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一章
祁山書院,是一座歷史悠久,學術性很強的書院。
據傳曾經一位朝廷重臣,學富五車,年付老邁,歸田時隱居與祁山之下,又覺空虛寂寞,便有了祁山書院,歷經百餘載,屹立不倒,上門者趨之若鶩。
通過筆試、面試,今年共招新生三百名,分甲乙丙丁……八個班。
本以喬,既沒參加過筆試也沒經過面試,也無通知書發放,是無可能上得了學,但……
無論是哪個年代,銀子是個好東西,俗話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是人?
待看到那金燦燦的金元寶,書院那胖胖的院長眯着眼,道了一句孺子可教,便將她分配到了最好的甲班。
裏面不是皇宮貴族,便是那真正愛學之人,喬還看到了她的敵人——彤,正滿面春風的一笑,令開班會的男同學痴迷三分。
她知道了他叫修,或許是冥冥定數,她的床鋪不但與這位只知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的酸腐學生一起,竟連座位,都在一條長凳上。
回憶昨日夜間,喬打點之後,便到了這檀木味很重的木屋,他正搖頭晃腦,藉著油燈,念念有詞,正是那大學之道。
月光深邃,油燈恍惚,喬沒看清人影,卻看清了他身上洗盡鉛華,藍衫泛白之景,本被檀木熏得難受,和衣躺在床上,總覺得能從他身上有一股臭味襲來。
其實除了寒磣些,他身上並無怪味,只是喬有潔癖,不喜歡與陌生人同處一屋,何況是個大男人。
且,他的大學之道如同梵音經文,擾得喬心緒不寧。
“書獃子,你能否不擾人清夢”?這是他們的第一次交鋒。
油燈滅,大學之道停,喬頗多得意,藉著月光,她看到他移了數步,到了紙窗之前,打開窗,藉著冷月又開始了大學與那孔孟之道,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出聲。
“迂腐~”喬嘀咕一聲,閉眼休息。
屋內無聲,她總覺得那大學之道猶如梵音經文在耳中縈繞,即便是在春,也燥熱不已。
心頭將彤又咒罵了數遍,如果不是她,自己恐怕正住在總統套房中,睡着大床瀟洒寫意吧!
“獃子,本姑……爺要洗澡,你騰個地,去外邊學去”喬站起身,縷縷熱氣傳來,汗漬粘在裹胸布上,很不舒服。
身為一個妖,直率是她們的性格。
夜色當中,喬突然感到兩隻幽深的目光傳來,片刻響起不卑不亢的聲音:“你洗澡將那邊帘子拉上便是,還有這位同學,以後我們將同窗三年,我只想考個功名利祿,不想惹許多麻煩,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喬敢保證,如果這不是在祁山書院,不想惹來意外,她一定割了他的喉,取了他的血,讓他知道得罪一個妖精的下場。
最終,她沒洗成澡,在一個男人面前,喬怎麼都不習慣。
……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哀庸定不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驅之”。朗朗書聲從課堂里傳出,祁山書院的學子們,高矮胖瘦,濟濟一堂,身着書院統一發放的藍白相間長袍,抱着書本,在老師的帶領下搖頭晃腦。
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春之氣息從門窗滲入,惹得那些窩在最末排打盹的懶東西,被老師揪着耳朵拿着戒尺,直嚷着孺子不可教!
喬抱着書,撐着下巴,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着念,眼睛卻時不時瞪一眼自己這位同桌,她已經有幾天沒洗澡了,只因為這個叫修的男人,除了課堂從不與人結伴,沒有朋友,唯一的愛好便是看書,凡喬進入宿舍,必能聽到大學之道,只是她在時,修總是由原來的朗讀轉而默念。
不過迂腐的傢伙有一點好處,不會穿着褻衣在宿舍溜達,不論是什麼時間,即便是剛洗完澡他同樣一絲不苟,堂堂正正。
他一直是這樣,永遠挺直着背脊,讀書寫字都十分認真,一點不像四周那些傢伙,心不在焉,含胸駝背,個個像晒乾的蝦米。
來祁山書院讀書已經好幾個日子,雪蓮了無蹤跡,唯一的樂趣恐怕也就瞪一瞪這同桌了。
兩人如不是為了爭吵,難得有一句話,而爭吵的源泉基本是喬興風作浪,比如有一次修,不小心將手越過了界,喬不知從哪兒找了跟針刺了回去。
修只是翻了個白眼,喬卻在桌子中間畫上了三~八線。
“你不佔我,我不佔你,你過了線,針尖等候”。
喬太無聊了,她也深深懂得當一個學生的無奈,每天就那孔孟之道,大學之道,三字經,是有多無聊的人才創造了這些。
有時候,她真想拎着上面講課老師的衣領,告訴他,她是一隻妖精,一隻王手中的利刃殺手。
“喬同學!”老師略帶氣惱的喊聲,把神遊太虛的她驚醒過來,慌忙站起來:“是!”
“請把我剛才念過的句子再念一次!”老師摸着鬍子,“如有半字錯誤,必有重罰!”
“哦。”喬轉轉眼珠,模仿着他的腔調,一字一頓念道:“喬同學,請把我剛才念過的句子再念一次,如有半字錯誤,必有重罰。”
“你念你名字作甚?”
“老師剛剛念的不就是我的名字。”她認真答道。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師氣得鬍子打顫,怒道:“朽木!朽木也!”
她摸了摸前額,目光斜視,懇請這位與她同桌的酸秀才能救她一命,可是等待的,依然是兩眼平視,看向前方的修。
“你給我站到後面去”。老師晃了晃戒尺,終究沒捨得打。
……
一下課,最得意的莫過於彤了,她貌美如仙,再加上身份高貴,只來了短短數日,已然成為了甲班的風雲人物。
等着喬回到座位,她便帶着一幫狗腿上前,眼泛星光笑道:“喬同學……我的喬妹……同學,真是笑死我了”。
人在得意時,難免出現紕漏,這不差點將喬妹妹出口,喬眼神一冷,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冷笑一聲道:“這個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
彤聽着第一句一驚,難道她真敢冒天下大不為,道出她的身份,只是片刻后一喜,原來喬是服軟了,是想尋得她的庇護嗎?
還未高興幾秒,喬又出口成章:“人人知她貌如雙,豈知繡花又枕頭”。
這還是她前幾個月殺人時,從桌上看到的詩句,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妖精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你……朽木,朽木也”!彤用老師的語氣做了個反擊,既有報復之意,也說她不識時務。
彤的狗腿一陣鬨笑,又讓喬雙眼莫名一冷,待人散去,一巴掌拍在了修的桌上,惱怒道:“之前為何不幫”?
她堂堂一個妖,分明以有乞求之意,他竟視而不見。
即便是此時,修也不曾正眼相望,瞥了一眼桌上手掌,淡淡說道:“你越界了”。
喬簡直被他氣瘋了,什麼是朽木,這才是真正的朽木,有一肚子的話,一肚子的委屈,面對這朽木瞬間無言,悻悻的縮回了手,面對職業生涯第一次嘗到了敗果。
……
春日不覺醒,平生我自知。
如此過了數些時日,喬都快過膩這種日子了,虧得她當初自作自受,想的這餿主意,只有看到彤一樣的神情,她方覺得心裏平衡了些。
說到那個書獃子,喬又不得不吐槽幾句,最近新生入學,要搞個文藝匯演,聽說獲獎的同學可以在期末考試獲得二個學分,那書獃子暫時放下了孔孟之道,從書院借了把古琴,天天練,天天彈。
就連毫無音樂細胞的喬,都學會了這首曲子: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狅。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喬染血無數,對於這什麼破音律感覺還不如那一管管的血液來的暢快,終於在他一次次彈奏后,沉聲道:“獃子,我說你煩不煩,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殘月高懸,冷風凄凄。
宿舍內,手持古琴之人一僵,琴聲嘎然而止,黝黑眸子儘是乞求之意:“喬同學,我知道夜晚彈琴不好,可考取功名是爹爹臨死遺願,你就讓我再練兩把可好,我保證兩把之後定然不會再影響你的休息”。
這是喬第一次用心看他的眼,很明亮,很深邃,像是能刺穿別人的心扉,她只看了幾眼,便不敢繼續凝視,將頭撇向一旁。
沉默片刻,她突然問:“這是一首什麼曲子,我怎麼感覺像是一首……”
“戀曲”!兩人異口同聲的開口,隨之相視一笑,以前的恩怨似是消除了不少。
喬好奇問道:“莫非你不會是思春了吧”?
“這本就是春,又何必思?只不過我家裏不富裕,以前沒怎麼接觸過音律,唯一會的兩首就是我爹當年用竹簫向我母親求婚的這一首《鳳求凰》,還有一首配套的曲目《白頭吟》,不過那曲是女兒唱的,我一個大男人……”修解釋道。
古琴是祁山書院選修的課程,為了將父親的意志傳揚下去,修潛心學習了一陣,沒想到還可以加學分,對他來說是一件利好消息。
猛然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高興道:“喬同學,我見你音色頗具巾幗之風,有你來彈唱這一首《白頭吟》,勢必引起書院震撼,到時候就能拿兩個學分了”。
荒謬、荒唐至極,她堂堂一個蝶妖,竟讓她在三百學生門前賣弄風騷,如果讓彤知道,豈不笑掉大牙?如果不是知曉他的好意,還以為是彤派來的卧底呢!
沉吟片刻,喬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玩味問道:“獲獎名單有限,你就不怕我搶了你的學分”?
“各憑本事”!
“我沒那個天分”。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以前也沒學過古琴,不也一樣學會了,我知道你們是放不下面子,書院裏很多人都是這樣,其實大部分人都想嘗試,可又怕被人笑話,我們活得是自己,有時候不一定要事事看別人臉色”。
喬答應了,就為了他那一句活得是自己,她想嘗試着做一個不一樣的自己,不曉得放棄武裝愛紅裝的喬是個什麼樣子,她想放縱一回。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變碟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這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郎有情、妾有意,不過司馬相如還是擋不住美**惑,差點有了第三者插足,便有了這首《白頭吟》!
愛情如山上的雪一樣純潔,像雲間月亮一樣明亮,聽說你懷有二心,特來與你決裂,今日猶如最後的聚會,明日便將分手溝頭,我緩緩的移動腳步沿溝走去,過去的生活宛如溝水東流,一去不返。當初我毅然離家隨君遠去,就不像其它女孩凄凄啼哭,本以為嫁了個情意干紅的稱心郎,可以相愛到白頭……
司馬相如聽聞,瞬間斷了納妾之心。
而此時的喬,一個只有人類千分之一感情的蝶妖,聽着娓娓道來的愛情故事,心裏不免一顫,像是多了一些什麼。
“卓文君真是一個奇女子”!
“自是,我爹、我娘都對她佩服的緊”。
“你呢”?
“我?沒想那麼多,學好孔孟之道方是我如今最該乾的事情”。
“朽木”!
……
雖然說喬學音律像是郭靜學武,越學越難,不過誰讓他們腦子不笨,又有個好師傅呢!幾次下來,喬倒是基本知道了七弦琴的位置。
月色如墨,繁星點點。
大好月色,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女依我濃——卻被數道聲音驚擾——
“有病啊,大晚上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喬的專利被人盜取,有別宿舍的學生敲門警告了。
修連忙道歉,喬冷眉一豎,沖了過去,打開門,劈頭蓋臉一通亂罵,一字總結:滾!
橫的怕愣的,他們乘興而來,灰溜溜離去。
修笑笑:“你可真兇”。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作為一個妖精,她從來信奉強者為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