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玉堂喪命

第八十八章 玉堂喪命

舊年的最後一次常委會很熱鬧,大家談着城區鄉間的各種見聞,其中不乏出彩的花邊新聞。

鄭爽端着一隻茶杯姍姍來遲,大家都站起來和他打招呼,鄭爽示意大家坐下,掃視了一下會場,坐下來喝了兩口熱茶,笑嘻嘻地說:“彈詞開篇,新年新春了,我代表我家文珊校長,祝在座各位常委家庭幸福,萬事如意……”話沒說完下面響起笑聲和熱烈的掌聲。停了一會兒,他接著說,“今天的常委會主要是討論十八個職位的安排,一個一個地來,一個一個地過。春節過後我第一個請大家吃春社酒。”又迎來了一片叫好和掌聲。

第一個是教育局副局長的位置,教育局報了食管處的童建軍。鄭爽提了童建軍,可是沒有人說話,不是摸筆就是摸茶杯,還有人眼睛看着窗子,外面正沸沸揚揚地飄着雪花。室內一下驟然冷清下來了。

鄭爽咳嗽了一聲,直接點了陳平:“請陳市長先談談意見吧?”陳平頓一下,不自覺地看了對面的朱宏照一眼,略作停頓說:“童建軍同志工作上確實是很不錯的,尤其是超市菜譜進校園工作具有開拓精神,對我市教育和民生工程的積極意義非常深遠。但有人反映他平時喜歡賭個小錢,說實話,我也喜歡打個小牌,小賭怡情嘛,所以我個人認為小節不掩大德,關於他的任命我沒有意見。”說完又看了宏照一眼。

鄭爽又要宏照談意見,他雙手捂着茶杯說:“童建軍是我親戚,關於他的任命我不好表態,我棄權。”兩個市長這樣講就等於定了調子,其他人至多只能投棄權票。朱副市長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他和童建軍的關係可以理解公私分開,也可以理解為他在向各位常委透露某個信息。大家都知道童建軍是他的小舅子,誰還傻里巴幾地持反對意見呢?何況每個常委心中都有個小九九,多栽花少栽刺才能確保自己的人順利通過。

既然這樣,我們舉手表決吧。鄭爽放下筆舉了右手,除了朱宏照,其他常委都舉了手。

接下來又討論了好幾個科級職位,基本是全票通過。新年新春,順風順水,做好人做好事才能事業興旺。

下面就談到了宗教局的金強盛。因為之前揭發武健平的信,大家對這個人並不陌生。有個常委覺得金強盛年紀大了,覺悟不高,組織紀律性不強,對他副局長的任命提出了異議。宏照發表了意見:“老金這個人年紀是稍大了一點,個性是強了一點,但我覺得他辛辛苦苦革命一輩子,提個副局長應該不過分。況且宗教局就是個管和尚尼姑的部門,老金做個副局長出不了大錯,任命他反而可以平衡宗教局的權力。”鄭爽很欣賞宏照的發言,頻頻點頭,說:“我同意宏照同志的意見,我們有些老同志工作了一輩子,人到中年了偏偏又趕上知識爆炸的新時代,失去了好多提拔的機會。今天我要在這兒要重申一句,其實我們的好多工作都是這些老同志做的。對於金強盛同志的任命我表示同意。”三寶知道武健平對章**下的重葯起效果了。舉手表決,全票通過。

常委會開到現在,沒有否決一個人。最後一個討論的是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周子豪鎮黨委書記的任命。鄭爽不喜歡周子豪,宏照心想今天全是順風順水,估計他臨了不會做蠟燭頭。果然,鄭書記率先發言表態說:“子豪同志在我們身邊,他的工作我們看得到,我同意這個周子豪同志擔任鹽湖鎮黨委書記。”說完看了一眼宏照,似乎在說:“你的人我沒有為難哦。”接着郭部長簡要介紹了周子豪近幾年的工作實績,無疑在中間加了一塊砝碼……

這是個皆大歡喜的常委會,或許是迎接新春的喜慶效應。

春節過後沒幾天,茅玉堂死了。

茅玉堂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還是牽動了一些人的心。

那天,茅玉堂的女兒女婿進城購買結婚床單,他從放寒假離開英才學校以後就沒有進城,心裏悶得慌。這天他對冬妹說,今天有順便車,去看看張總給他拜個年,捧人家飯碗,基本的禮節是要講的。

他坐在副駕的位置上,駕駛員是女婿的同學。

車子行到半路上,茅玉堂有點犯困,點了一根煙,女兒怪他:“爸爸,不要抽了,嗆死人!”玉堂將半截香煙往外扔,車速很快,煙頭被風吸進車內,恰巧刮進駕駛員的脖子裏,燙得駕駛員連忙騰出手去掏煙頭,此時方向盤大幅轉動,車子偏離了方向,撞向橋上的欄杆墜入小河。車上四人,兩死兩傷。

聽到這個噩耗,宏照正在北山重工集團視察新上馬的項目,秘書把電話遞給他,對方是張玉蘭,急急地說:“三哥,老茅死了。”

“啊!怎麼死的?”

“車禍。”

“玉蘭,你先幫助茅家處理後事,我今天下午趕回去。”宏照簡短地交待了幾句,然後掛斷了電話。

轉手撥通了王成的電話,王成說已經到茅家門口,電話中能聽到喧天動地的號哭。那天天不冷,但想到在玉堂水中淹死的樣子,宏照不寒而慄。

下午,宏照和張總一起到了白鎮,茅家一家老小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圍了上來。宏照說了一番安慰的話,屋內的哭聲並沒有停息。堂屋的門板上躺着茅玉堂,刷白的臉,眼睛緊閉着。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一支香煙就離開了人世,宏照內心不免有些感嘆。

想當初他們騎着自行車從白鎮到昭陽,一路意氣風髮指點江山,是何等的瀟洒!玉堂是他人生道路上的兄長和良師,雖然在白鎮工作時犯過一些錯誤,可宏照一點兒也不嫌棄他,不犯錯誤的人不是完整的人。現如今,陰陽兩隔,人鬼殊途,教宏照痛苦萬分。

玉蘭在邊上陪着家人唁唁地哭,王成也抹了幾回眼淚。

張總獻上花圈和壽紙,並奉上一份吊儀。宏照要冬妹接下吊儀,冬妹又一番號啕大哭,茅叔已經泣不成聲,獃獃地坐着。

王成把宏照拉到門外,和他嘀咕了幾句。

宏照聽后皺了一下眉頭,很快便舒展開來,說道:“好的,這個事情應該沒什麼問題,周子豪在鹽湖鎮做書記,讓他出面和火葬場打個招呼。”

茅玉堂的老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心情極度傷悲,哭哭啼啼地跟王成商量,希望火化時保留茅玉堂頭骨然後再土葬,好歹留點東西在這個世界上。但這一切是國家政策所不容許的,火葬場的司爐,可不管你是誰,一把烈火會把服裝皮肉骨頭焚化成灰,不留一點成形的東西。

說實話,宏照覺得茅叔的想法有些荒唐,但喪子心痛還是情有可原的。況且大家朋友一場,有辦法還是要幫忙的。

鹽湖鎮在七十年代建了一所火葬場,當時老百姓覺得鎮上開個火葬場不吉利,就編了個小曲子唱着:“戰鼓擂紅旗揚,鹽湖砌了個火葬場,公社領導帶頭燒,大隊幹部緊跟上。”

時間一長,老百姓體會到火葬場給當地經濟帶來的好處,天天有人生,天天就有人死,人死了都要有個了局,不是埋就是燒。社會進步了,燒自然更生態更衛生更徹底,這個行業說起來雖然不好聽,但來錢快,燒一個人能賺幾千塊錢,一隻幾十塊錢木盒子就能賣到上千元。人都死了,誰會忍心討價還價,讓死者不得安生?除此而外,火葬的附屬行業,比如運輸交通、飲食用品等行業也不斷興起,給地方上帶來極為豐厚的經濟利益,火葬場到了九十年代就成了鹽湖的支柱產業。

宏照覺得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遇過,便想了一下措辭,然後打電話給周子豪。他把茅家老人的請求說給子豪聽了,並說如果這事難辦就算了,茅家那邊再做工作。

子豪心上感到此事辦起來確有難度,但嘴上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常委開口說明相信他有這個能耐,而且這事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若朱常委親自辦的這個事情應該不成問題,只不過他的身份不允許他親自去做罷了。

鹽湖殯儀館直屬市民政局管轄,鎮政府代管,此事甚大,找館長不一定有用。不是館長不買他的帳,這是違法的事,要是將來抖落出來,館長吃不消這個官司。

考慮周全后,周子豪決定從司爐身上下手。

司爐姓胡,是鎮政府食堂老胡的兄弟。周書記把老胡叫到辦公室,關上門后,倒茶敬煙,噓寒問暖,弄得老胡不知所措。

老胡答應試試看。周書記又繼續說:“老胡你把這個事情給我辦成了,下半年食堂就開始讓你承包,只要我在一天鹽湖,你就承包一天食堂。另外你兄弟那邊問問他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辦到的事情保證一路綠燈。另外請你兄弟放心,這個事情除了茅家老爹知道,絕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現在食堂的承包人是個外鄉人,前任書記的親戚。老胡是個土廚子,有個拿手菜水粉炒雞絲,可謂地方一絕,憑藉這個絕活他在食堂幹了十多年。他是食堂的老人了,知道鹽湖鎮政府的食堂是一塊超級大肥肉,工作餐打發承包費足足有餘,何況若干數不清的酒。食堂的房子原來糧管所,經過改建打通了幾間倉庫,形成了一個特別大的餐廳和五六個小包間。大廳裏面可以擺四十桌酒席,可以接待內外顧客,政府內部人員和鎮上居民紅白喜事規模較大的都首選鎮政府食堂。單是倉庫裏面的酒水數量就超過了鎮上任何一家煙酒批發部。

老胡第二天就回書記話了。一進門他就笑了,周子豪知道事情一定辦成了。

老胡說,他兄弟沒什麼別的要求,只求書記幫他在火葬場附近的工業園弄一塊宅基地。錢照付,只要不高於市場價就行了。

政府在工業園開發了別墅區,前年出售時三萬沒人買。到了去年賣得擺脫出乎意料的好,年底就漲到了五萬,不開後門還買不到。今年開春,民間直接炒到了八萬,周子豪一上任立即叫停,他想壓壓價再說。

周子豪心裏有底了,笑眯眯地對老胡說:“讓你辛苦了,你兄弟願意出什麼價?”

老胡不敢說。

周書記說:“老胡,有什麼話就說,我能做到的一定辦到,你放心。”

老胡慢慢地吐出幾個字:“他,說,五萬……”

周書記站起身來:“好,沒問題,五萬就五萬,我再給減去兩萬元。五萬是感謝他幫忙,兩萬是讓他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說,要是鹽湖鎮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事……”

老胡立即說:“放心,周書記,打死也不能說。”

“那好,還有幾個月時間,你準備接手食堂,承包資金有沒有問題?要不要我幫你貸些款子?”

食堂承包金一年十萬,這對於老胡來說是個大數字,周子豪洞若觀火。

老胡立即作磕頭狀說道:“我正為這事愁呢,感謝書記幫忙!我們一家都忘不了書記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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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鎮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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