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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狗爺做的狗肉很香很美味,然而他殺狗的過程卻一點都不美。
他用一個特質的鐵夾子,把一條看好的狗從籠子裏夾出來。此時,那隻狗發出了非常凄厲的慘叫聲,就像是對自己的生命發出最後的哀鳴。
陳狗爺卻視若無睹地抄起旁邊的棒子,狠狠地砸在狗的腦袋上,三兩下將狗打暈了。
陳狗爺其實跟所有大鍋鋪的廚師其實都是一樣的。
雖然,陳狗爺不會硬生生的從驢身上取肉,不會抓帶崽子的母羊,剛出生的老鼠幼崽當食材。可是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跟他們並沒有什麼兩樣。
寇媛媛在凄厲的慘叫聲中,轉過頭看向他。
寇媛媛大概是眼花了。人品方正,待人豪爽的陳狗爺,此時正走在陰影里,垂着頭彎着腰,將那隻狗拖走。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慈悲之心,他那右眼就像羅剎烙印似的,深深地印在他的靈魂里。
寇媛媛突然就懂了,就算陳狗爺人品再好,擁有着再怎麼堅定的廚師信念,他的廚藝生涯其實已經玩了。他迷失了作為廚師的本心,並且選擇一條路走到黑。他的靈魂已經隨着他屠殺的狗一起墜入了黑暗裏。
就像喬師傅說得那樣,為了找那口讓人滿意的肉,頻繁地殺掉動物。可惜通過殺戮,永遠都找不到。
因為,心已經亂了。
寇媛媛用力地搖了搖頭,還好她已經順利地從對食材的偏執中走了出來。
她想起了陸宇馳做的那盤讓一個人懷念了幾十年的五味乾絲;想起了喬師傅的那盤簡單卻美味的豆芽菜;想起了黃嶼師叔的那碗鮮到極致的菊花豆腐湯;也想起了嚴師傅做得可以讓人恢復胃口的那桌似是而非的“肉”菜。
各種或簡單或精美的食譜在寇媛媛的腦海中不斷地旋轉着。
華夏幾千年的飲食文化,美味的菜那麼多,光菜系就有十大菜系,這些菜系又可以繼續劃分更多的菜系。或許,她窮極一生都只能學會一點皮毛。
寇媛媛突然靈光一閃,她為什麼要被菜系所束縛?乾脆就放棄那些條條框框的東西不是更好么?
她已經學會了面對自己的本心,管他川菜蘇菜粵菜,隨心所欲地選擇食材,做出可以表達自己心意的菜不是更好么?
這一刻,寇媛媛終於觸摸到了那道大門。她只要拚命地推開它,前面無疑將是只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小路。
寇媛媛走進狗肉鋪子的廚房裏,果然,就像陳狗爺說得那樣,這裏普通的食材很齊全。
陳狗爺雖然是用狗肉做主食材,但是他對可以上席面的狗肉大菜費勁了心思,需要的配菜也是各式各樣的。
寇媛媛在食材庫里轉了好幾圈,她遺忘了外面陳狗爺殘忍的殺狗方式,遺忘了趙斐然在外面等她。她的腦海中這一刻,只剩下了這些食材。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各種食材在寇媛媛的腦海中旋轉着。終於,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樣的菜了。
寇媛媛選了豬肘,黃花魚,冬瓜,南瓜,黃花菜,豆芽作為主食材,又選了廚房裏泡好的香菇,玉蘭片,海參,荸薺,火腿等。
把狗放在一邊放血的陳狗爺,看着寇媛媛一趟趟的搬食材忍不住提醒道。
“丫頭,你不用這麼急着拿,我們這個斗味沒有時間限制,你完全可以做完一個再去拿一個菜的食材,食材不夠我再替你想辦法。”
陳狗爺其實是個很隨和的人,他對廚師的小輩們也格外的寬容。就算是對他的競爭對手寇媛媛,也不會下黑手。
陳狗爺雖然做了不被大飯店接受的菜,可他的人品並沒有任何瑕疵。
“這些菜就足夠了,我還是想儘快走好四個菜!”寇媛媛老老實實地說道。
“嗬嗬,丫頭你還要跟我比速度?那也挺有意思的。”陳狗爺很爽快地說著。
“比速度也好呀!”寇媛媛挑着眉說道。
“好。”
寇媛媛覺得陳狗爺不是那種玩耍小心眼的人,乾脆就轉身自顧自地收拾起食材來。
陳狗爺果然都沒看她做什麼,就又到院子裏收拾他的狗去了。既然寇媛媛要比速度,陳狗爺也不會認輸的。
只是,雖然,陳狗爺在店裏很豪爽地要辦冬至節,退出了打折活動,還要讓食客們等着品嘗他們的菜。
可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們要每桌做四個菜,時間就長了去了。此時是中午十一點,他們的菜一點能上桌就不錯。
很多願意捧陳狗爺場的人也就踏實下心來等了;一些新食客初來狗肉鋪子吃狗肉,或者還有其他安排,他們也不在乎省下兩錢。這些人也就不願意繼續等了。
所以,一部分食客吃完就走了,還有一些新的食客過來吃飯。
田老鼠看着狗肉鋪子裏人來人往的,不禁跟其他廚師小聲叨念。
“這也就是陳老狗事多,好像那些食客多給他面子似的。這年頭顧客都是大爺,誰願意等他做的幾個菜呀。也就是我們這些老兄弟陪着他玩了。可他陳老狗偏偏還自命清高,看不起我們來了!”田老鼠不滿地說道。
“好了,老鼠,大家湊到大鍋鋪就是緣分,你就別較真了。今天,我看陳狗爺有點玄呢!”另一位瘸腿的廚師接了他的話。
“有什麼可玄的,老羊,你倒是比我還膽小了!”田老鼠一臉不高興地看着他。
老鼠和老羊就算是大鍋鋪最兇殘的廚師了。雖然,其他人也都是半斤八兩。可是,這幫人總覺得他們倆才是最造孽的廚師。所以,老鼠找機會就得刺其他廚師幾下子。
這幫黑衣廚師正聊着呢,突然有個背包客風塵僕僕地走進了這家狗肉鋪。
門一打開,就帶進來一股寒意。
那帶着帽子和口罩的客人朝着這幫黑衣廚師看過來,很客氣地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
剛剛帶頭的黑衣廚師老魚也僵硬地衝著他點了點頭,就算是還禮了。
田老鼠忍不住問:“魚爺,這是誰呀?你認識么?”
“都裹成這樣了,我哪裏認得出來呀!只是這個人肯定是個廚師,哎,怎麼看怎麼眼熟呀,他是誰來着?”魚爺一臉糾結地看着他。
其他黑衣廚師也順着人看過去,只見那個捂得嚴嚴實實地背包客,在鋪子裏看了一圈,直接就向著何老爺子那桌走了過去。
何老爺子在大鍋鋪里,其實地位還是挺特殊的。
他不殺動物,他是做葯膳的,粥里會放蟲子。
大鍋鋪這些殺氣重的廚師,有個小毛病就找他去要碗葯粥吃。所以,這些年下來,大家才能相處得不錯。
其實,寇媛媛猜得還真挺準的。何老爺子就是做這些大鍋鋪的廚師和夥計的買賣的。
不是大鍋鋪里這些殺氣中的人,普通的人誰敢吃碗裏帶着蟲子的粥呀?
“舅舅,您怎麼來了?”趙斐然忍不住問道。他可沒跟二舅說,今天會帶着寇媛媛來大鍋鋪。
“還我怎麼來了?我給你安排好的時候,你小子猶豫不決,我都走了你又一個人帶着那丫頭來了。我能放得下心么?”那人粗聲粗氣地說著。
“……”趙斐然老老實實地看着他也不還嘴。
家裏人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他。看着二舅舅為了趕路,一臉疲憊的樣子,趙斐然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很快就給二舅舅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狗肉湯,讓二舅舅先喝點熱湯,趕趕寒氣。
何老爺子看了他半天,又聽着他的聲音,這才認了出來。
“你居然就來了?得,等會那邊的黑皮認出你來,我老頭子今天就有樂子可看了。那幫人是不會讓你走的。”何老爺子壓低聲音說道。
他跟顧二是忘年交,顧二對他又有救命之恩。何老爺子當然不會輕易拆他的台。
“嗬嗬,今天大概用不着我出手了,那幫人也會老實的。”顧二爺很淡定地說道。
他直接就大咧咧地背着那些黑衣廚師們坐了下來,摘下口罩喝了一大口趙斐然遞給他的熱湯。熱湯一下肚,他總算是溫暖過來了。再細細一品,嘴裏的這口湯這叫一個鮮美。
“陳狗爺這狗肉菜做得真是沒的說。”顧二爺一臉懷念地說道,然後話鋒突然一轉。“不過,我們家的那小丫頭也不是吃素的,指不定今天誰能笑道最後呢?”
“哎,你們舅甥倆這是怎麼回事呀?一個個的都對那麼個小丫頭那麼有信心。她的廚藝真的有那麼好么?這才多大呀?”何老爺子一臉不信地看着他們。
“那老何你就等着瞧吧!”顧二爺是餓壞了,說著就一抬手叫了服務員,又點了一盤狗肉,一份大餅。
狗肉鋪里並不是只有陳狗爺一位廚師,還有其他廚師在另一間廚房裏幹活。
很快,顧二爺點的菜就上來了,他是真餓壞了,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吃。
黑衣廚師們一看顧二那兇殘的吃相,直接就把他當成陳狗爺的食客了。
黑衣廚房們其實更加關注后廚里做菜的寇媛媛。
只有,那位魚爺一直皺着眉頭看着顧二的背影。想着到底是在哪裏見到過他。
田老鼠看着他那皺着眉頭的樣子,不禁抖着鬍子笑了起來。
“魚爺,就算他是個外來的廚師也翻不出個花來了。我們就等着那小丫頭幫陳老狗包狗皮吧!”
田老鼠雖然不喜歡陳狗爺,可是對陳狗爺的廚藝還是很有信心的。
***
而備受關注的寇媛媛,此時,正不緊不慢地同時打開了兩個灶,熬上了兩鍋湯。
兩個鍋子都冒着鼓鼓熱氣,廚房裏很快就佈滿了香氣。
寇媛媛把帶皮的豬蹄處理好,用十字花刀切開,又然後順手整了整“爪形”。
左邊灶上,那鍋醬湯熬得差不多的時候,寇媛媛直接把豬蹄放進去醬湯里燜着了。
要燜到酥爛,也就沒必要繼續看鍋了。寇媛媛轉過頭就處理黃花魚了。黃花魚還算新鮮,寇媛媛直接去骨去皮,取下魚肉,切成小丁,加入調料腌制。
寇媛媛有條不理地處理着這些食材的時候,提着狗肉進來的陳狗爺看着寇媛媛那挺直的脊背,一時間卻有些恍惚。
這些年,他的廚藝比賽其實很少輸。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寇媛媛那低頭做菜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曾經讓他慘敗的廚師。
今天,該不會又是他輸掉吧?他那帶着疤痕的右眼就跳得很厲害。這是要倒霉呀?陳狗爺的心氣就有點提不起來。
陳狗爺用力地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
不管怎麼說,這個來挑戰的姑娘還是太年輕了。年輕就代表實力和閱歷有限。
陳狗爺來大鍋鋪前是准大師級廚師,因為廚藝理念發生了改變,所以並沒有參加大師級別的考核。
他來到大鍋鋪以後,十幾年專註狗肉菜品的研究,又怎麼可能輸給這麼個小毛丫頭?他的狗肉才是最美味的菜。
***
與此同時,狗肉鋪里的魚爺看着那個不顧形象大吃大喝的背影,兩眼直發直。
那人就那樣頂着他的視線一直在狂吃,那一臉滿不在乎的洒脫勁,說穿了就是厚臉皮,不太在乎別人的想法。
這種人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堅定執着,他們有着自己的廚師理念,根本就不會被大鍋鋪的做菜方式嚇到,反而一抽風到能做出讓他們甘拜下風的菜品來。
想到這裏,魚爺的後背都濕了。
“我想起這個混蛋是誰了?”
“誰?”田老鼠忍不住看向他。
“顧二!”魚爺說出這個名字,剛剛還無所謂的黑衣廚師們立刻就把視線盯在了他的臉上。
“什麼,你說他是把我們端鍋的顧二?”田老鼠聽了魚爺的話,一身汗也下來了。
他是真怕顧二,顧二是唯一一個敢吃他們做的菜的正統廚師。
當年田老鼠以為他能把顧二嚇到,結果顧二二話不說,直接就把他做的老鼠菜給吃了。顧二吃完就一臉嘲弄地看着他。
“你這點小把戲也就騙騙外行人。手藝都拿不出手,也就靠着損陰德,虛張聲勢吧。大鍋鋪要是都是你這樣的廚師,我還不如不來呢!”