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古鎮奇人
一大早醒來小白已不在枕邊,我摸到手機,發了個短訊給她,
她說和幾個朋友喝早茶了,
白鎮的生活像一段鬆鬆垮垮的鏈條,不緊不慢,要停不停完全隨自己高興,這樣冷清無激情的生活,一般的年輕人是呆不下去的,要想呆下去只有學着消磨時光,
近期小白學跳廣場舞了,她們十幾個婦女圍着一台音箱手舞足蹈,看起來更像是在行舉手禮,模樣笨拙可愛,小白自從跳了舞,嘴裏平時不閑着,總是哼着“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我說:“有你這麼大的人在跳舞嗎,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長得快,硬要往大媽的行列里擠啊,”
她有些不屑地,一邊比劃着舞蹈動作一邊說:“跟你說也不懂,跳舞只是個形式,真正的目的是減肥,再說,你把我陷在白鎮,我能做什麼,”
說不到幾句話就回到焦點問題,我不想和她繼續討論下去,其結果是爭吵無疑,沒意思,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到桌上的油條和米餅,我坐下來胡亂地吃着,心想趁今天星期天的時間找姜長順談談,了解一下他申報名鎮材料的進度,
電話打過去,他不在家,他老婆一大早就到徐馬荒釣魚去了,
徐馬荒離白鎮七八里的樣子,周末會有好多人到那兒去釣魚,有時還有城裏人開車子過來,這裏的魚全是野生的鯽魚、鯉魚、鰱魚,無論紅燒還是煨湯,味道總是那麼純正,尤其做湯,白、濃、鮮,味道就是與別的地方不同,這些魚吃不到人工飲料,它們吃的全是野食,從沒有人為它們用藥,該死的死了,在水裏游着的全是經過反覆優選的精壯品,
徐馬荒的路我熟悉,反正沒什麼事,便調轉車頭朝徐馬荒而去,
遠遠地就看見荒野里散佈着握着魚竿的釣夫們,他們好像空曠荒野里一動不動的稻草人,走近了才會看到他們,或叼着香煙,或塞着耳機,一人一竿,一人多竿,漁具齊備,多竿者大多是骨灰級的老釣夫,淡定得很,好像釣的不是魚,而是心情,這是一種境界,他們和魚對話,當然是無聲的,對話以後,魚們會爭先恐後來咬他的鉤,夕陽西下,滿載而歸一定是老釣夫,
我沒有姜長順的手機號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老釣夫,更不知道他是哪個稻草人,方圓這麼大的地方,每個稻草人去找是絕對不能夠的,我撥通胡立人的電話,對方短訊呼服務,這傢伙周末不睡覺看電影,早上正常睡懶覺,
我把車停到路邊,放下靠椅躺了下來,百無聊賴,從手邊摸出一本《周易》,漫不經心地翻着,看着看着,在秋日和暖的陽光下竟然打起瞌睡來,眼前的徐馬荒,模模糊糊,一棵棵巨樹,挺着烏黑的軀幹直刺雲天,池塘里的水鳥,左顧右盼,從容自在,所有的景象生生不息,像一幅動中有靜的水墨畫,我默念着剛剛讀過的那一爻,眼前便浮現了一爻卦象,幸福、美好、羞澀、無邪,這片荒野給人一種原始的夢境一般的感覺,
我讀《周易》是受白鎮供銷社付劍鋒的影響,付劍鋒是小白的表哥,高中畢業后自修了中文和數學兩個大專,是鎮上有名的書獃子,一次出差在火車上結識了氣功大師張天明,拜在他的門下,從此潛心研練氣功,一練就是十年,
他說氣功和八卦有關,能打開人體與宇宙聯結的通道,從而獲得宇宙的巨大能量,練到一定的火候,可以切割人體磁力線,產生強大的生物電,不僅可以增強自身內功,而且可以禦敵治病,甚至可以治療癌症,他的話我不敢相信,當今醫療科技無法解決的事,到他那兒變得輕描淡寫,他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他確實走火入魔了,每天晚上八點鐘,都會在家裏沐手焚香,打坐閉目,虔誠等待來自北京張大師遠隔千里發過來的功力,
我不能當面反駁他,他朋友很多,都是敬仰他的人,我和他沒有深交,他經常到中學晨練,碰到我就勸我學氣功,還說要送我一本《周易》,我一直以為是玩話,沒想到幾天後他真的把書交到我手上,說實話,我也有點佩服他的那種精神,老婆為氣功和他離了婚,他沒有退縮,一心要成為大師的理想讓他拋棄了俗世的平凡生活,他活得像個聖徒,
有一天我頭痛,百葯莫治,痛得心煩氣躁,老譚說,吃藥沒有用,不如讓付劍鋒給你治一治,老譚不由分說拉着我到他家,
他家獨門獨院,一間屋,屋裏牆壁上釘着幾道木板,上面陳列着幾排灰白的書籍,還有就是一張床,一張飯桌,
他放下飯碗,在面盆里把手洗了又洗,點了一柱香,
他說,人體太極五行八卦磁場在身外,不同角度切割不同的卦位,會產生不同的生物電,產生各種不同的作用,這個法門積累能量治療疾病是絕對沒問題的,然後要我閉目,他繼續說,“你心裏一定要念着,不痛不痛,好了好了,”說著開始在我腦後比劃着,我知道他在用意念術,想笑不敢笑,竭力配合著他,這樣想着果然覺得腦後有些發熱,痛點也擴散了,痛感也漸漸減弱了,
從他家出來沒多長時間,頭又痛了,后來我的父親肖揚東送來兩瓶印度神葯,吃了兩頓就不疼了,直到今天再沒發過,
在家裏生活不下去了,人總不能一直依靠別人的崇拜生活,付劍鋒他把兒子安頓好上北京去了,說中央老幹部療養所聘請了他做理療師,年薪十幾萬,
其實,他只是在北京一個貨運公司打工,每月寄錢回來給兒子做生活費,
姜長順的兒子姜鋒和是他同學,從北京回來以後把這一切透露給我們,我們答應絕不傳出去,
姜鋒和他父親不一樣,開始痴迷於書法篆刻,后來隻身闖蕩江湖,在蘇州開了一家化妝品店,生意紅火,用他的話說,理想不能當飯吃,
姜長順是個雜家,能寫會畫,缺糧斷頓的時候畫過糧票,全國糧票也畫過,畫得很逼真,但假的總歸是假的,熟食店主用潮手一捏,顏色立即就化開了,立即扭住了他,
他昭陽縣城關了三年,出來的時候頭髮都白了,他發誓從此不再動畫筆,
可是二十年以後,他又動起了畫筆,
白鎮的東嶽廟香火旺盛,每逢香季,善男信女俱來此廟燒香磕頭,祭拜時每人總在一張拜香凳上禮拜磕首,這叫“叩拜香”,一時間,大殿上下小凳紛陳,擺在地上的小凳子,彎彎曲曲,很象一條條龍的形狀,這是一種舞龍舞蹈,相傳源於漢代,由“舞龍求雨”的宗教活動演變而來,相傳,在很久以前,遇上了大旱,東海的一條水龍不顧一切躍出水面,下了一場大雨,由於違反了天條,被剁成一段一段,撒向人間,人們把龍體放在板凳上,並把它連接起來,不分晝夜地奔走跳躍,希望它能活下來,舞“板凳龍”的習俗也由此產生,
龍舞有“干龍”、“濕龍”之分,“干龍”多為娛樂,“濕龍”則為求雨,“龍”隊所到之處,百姓必潑水助威,舞者一身透濕,白鎮的板凳龍屬於“干龍”,把龍扎在板凳上,龍用竹子編成,蒙上彩色的布料(後為香煙錫紙折成),一般三人合舞一條板凳龍,前面兩位是女子,後面一位女子,表演時,女子的陰柔之美和龍的剛陽之氣合二為一,盡顯板凳龍的獨特魅力,據當地人講,舞板凳龍主要是表現一種祝福,示意來年吉祥如意,風調雨順,陣容大小皆可,二三條板凳龍可以表演,幾十甚至上百條板凳龍的表現,更具恢弘磅礴氣勢,
板凳龍是一種古老的民俗活動,也是鄉村文化底蘊的結晶,具有濃厚的地域文化色彩和獨特的水鄉風情,這種板凳構造獨特,兩隻腳中間加了一道橫木,便於握舉,表演形式多樣化,或獨龍騰空,或二龍戲珠,或群龍騰空,這就是“板凳龍”的雛形,寓含着白鎮百姓祈求神的造化和龍的顯靈,
龍都由龍珠、龍頭、龍身、龍尾組成,除龍身外,其餘部位一般由鄉鎮牽頭製作並統一保管,龍身則由各戶人家自己製作,這項可以追溯到唐朝的傳統技藝已逾千年,其製作之精巧,集繪畫、書法、雕刻等藝術與扎、制、編、糊等工藝於一體,繪畫、書法、雕刻恰恰是姜長順的長項,時過境遷,姜長順已經不在意當年為畫畫身陷囹圄,凡是民俗方面的事情,他總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白鎮板凳龍的美工全由他負責,他把龍的簡陋向精細演變,使龍的形象更加真實細膩,在傳承前人技術的基礎之上不斷創造,給每個凳面上蒙上白紙,並綴以紅、黃、青、藍等色彩的鱗形紙片,設計出一條條色彩斑斕的“板凳龍”,
他畫什麼是什麼,在歷年的板凳龍燈會中他都能賺得上萬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