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貴女如斯
廢物!太后冷冷地瞥着天元帝,她怎麼就生出這麼個廢物來?既沒有廢后的心思,又有冊立其他兒子的“野心”。雖是當著皇后的面問,天元帝不得不否認,但他不該說這句話時把眼睛看向皇后。瞅着皇后說這句話,可見他是當真沒想廢后了。
真是個廢物,既瞧不上傅韶璋,又不敢去動傅韶璋最大的靠山皇后!優柔又寡斷,還不如後宮妃嬪爭寵時殺伐果斷,料想,他也只有跟中書省、御史們擰着要花幾百萬銀子出京巡遊的時候,才會有那麼一點果決。
“朕從沒想過。”天元帝唯恐皇後生疑,望着皇后又說了一次。
夫妻幾十年,皇後頭會子望着天元帝落下兩點淚水,含笑道:“一輩子快過去了,不料臨了,還能聽見這麼一句暖人心的話。”
“皇兄——”豫親王叫了天元帝一聲,嘴張着,卻不知道說什麼,難道要當著皇后的面,勸天元帝廢后?
“既然沒有廢后的心思,就那麼定下來。哀家要長命百歲,誰來打攪哀家養病,一律拉出去打死。”太后重新閉上眼睛,什麼都是虛的,自己個活着才是最實在的。
天元帝猶豫着,推敲着措辭,“此事,怕朝臣們會……”
“叫吳迤士草擬聖旨,難道,他還會推諉不肯?”太后淡淡地道。
“兒子……”
“原來是你不肯,日後,若你幾個兒子殺了起來,就都是你的錯。”太后閉着眼睛,若是皇帝果決一點,肯弄死皇后,亦或者廢后,他要怎樣,她都不攔着;偏他又沒那份果斷!
天元帝騎虎難下,臉便也耷拉了下來,給傅韶璋幾個工匠就得了,若把內務府給他,豈不是暗示朝臣,傅韶璋是太子的不二人選?瞧傅韶璋滿身玫瑰香氣,十足的紈絝子一個,怎麼能把這麼重的擔子放在他肩上?
皇后也跪着求道:“母后,韶璋實在擔不起那重任。”
“哀家知道,所以哀家替他擔著。”太后睜開眼,眼裏的厲芒一閃,“有哀家替他擔著,皇帝,你還不肯嗎?”
天元帝低着頭,握着手,望了一眼皇后,轉身便向外去,走到正殿裏,被一堆皇室宗親圍住,客套地寒暄兩句,便走到擺了幾處怪石的庭院裏,走着便微微地抿嘴,瞧見尹萬全,就問他:“是誰帶頭造謠說朕要把內務府給了四殿下?”
尹萬全忙道:“主上,咱家一直在沈家,當真不知道。”
“會不會是皇后?”天元帝推敲着,指不定就是皇后先在背地裏搗鬼,又當著他的面扮出委屈的樣。
尹萬全不敢說話。
天元帝背着手長吁短嘆,太后若有這個意思,一定會鼓動朝臣促成此事,他回到京城,怕是要不得安寧了。正嘆息着,望見睿郡王帶着人匆匆地趕來,便道:“你來遲了。”
“來遲了?”睿郡王料到是一場鬧劇落幕了,從身後太監手裏揭過一個黑色的匣子,“請皇兄過目。”抬手開了匣子,便遞到天元帝面前,瞧見傅韶琰、傅韶珺結伴過來,便啪地一聲,合上匣子。
匣子裏卧着一隻被油綠水草纏住的簪子。
天元帝認出是誰的簪子,深深地瞥了傅韶琰一眼,伸手去接那匣子,睿郡王後退了一步,含笑道:“皇兄,母后吩咐了,東西打撈出來,立刻交給她。”
“還不知道怕嗎?”天元帝瞅着落拓了許多的傅韶琰,以為他是為傅韶璉的惶恐不安,又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傅韶璉以為天元帝在嘲諷他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淺笑道:“父皇,當初如何?今日又如何?縱然知道今日,兒子也不悔當初。父皇再仔細瞧瞧那金簪子。”
睿郡王驚訝了一下,又打開匣子遞給天元帝看。
天元帝仔細去瞧,看見那簪子的尖露出一點白光,伸手將簪子拿在手裏,用力地握了一下,便將簪子放了回去,“原來如此。”再一瞧,現在傅韶琰頭上可不戴着那根傳說中殺了傅韶璉的金簪子嘛。
“怎麼回事?”傅韶珺忙走到天元帝身邊,瞧天元帝把纏了水草的簪子丟給他,忙接住了,一時還沒醒悟過來,只覺得這簪子古怪,忽然也瞧見了傅韶琰髮髻上的金簪子,才覺這根纏了水草的簪子分量古怪,似乎,不是金的,“鍍金的,假簪子?”
“是假簪子嗎?若是假的,是誰在陷害我?”傅韶琰漫不經心地問,儼然已經對傅韶璉的死不感興趣了。
傅韶珺心跳了一下,傅韶琰這是什麼意思?他先前的種種行徑,都像是害了傅韶璉……不,傅韶璉一定是他害的,不然,他哪那麼巧弄了個假簪子丟到傅韶璉屍體旁?“……不知,二哥這簪子哪裏找來的?”
“偶然找到的。”傅韶琰道,既然天元帝已經知道他跟如斯的事,那他大可不必在天元帝跟前惺惺作態了。
傅韶珺聽見這敷衍的話,眉心跳了一跳,心道傅韶琰也有這樣懈怠的時候?心思一轉,忙湊到天元帝跟前,“父皇,兒臣想起來了,那一日指證二哥丟了簪子的宮女,兒臣似乎在……”
“似乎在什麼?”天元帝問。
“似乎在大哥宮裏見過,且,”傅韶珺挨近天元帝,低聲道:“兒臣曾在郊外,瞧見大嫂的哥哥。先前不覺有什麼蹊蹺,如今細思恐極,想大嫂的哥哥也是朝廷命館,身為京官,竟然在大哥替父皇主持政務時,私自出宮,跟隨聖駕來到泰安。”
“知道他人在哪嗎?”天元帝又問,早從傅韶璋那知道這事,再聽傅韶珺說,竟一點驚訝也沒有,只是詫異傅韶琰為什麼要往自己身上栽贓,又為什麼多此一舉地要藉著傅韶珺給自己洗脫清白——看傅韶琰那敷衍態度,此事定然是他做下的。
“兒臣知道。”傅韶珺道。
天元帝微笑道:“你果然對韶璉的事上心,去捉拿了他來。”背着手,莫名地覺得太后英明,兒子都大了,心思越來越難琢磨了,還是及早把該定下來的事,定下來才好;就算不定下來,也要弄出個影子,安了朝臣的心。踱着步子,又走向太后宮裏,走出幾步回了下頭,望了一眼急着帶人去捉拿傅韶瑅大舅子的傅韶珺,這般被人利用還不自知的心智,倒不如傅韶璋那樣懵懂的好,走進正殿,瞧豫親王正跟皇室宗親議論紛紛,便搶在被人纏住前,先丟下一句炸雷般的話。
“請幾位老人家做主,把韶珺過繼到豫王弟膝下。”
“皇兄?”豫親王驚詫了一下,他還想把傅韶珺送上皇位呢!
皇室眾宗親被驚詫得說不出話來,雖說沈貴妃得罪了太后,京城沈家也跨了,但傅韶珺又沒犯過大錯,怎麼就那麼出局?
天元帝也不向眾人多加解釋,反正,比起傅韶璋的懵懂莽撞、傅韶琰的心機深沉、傅韶瑅的老成沉穩,傅韶珺太平庸了些,竟然就那麼輕而易舉地被傅韶琰利用了!還不如傅韶璋呢,至少傅韶璋沒為了傅韶琰得罪傅韶瑅,不要一回京,就被支持傅韶瑅的勢力針對。
“皇帝,你回來了。”太后道。
天元帝瞅着還在地上跪着哀求太后收回成命的皇後母子兩個,嘆了一聲說:“就依着母后吧,只是,兒子也有一事相求。”攙扶起了皇后,挑剔地瞅了一眼樣樣不如他的傅韶璋。
“說吧——是為韶琰吧?”太后猜着天元帝是為了袒護傅韶琰,才讓出這一步。
天元帝道:“是韶珺,兒子想把韶珺過繼給豫王弟。”
太后一怔,聽見外面皇室宗親們喧嘩起來,一陣頭疼后,皺着眉頭問:“為什麼是韶珺?”
“……他既比不得韶琰,也比不得韶瑅,就拿去安撫喪子的豫王弟,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天元帝有意不提傅韶璋。
太后唔了一聲,哪裏不明白天元帝是要保住傅韶琰,“把人都帶出去吧,哀家要養病,誰都不許打攪。”
“是。”天元帝應着,眼睛瞧過了房樑上的雕花,又看向地上的繡毯,忽然聽見一聲凄厲的“主上——”,眉頭跳了一下,知道是等着瞧傅韶琰笑話的沈貴妃聞信趕來,尷尬地咳嗽一聲,望向皇后,“梓童,這……交給梓童處置了。”唯恐被沈貴妃糾纏住,略有些倉皇地帶着傅韶璋從這宮殿後門出去了。
後門外,是枸杞編織的一片籬笆,此時,枸杞枝條上掛着紅艷艷的果子,瞧着也很有趣味。
傅韶璋沒醒過神一樣扯着一掐就流出汁液的枸杞果實,眼神疑惑地一遍遍從天元帝身上滑過,“父皇……”莫非天元帝當真把他當太子了?
“去玩吧。”天元帝把手一揮。
傅韶璋一噎,疑心天元帝答應太后,不過是要太後退一步,不追究傅韶璉的死。
“……父皇又忘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天元帝還是瞧不上傅韶璋,許多時候,他都疑心皇后是遲遲生不出龍子,所以就在外頭抱了傅韶璋回來,“內務府都給你了,你自己想法子去內務府立威吧——不然宮裏誰有個三長兩短,你可脫不了關係。”
“是。”傅韶璋遲疑了一下,“父皇,韶璉當真是二哥……”
“不是他。”天元帝蹙了下眉頭,依舊不解傅韶琰為何會給自己找個麻煩,以他的心智,若算計傅韶珺,多的是其他的辦法。
“不是二哥?”傅韶璋臉白了一下,想到如斯曾在飛檐小樓說怕連累如是丟了性命,依稀地,有了點想法。瞧天元帝並不看重他,也不想教導他點什麼帝王心術就那麼地走了。便站在地上怔愣了好大一會子,徑直去找傅韶琰,站在傅韶琰院子前,瞧傅韶琰站在雲步石梯上扶着欄杆遠眺,便一步步地走上去。
“二哥。”
“你還敢來?”傅韶琰笑了一下,瞧着沒了泛着漣漪的清水,池塘那剩下的一片狼藉。
“不是二哥殺的韶璉?”傅韶璋問。
“不是我直接下的手。”傅韶琰道。
傅韶璋拍了拍欄杆,“太后做主,把內務府給了我。”
傅韶琰眉心一蹙,須臾便把眉頭舒展開,遠遠地瞧見鬢髮凌亂的沈貴妃被宮人架着走,不覺想起了那張跟沈貴妃肖似的面孔,一入宮門深似海,將來她際遇又會怎樣?
傅韶璋瞧傅韶琰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不覺地泄了一口氣。
“我把黎家、延家送給你了,你有膽子就要,沒膽子就讓給旁人。”傅韶琰瞅着沈貴妃,看着她被堵了嘴抬進一所宮門,已經料到回宮后,沈貴妃在宮院裏孤寂癲狂模樣。
傅韶璋先以為傅韶琰在戲弄他,轉而順着傅韶琰的眼睛一望,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二哥是瞧沈貴妃娘家垮了,就連兒子也護不住;我這樣無能,卻能得了內務府,所以,想給她找個靠山?”若沒皇后,過繼給豫親王去的,就該是他了。
傅韶琰沒回答,也沒看傅韶璋,只盯着在殘荷中跳躍着捕捉水窪里魚兒的鷺鷥看。
傅韶璋待要說一句不食嗟來之食,但又想黎家是如斯姐夫家、延家是如斯姑祖母家,不要白不要,只瞅着傅韶琰這將一身悲哀逼進骨子裏不肯掉一滴眼淚也不肯多看他一眼的模樣,心裏也跟着凄然起來,“二哥,不是我食言,是你的那個‘如斯’,已經不在了。”
傅韶琰只當傅韶璋在挑釁,終於看了他一眼。
傅韶璋被那一眼盯得只覺徹骨的寒冷,待要多解釋兩句,瞧傅韶琰已經自顧自地走了,心想這樣自負的人,怕是瞧見如斯跟他相親相愛,也不肯相信如斯會舍了他選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