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人鬼 上

第二章 七人鬼 上

距青木山南面幾十里處,正屹着一連綿高山。

萬山圈子,一山放一山攔。

山勢連綿不絕,此山,因其寬廣而得名,喚為連綿。

此時,這山的中間,一位少年嗅着滿鼻子的血腥味不斷自嘲着。

趙離塵,身負八道創傷,一步一踉蹌。他的神識已幾近模糊,然而他卻堅持向前走着。山間美景在他的眼中都多了一層粉飾的薄霧。林間青鳥啼笑,花間彩蝶紛飛。這都是他想要看見的。可他現在並不能顧上這麼多。他的半邊身子依靠着插入泥壤的劍鞘,虛弱地喘着氣。一張本是白凈的面龐如今卻被灰層遮擋住,髮絲凌亂地散在臉頰旁,沾着肩膀上不斷流出的鮮血。

他向來喜歡固執着一些不可能的事情,現在他所堅持的,是在身負重傷地情況下擊退甚至是擊殺七名職業殺手。

依他的年紀,若非曠世奇才,想在江湖立足尚且困難,何況是做出這麼艱難的事情。

他長嘆一口氣,用手按住傷口。可以感受到鮮血的溫度,他體內的溫度。這些溫度,什麼時候會變得冰涼呢……

左側的林間葉上掠過一絲騷動,摩擦聲飛速地向前去,又擴散開來,在他耳邊縈繞。

“趙小公子,我想這貓捉老鼠的遊戲是該結束了吧。”

粗獷的男聲從趙離塵身後傳來。趙離塵猛地咳了兩聲,卻未回頭。

那是追逐他三天三夜的殺手,已是三天,那人的聲音如同不眠不休的鬼魅纏繞着他,而他卻還未見過那人面目。

“大哥,不要這麼快就結束嘛……小妹我還想多玩玩……”嬌柔的女生帶着媚氣又從趙離塵的右方傳來。

“小妹,你說這個都要死了還有什麼好玩的,等下我們在找個健壯點的玩唄。”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趙離塵左後方的樹林裏隱隱約約。

“不嘛……這個挺好玩的。”女子嬌聲帶怒。

在走不出的連綿山林間,孤身一人,身負重傷。在這充滿絕望的環境下,要說死,那也是死得簡單,乾淨,無人知無人曉。若是尋常人遇到此種狀況,大多嚇得心驚,希望是有高人前來救助。但無疑,趙離塵現在的狀況更加糟糕,他撐着劍鞘殘喘的同時,幾個藏在林中看不見的怪人正在輕浮地決定着他的生死。趙離塵沒有生氣,反而笑出聲來,歪着身子“啪啪”拍起手來。

“幾位,咳咳……幾位真是好雅興。”

“死到臨頭,還有閑情拍手叫好,小公子這樣的人可是不多見啊。”溫和一點的聲音從趙離塵身前傳來。趙離塵用了力抬起頭又噗地一聲被自己嗆到。

一精赤着上身的虯髯大漢,鐵打般的黑肉,操起根大鐵槍正在在離他七尺遠的地方發出溫柔的語調。

“正是不多見,小妹我才覺得多玩玩方可好啊。”嬌柔的聲中帶着風情萬種。綉着紅花的粉鞋子輕輕踏過草葉。生得嬌柔的男子面龐羞澀地躲在蘭花指后,風情萬種地出現在趙離塵面前。趙離塵只覺得眼皮跳了兩下。

瞧這般模樣,莫非,這次是見了活生生的太監?

趙離塵強忍着笑意,氣力不支“砰”一聲半跪了下去。

肩頭的麻意開始擴散,手中力道快要不足以握住劍柄。難道……趙離塵神色巨變,不由皺緊了眉頭。

長輩們曾對他所用評價是處事外在輕佻,內在下細,更善於曲突徙薪。然而,這次他卻沒有注意到……

半個時辰前,一把弧形劍鬼魅般地搭上了他的肩膀,閃電一般掠過,在他肩頭留下怖人的傷疤。這樣一來,他身上的傷口數也就吉利了。可沒想那弧形劍的劍身,竟塗抹了不知如何煉成的暗毒。不侵入五臟六腑,紊亂氣脈,反而讓傷口止不住血。如今,他沒命地奔走,體力耗盡,又陷入缺血的狀態……

趙離塵壓低了聲音“哼哼”笑道。他向來不擅感情傷懷,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可以安然踏上黃泉路。不過聽說彼岸花畔有讓人情愧情疚的三生石,不知自己能守候在哪裏多久。

“大哥,你看,這小少年是不行了吧。”身旁的嬌柔的男子蹲下身來遺憾道。

“殺了豈不痛快!”陰陽怪氣的調子帶着幾分殺戮的興奮感。未等他人多語,趙離塵只覺得身後挽過一道風,冰冷的薄物刺入體內。

肉體撕裂般得疼痛。趙離塵咬緊了牙,靠在劍鞘上的身軀沉重地滑落。

生與死,不過那一瞬的距離。

眼眸間,無限的黑暗從四周浸入,淹沒了大把蒼涼朦朧的白。所有的記憶彷彿都被抽離,這個世界只剩下黑還有白。空濛……枯寂……冷漠……這個世界是這樣的嗎?不,恍然間,他還看到了不一樣的景色。紅色的,不知是何。但它就就這樣逐漸清晰,噴薄着鮮艷,繞出千絲,撐住了欲發張揚而往裏擴散的黑色。

“小兄弟!你可死不的!”一聲疾呼喚得他幾分意識,然而他終是不堪重負,疼得暈了過去。

弧形劍疼痛得一聲長吟,見一擊被擋回,長發遮面的男子腳步迅速后移,蹲在三丈后的樹葉堆里,一雙凹陷得發黑的眼睛帶着謹慎,他的整個身子緊緊地縮了起來,若病癆鬼一般幽深地盯着來人。

狂風挽起,落葉紛紛遊走,若游龍一般騰了起來。癱倒的少年邊,一老者拿着鐵鋤頭傲然立着,深色的粗布衣上,還夾帶着幾葉沒有被吹掉的青菜葉子。

“聽聞江湖傳言,說這世間有一組織似人似鬼故稱人鬼。但至今,極少有人看過他們的真面。看來今次,我武老可是撈了個眼福見到了人鬼的真面。”

粗布衣老頭一字一頓,字字平靜,靜中暗涌狂瀾。他老了,凹陷的眼窩和彰顯着風霜的皺紋可在他的臉上,但他的眼睛卻是明亮的,明亮得可以直接殺死陷於黑暗中的人。

虯髯大漢冷了臉,不敢輕舉妄動,氣氛轉而肅殺,樹林裏也再無梭梭聲響。

人鬼和老人就這麼對峙着,待着看誰定力先破之時,便是何人敗北之期。

“我們來賭賭,你瞧,是那些不人不鬼先出招,還是武老先生先揮起鋤頭。”

連綿山另一處位更高的山頂,青衣男子溫和地拾起落於腳邊的花瓣,含笑注視着身旁的白衣男人。

白衣男子立在他前頭,手握玉骨扇,一動不動注視着林間之勢。

“提到賭字我便頭疼,你還非要讓我來和你一賭。”白衣男人平靜答道,卻絲毫不見頭疼之態。

“哦?”青衣男子彎起眼眸,狐狸般狡黠,“你便又是頭疼了,要我給你治治?”

“治治?那倒是不必。”白衣男人冷笑道,“不知你這次是個怎麼治法,是一劍抹了我脖子給我個痛快還是要拿針扎我成個刺蝟?”

“醫者仁心,莫把我說作冷血如你一般。”青衣男子悻悻抱手,向前邁了兩步,疑惑道:“我們真的不下去助陣?”

“不必擔心。”白衣男子幽幽道,右手輕拂過扇骨,不知又是在思量着什麼。

林間的空氣彷彿早已靜止。對峙的幾人皆不敢大聲出氣,怕這一出氣也可以引動波瀾。露在外面的三人,還有那隱在林間不知位置的四人。老者暗中凝氣,做好了萬全之策,只待那擊起千浪的石子落下。

“先前竟沒感覺那老頭的氣息,怕是個高手,不能輕舉妄動。”

虯髯大漢瞥了瞥靠近他花繡鞋的男人,氣脈微震空氣。而那繡鞋男子心領神會般點了點頭。

要說這七人鬼之奇,莫過於無聲傳音。借氣脈之氣震動空氣,依震動頻率而感受他人之意。七人鬼在江湖混跡多年,七人不論練功吃飯都如影隨形,這無聲傳音早已是練得出神入化。江湖中許多高手便是不能感知這空氣變化,忽略了七人鬼暗中交流計策才慘慘命喪他手。

而此時,為了不讓老者感知,靠近的兩人小心翼翼運氣。而花繡鞋的男子蘭花指半捂着臉,一雙細長的眸子死死盯着老者身邊昏迷的少年,早已生了狠意。

“高手?這面孔生疏,難不成是個隱世之人。只怕老三性子衝動,會想着先發制人……”

“老三雖是莽撞,但也不會在關頭出錯。”

“那又要如何,這樣耗下去卻不是個頭。莫非,我們當走為上計?”

走為上計……七人鬼行走多年,遇危難關頭,從未退縮。

虯髯大漢眼神泛寒,細盯着老者的臉。

“不,怕是我看錯。”虯髯大漢眼前一亮,改變了主意。“你待細看來……”

花繡鞋男子瞥了瞥老者,一眼兩眼,恍然大悟,見那老者額上密密匝匝,想必已是冒汗,再細瞧老者拿鋤頭的手,止不住顫抖。如今看來,先前沒注意到氣息怕只能是他們人鬼的失誤,這老頭這般凌然之態不過裝腔作勢。但,萬一……

“呵呵。”那詭異若幽蛇吐信的聲音劃破寂靜。

難耐寂靜,人鬼中果有一者率先耐不住性子。扭曲的鞭子寒蛇般刺來。若是要耗盡他人的定力,這未免過早。虯髯大漢變了臉色,卻也不再多加思索,手一招,另外三處寒光從葉林間閃出,閃電般襲向老者。

看來人多力量大的格言是早已深入人心,先耐不住性子的那人臉上的笑容已經扭曲。不管他人怎麼想,他自己早已算好,一個拿着鋤頭的老頭武功再如何高也不會是讓江湖聞風喪膽的七人鬼之對手。

“我就知道會有這麼麻煩!”老人低聲抱怨道,一跺腳,兩手無奈般拍了拍大腿。

“死……”用鞭的男子精神爆棚至極,“死……”

要咬碎的目標近在咫尺,男子的眼睛睜得若銅鈴大小,佈滿血絲的雙瞳貪婪地要把越發近的目標吞噬掉。

“恕不奉陪!”

老者一聲長吼,兇猛的氣流撲向男子,持鞭的男子不滿身形微怠更發用力。再一眨眼,哪裏還有那布衣老者和那垂死少年的身影。

“不好。”那持鞭男子內心一亂。本是打算朝着那老者直直撲去,誰料眼前之人突兀消失,男子愕然一抖,欲要調整身形,卻想不到用力過猛,撲了個空,一嘴啃進了還帶血腥味的泥中。

“老三!”虯髯大漢驚呼。然而那趴到在地上的男子死了般一動不動。

既是江湖間絕頂殺手,身體便不會脆得根薄片一般。這猛一撲空,雖是疼了一點,所受力道卻不足以掉命。

老三一向將自尊心掛在心頭,不允過分失誤,看着死趴着的情形,想必是他同從前一般又在耍性子。

“老三,莫耍性子了。”大漢簡單勸說了兩句,又捏緊了拳頭,開始擔憂另一件事。

本以為,這連綿山人家頗少,消息閉塞,殺個人不會引起過大騷動。憑他七人實力,是可以早早殺了那小子再回到那姓衛的鬼傢伙身邊拿賞金,天有不測,半路竟殺出一個輕功極高的老頭……七人鬼中,論玩性,男身女音的老七同那虛空無言的老四可算如七歲孩童,對何事都抱有好奇,本以為,玩性不誤事,今次終是吸取了個教訓,回去定當好好教訓他們一番。倒是那老者輕功靈動,行動起來飄渺無影,雖可能不是比武的好手,但那輕功絕頂,在危難關頭也是能救他一命。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辦了……

“三哥!”花繡鞋男子帶笑喊道,靠近那死了般的男子身邊,彎下腰,輕輕拍了拍那男子的背。

“不就是撲了空,三哥何必難受在這裏裝死呢……”蘭花指戳了戳倒地男子的腦袋,那男子卻依舊一動不動,連最起碼呼吸所作的起伏都毫無。

裝死能裝到這個地步,繡鞋男子心中暗生佩服,但這姿態又着實好笑,繡鞋男子掩了唇,咯咯笑起來。

“老七,退後!”發現了什麼端倪。還未躥出林間的老四怒聲大吼道,“老七,退後!”

“四哥何必着急?”花繡鞋男子強忍住笑,手又去戳了戳老四粗大發黑的手臂,“三哥又不會因此動了怒。”

“老七,退後!老七,退後!”林子裏的老四不住狂吼,音調未改得重複着同一句話,如同魔音繞耳是要蝕人心魂。繡鞋男子聽得不耐煩,也開始大聲嚷嚷:“四哥哥你在哪裏念叨念叨,念叨什麼鬼!”

“老七,退後!老七,退後!”同一句話撕破音得大吼。驚得林中鳥兒胡亂拍起翅膀四亂騰飛。繡鞋男子賭了氣,捂住耳朵,欲要啜泣。

“老七,退後!”虯髯大漢回過神來,額上沾滿豆大汗珠,“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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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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