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下美人
月華似練,銀色清波籠罩着灰瓦白牆的小院,白衣勝雪的少女娉婷玉立在丁香樹下吹着一管碧色玉笛。她眉目如畫、尤其是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幾許莫名的愁緒,讓見者心疼,不能不憐惜。笛聲婉轉凄清,聞之欲落淚。
夜風拂動薄衫,衣闕翩飛,小葉丁香細碎的花瓣飄落在烏髮素裙之上,美人似要飛上月宮的仙子,卻是眉目中隱含的愁怨凝成一個丁香結,落在眉梢處,成了一點朱紅的美人痣。
他趴在牆頭,正處於半暈狀態,驀地看見這樣一位仙子,嘴角一扯:看來我徐永寒真的是要升天了。
“跍嗵。”牆上掉下來一個龐大的身影。
冉紫兮嚇了一跳,停下吹笛,側目看向牆邊。
那是一個男人,身形高大,背上插着一隻斷箭,一條腿上的白色褲子已經被血染紅。他臉朝外趴在地上,藉著月光隱約可以看到臉膛黝黑,五官似乎也還英挺,人好像已經暈了過去。
雖是夜入民宅,還是從牆頭下來的,但紫兮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因為他身上穿着金色的鎧甲。
她沒有高聲叫喊,而是快步跑進了上房,去叫祖父出來看。
冉老爺子初見此景也唬了一跳,忙叫紫兮去前院喊大哥過來。
冉子霖過來拍拍那人的臉:“壯士,醒醒。”
那人沒動。
冉子霖拉他起來斜靠在牆上,那人耷拉着腦袋還是沒醒。
“祖父,這……”子霖抬頭。
冉老爺子花白的眉毛緊縮,幽幽說道:“這座綿延數百里的翠屏山的那一邊就是抗倭戰場,這一年來有趙老將軍的大軍頂着也沒有流寇逃兵來過咱們鎮上。不過,如果是戰鬥激烈的話,也有可能被追殺到這裏。看這個人穿的金甲,應該是我朝的將軍。”
那人在牆上緩緩下滑,向後仰倒,冉子霖趕忙扶住他,怕他倒地箭頭再刺向身體。
這樣向後一仰,露出了整張臉,果然是個五官英挺的青年。胸前的衣服已經松垮,露出一小塊金色的東西。
冉子霖伸手拽了出來,見是一塊純色的赤金猛虎佩。老爺子倒吸了一口涼氣,走近兩步,蹲下身子細瞧。紫兮遠遠躲在牆角後邊,不知爺爺怎麼突然對個金疙瘩感興趣。
冉老爺子翻來覆去仔細瞧了幾遍,再盯住那少年的臉龐細看,口中驚喜道:“這是天順帝所賜的赤金猛虎佩,這位將軍是徐家的人,是定國公之後啊,咱們家的大恩人。”
“恩公、恩公……”他激動地單膝跪地去搖那青年,那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徐永寒抬眸看了看眼前這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又瞥見牆角處一抹白色裙邊。“這是哪?你們是……”
“壯士想想,如何到的這裏?”老爺子問道。
徐永寒閉上眼睛想了想,緩緩說道:“我被敵寇追殺,在翠屏山中不知跑了多少天。今日到了這個小鎮,就翻牆進了你家。你們不必害怕,我是明軍將領,不是歹人。”
“敢問將軍大名?”老爺子問道。
“徐永寒。”
老爺子頻頻點頭:“老朽果然沒有看錯,真的是定國公之孫。當年你滿月宴上,老朽也有幸參加,親眼見過先皇欽賜的赤金猛虎佩。”
徐永寒詫異問道:“老爺子曾在京中?”
“對,說來慚愧,老朽便是當年的安平伯冉壽,因五公思鄉案獲罪抄家。若不是定國公向皇上進言,我們全家都要流放到蒼狼山了。恩公,受我一拜。”冉壽激動地跪倒地上磕了一個頭。
徐永寒趕忙伸手扶住他,皺着眉頭道:“晚輩豈敢受此大禮,我受傷頗重,還請老人家速速買葯救治。”
“是是,是否去官府請軍醫來?”冉老爺子忙問。
“不可,”徐永寒趕忙制止,“此次事情複雜,我至今仍被追殺,不能暴露行蹤。只去找個鄉野郎中開點止血癒合傷口的葯就行了。”
“好,”冉老爺子應了,心中暗想許是有內奸,他信不過官府,拿葯的事一定要萬分小心。“來,子霖,快扶恩公去上房。”
“不可,”徐永寒再一次制止,“這附近都不安全了,可能有人夜探,上房太顯眼,一探便知。找個不起眼的柴房便可。”
家裏倒是有個小柴房,但是那種地方也不安全,而且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對待定國公的孫子。
老爺子想了想,便對着躲在牆角的紫兮道:“兮兒,你去把西廂房門打開,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讓恩公在那裏養傷,你去東廂房和阿倩住一起。”
紫兮怔楞,怎麼可以讓一個大男人住進自己的閨房?
徐永寒也覺得不妥,連忙推辭,但是老爺子振振有詞:“柴房也不安全,只有女兒家的閨房才能躲過搜查。而且兮兒可以去和姐姐同住,恩公暫住幾天也無妨。”
徐永寒是個粗人,對那些繁文縟節本就不太在意,如今身虛乏力,也懶得啰嗦,就由冉子霖扶着往西廂去。
冉紫兮扁扁嘴,很不情願,但她也聽到了祖父的話,這是全家的恩人之後,必須要救的人。她快步走到前面,打開閨房的門,點燃蠟燭,躲到帷幔後面。祖母的話,她始終牢記,不可隨意見外男。
“兮兒,別躲了,這是恩公,不是別的外男。以後你要日日伺候恩公養傷,直到他痊癒。快倒杯水來。”冉老爺子的話斬釘截鐵,根本就不給她考慮的機會。
“哦。”紫兮重重的點了點頭,努力抹去心中那一絲不情願。
“前院有金瘡葯,我去拿。”冉子霖快去快回,徐永寒的一杯水還沒喝完。
“你給我拔箭吧。”徐永寒看子霖年輕沉穩,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那你忍着疼,兮兒準備好熱水和棉巾。”子霖扶他趴在床上,一手按住後背,一手緊握斷箭。
“好,開始吧。”徐永寒雙手抓住褥子,緊咬牙關。
子霖手上突然發力,“噗”地一下把斷箭拽了出來,還帶下來一塊皮肉,頓時血流如注。
徐永寒緊咬着牙,在拔箭的一刻痛的面目猙獰,卻沒有出聲。紫兮看到他額上、頸上的青筋暴突,嚇得心裏抖成一團。再看一眼那血肉模糊的箭頭,他沒暈過去,她卻差點暈了。
“快把棉巾給我。”子霖朝着紫兮低聲喝道。
“哦。”嚇傻了的冉紫兮趕忙把濕的、乾的都遞了過去。
冉老爺子上前幫忙脫了鎧甲,上衣,露出男人精壯的後背。紫兮低頭垂眸,不敢看。
“兮兒……兮兒……快過來。”老爺子急道。
冉紫兮趕忙走過去,接過來血紅的棉巾,到一旁水盆中去洗。
冉子霖很快幫他處理好了外傷,連同腿上的傷口一起包紮好了。冉老爺子卻突然拿起一旁的掃帚,咔吧一聲折斷了竹竿,對着自己的手臂猛地一戳,血肉模糊。
“祖父……”子霖、紫兮同時驚呼。
“子霖你快去請郎中,就說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戳在木樁子上。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突然抓藥了。紫兮你留下照顧恩公。”說完疾步走向上房。
老爺子臂上雖痛,心中卻着實高興。
如果說墨祁驍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這個徐永寒就是上天恩賜的天神。
十年之後,冉家復興,今年是第八年。
他滿心歡喜地回上房,冉子霖也忙着跑去找郎中,獨留下冉紫兮擰眉哀愁地面對床上趴着的半.裸男人。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如何能共處一室,祖父對恩公未免太好了,連親孫女都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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