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播種

兩天三夜過去了，海平面漸漸平息下來，失去了冰山的凹凸，遠遠看去像一望無垠的廣闊平原。平原的中心地帶有無數尖利的石峰衝出冰面，那是噴濺的岩漿被冰水冷卻后形成的巨大石峰。

已經是夏天了，北極的氣溫還是在冰點以下，平靜后的大海，很快又結上了薄冰。一陣旋風掠過，空氣中飄起乾澀的雪花，石峰染成了白色。雪停了，積雪在低溫中結晶，山峰成了一根根晶瑩剔透的尖錐，反射着陽光直刺雲霄，彷彿巨人練舞場上豎著的無數把尖刀。

平原之上，寒風在微弱的陽光中呼嘯，冰原之下卻暗流涌動。一隻怪異的龍蝦在3730米深的海底向南潛行。它速度緩慢，左顧右盼，像是在覓食。

海底黑如墨汁，蝦形怪物卻視如白晝、暢遊自如。它沒有腳，頭部是像一粒倒懸着的水珠，尾部寬扁，有點像傳統的噴嘴。突然，南方兩千米的冰面下出現了一道長長的黑影，那黑影在水中晃悠着，彷彿在泡熱水澡。大龍蝦尾部的噴嘴發出一道紫色的光芒，這光芒映紅了一片珊瑚礁，它身子如離弦之箭斜向黑影射去。目標近了，龍蝦潛伏在距離黑影200米外的正前方。

從海底仰望是黑影，從正面平視卻是白色的，原來這是一頭成年白鯨。白鯨下潛到冰面以下是為了捕食美味的極地磷蝦。只見它張開巨嘴，猛吸一口氣，海中彷彿出現了一個空洞，魚蝦和海水一起湧進那碩大的閘門裏。就在鯨魚準備合攏嘴巴收貨時，一枚橢圓形“魚雷”不期而至，不斜不歪正好進入它的大嘴巴。

白鯨閉着眼睛完全沒有在意，洶湧的水聲掩蓋了一切，閘門似的嘴巴毫無遲疑地合上了，海水從上下頜的齒須間擠出來，蝦和那個“魚雷”一股腦兒滑進了咽喉。漆黑的甬道里，內壁是粉紅色的粘膜，“魚雷”往深處滑去，終於掉進一個泛着絨毛的大口袋，這是白鯨的胃。

“魚雷”開始變異了，青色的卵殼向外彈動了一下，好像搗蛋的小傢伙在孕婦的肚皮里伸展了一下手腳。接着一根細長的枝條從卵的頂端生長出來，彷彿八爪魚的一隻觸手。觸手的末端有四瓣開叉，宛如一張活動的嘴巴。觸手繼續伸長，嘴巴吻在胃壁上不離開了。現在，臍帶已經把嬰兒和母體連接起來，成為了一個整體。

白鯨痙攣了一下，它抖了抖光滑的身子，一圈漣漪沿着冰層的下表面擴散開來。它感覺胃裏的某個點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感覺癢裏邊帶着一絲絲的疼，但也不是很疼，是可以忍受的那種，就好像被一隻水蛛叮了一口。鯨魚晃動了一下身子，胃裏的食物也跟着上下翻伏，那個魚雷形的卵，它無視“胎盤”的晃動，只是貪婪地吸着血。卵里的生物要長大，它想快點從禁錮的殼裏掙脫出來，那樣它就可以看看這個美好的新世界，並且享用這具活的美餐了。

鯨魚繼續收穫磷蝦，時間一長胃裏那種酥麻痛癢的感覺反倒適應了。蝦形怪物還想再次發射“魚雷”，但是白鯨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又或者此處的磷蝦群遊走了，它緩緩轉身，追着食物而去。

這是大龍蝦完成的第三項任務（第一項任務：截取藍星泄漏的電波信息樣本；第二項任務：融化北極冰川）中的又一個小步驟。它體內這樣的“魚雷”還有49發，每一發包裝10000枚卵，這之前已經種出去10發了，但都是小“孕房”，像剛才這樣肥沃又巨大的“孕房”還是頭一次遇到，它那裏肯放手，於是，蝦怪追上去。海水在它身體四周快速後退，好像前進中的奇怪潛艇。

蝦怪在鯨魚的下面與目標同速前進，一根索管從它本部發出，直接射進白鯨的肚皮，散裝的卵通過管道流水線輸送着。鯨魚沒有掙扎，應該是被麻醉了。

輸送完畢，蝦怪又開始尋找海中的龐然大物。半天時間不到，500000枚卵播種完畢，它向最近的岸前進，接下來該執行第四項任務。

岸邊一片狼藉，從城市裏飄來的生活用品和建築碎片隨着潮水起伏，有些擱淺在岸上。現在是黑夜，蝦怪浮出水面，艙門打開了，出來一個六足怪物。怪物上岸后豎起身體，另外兩對腳成了手。它伸出最上面的左手，在上面按了幾下，海面傳來嘩嘩聲，那隻大龍蝦原來是它的交通工具，現在正緩緩地潛入海下，看樣子，它不想讓人發現蹤跡。

直至大龍蝦完全看不見后，才關閉按鈕。怪物又伸出下面一隻手，手臂里發出細微的機械運動聲，一根杆子從掌心裏伸出來，外形有點像鑽頭。怪物趴下來，把鑽頭往地下探，發出鐵石摩擦聲，但是海浪聲很大，聲音立刻被大海掩蓋。

鑽頭工作了半個小時，按時間推算，下探深度不會小於100米。怪物抬起一隻腳（手），在胸口按着什麼，它沒有眼睛，看不出表情。這個過程很短暫，肯定不到一分鐘，然後開始收縮鑽頭，地面又發出那種鐵石摩擦聲，但比之前要輕。收縮速度很快，就像回收捲尺的尺條，五分鐘后，怪物又豎起來，而且抬起頭仰望天空，一束調製電波信號從它腦殼中的內置天線發了出去。16分鐘后，它收到母船發回的信息：立刻採集矽鹽金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