挺斯文,對你好像也滿客氣的。」
「客氣應該是因為他是剛調來的,當然也可能他本來就客氣,也不全是所有的樓管都像你說的那樣。」
「喔。」胡芮琴手肘撐在柜上,曖昧地看着她。「但我覺得他的客氣怪怪的,他是要追你吧?看他依依不捨的樣子。」
彭璐被調侃得紅了臉。「你應該去檢查一下視力才對。」
「講這什麼話!你這樣待客對嗎?小心我跟你的樓管大人投訴。」
「別別!」彭璐投降,笑說:「等等開我單,你要幫我繳嗎?」
「幫你繳就幫你繳,反正我錢多。」
不知是不是錯覺,彭璐總覺得她的口氣有些自嘲。「阿琴,你這樣快樂嗎?」
胡芮琴瞪大眼妝濃重的雙眼。「當然快樂!男朋友這麼有錢,怎麼不快樂?」
「真的快樂就好。」
「不然呢?」胡芮琴抬眼盯着她。「你是不是也跟大家一樣,覺得我是為了錢才跟他在一起?我出賣靈魂出賣肉體,所以你們都覺得我過得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